第七章盛世(九上)有風,很大,這種大風的天氣裏羽箭根本無法射準但兩軍交戰時弓箭手無需瞄準,他們隻需要按照將領的口令將雕翎射向某一個大致區域,便能依靠羽箭的密度給予敵軍最大的殺傷


    突厥狼騎最擅長的便是射術,阿史那骨托魯甚至可以確信手中隻有長槊的博陵軍會在自己精心準備的弓箭大餐前狼狽逃竄不,他們即便逃竄也無法保住性命,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密的羽箭,根本沒有人能幸運地逃過!


    然而,事實卻正和骨托魯預料中相反濃密的箭雨非但沒能讓博陵軍大陣分崩離析,騰空而起的黃色煙霧反倒給本來就殺氣騰騰的軍陣平添了幾分神秘和威嚴在羽箭攢射中,那條初醒的巨龍向前一步,又向前一步,轉眼之間已經將阿史那骨托魯犧牲了上千弟兄才製造出來的空隙跨過了一半


    “怎麽迴事?元慶這頭蠢驢!”阿史那骨托魯大驚,氣急敗壞地罵道一萬五千名弓箭手的攢射卻未能阻擋博陵軍的分毫,不是指揮者阿史那元慶故意搗亂還能有什麽原因?“拋射,傳我的命令,拋射快!”他大喊大叫,唯恐傳令兵無法正確轉述自己的命令但很快,骨托魯明白自己錯了,左前統軍阿史那元慶沒有犯絲毫錯誤,從一開始,他就采用了拋射戰術讓羽箭斜向升空,避開博陵軍前排的巨盾和側翼的皮盾,徑直打擊對方軍陣中央


    但是,所有突厥人都低估了博陵軍大陣對於羽箭的抗擊力第一排巨盾和江湖豪傑手中的皮盾隻是為了防禦流矢和羽箭直射,對於淩空飛來的箭雨,他們居然異想天開,依靠豎起的槊杆撥打格擋


    而偏偏這種看似愚蠢至極的方法,在此刻收到了無法想象的效果高速掠過的大風已經讓羽箭的發飄,力道大為減弱修長的箭杆被一排排有節奏來迴擺動的長槊撥打,梳理,過篩,能連續飛躍三重槊杆卻不被撥落的羽箭已經不足一半而博陵軍高舉的長槊何止三重,當羽箭勉強到達預定位置,還能有殺傷力的隻剩下了不足兩成這兩成能造成殺傷的羽箭,麵對博陵士卒人與人間隔一步半稀疏隊列,也隻能有四分之一勉強能擊中正確目標!(注1)兩成羽箭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說,承載了骨托魯大汗全部希望的羽箭,真正能對博陵軍造成殺傷的隻有半成不到即便這區區半成羽箭,依舊要麵對鎧甲的防護力和是否命中士卒要害等考驗


    如此輕微的戰損對一支身經百戰的隊伍已經夠不成任何打擊受了輕傷的博陵士卒隨手將羽箭拔出向地上一丟,便又跟上了袍澤的步伐間或有不幸的博陵弟兄被流矢擊中要害,後排正對著他的袍澤立刻迅速上前兩步,填補犧牲者留下的空白下一排士卒填補第二排,再下一排弟兄依次補位,整個大陣的完整性絲毫不受影響


    天!居然有這種步兵戰術?待看清楚了博陵軍的對抗羽箭方法,習慣了騎射製敵的突厥貴胄們一個個目瞪口呆如果中原的軍隊都采用這種戰術?突厥人如何可能與之為敵


    阿史那達曼,阿史那賀魯,阿史那湖色羅等突厥貴胄同時將目光轉向阿史那骨托魯,這一刻,他們對奪取中原的信心徹底動搖他們當然不知道,此軍陣是由北周、大隋兩代王朝中的優秀將領,經過數十年的實戰總結、改進才創造出來的其中凝聚了大將軍王楊爽,楚公楊素、上柱國張須陀和敵將李旭無數將領的心血就在昨天,此陣還經曆了老長史陳演壽的一番補充,從而達到絢麗的頂點


    這樣的軍陣,士卒非經曆極其嚴格的訓練根本不能掌握,將領非具備極其堅強的心誌不敢實施可以說,整個中原,除了骨托魯等人眼前這支脫胎於汾陽邊軍的博陵軍,其他諸侯麾下的兵馬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學會,也根本不可能施展得出來


    就在突厥貴胄們無法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當口,博陵軍大陣已經將骨托魯精心布置的死亡地帶跨了過去雙方再度接觸,博陵軍三角形的陣鋒插入突厥狼騎中間,然後迅速被巨大的阻力壓成了一道弧線前排的巨盾手沒有其他兵器,快速將手中巨盾轉豎為橫盾盾邊緣相接,淩空加起一道木柵欄在這沉重的木柵欄之後,第二排士卒上前跨步,口中大喝一聲“殺!”三尺槊鋒掠過盾牌上緣,徑直地刺入了狼騎的胸口


    說時遲,那時快,第三排博陵士卒看到兩軍接觸,迅速將斜舉的長槊放平,雙腳發力前衝,順著第二排士卒六留出的空隙向前補位,口中大喝一聲“殺!”,又將數十根長槊刺入了突厥狼騎中間


    沒等被打懵了的狼騎做出反應,第四排博陵士卒又至,還是一聲大喝,幹淨利落地將手中長槊刺了出去


    敵我雙方在軍陣變形之後的接觸麵不過二十餘人,三排長槊連刺,最大殺傷不過六十名名狼騎但隨著這六十名狼騎的倒下,擋在博陵軍麵前的武士們頓時變得稀疏起來他們不畏懼戰鬥可隻能被殺,卻無法還手的戰鬥,誰也承受不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此時,博陵軍大陣中又傳來一聲激越的號角大半數人馬已經走出山穀河東弓箭手們,在陳演壽的指揮下斜斜地舉起了角弓,將羽箭對準還在向博陵軍騷擾的突厥同行射了過去


    論對射術的掌握程度,河東弓箭手遠不及他們的塞上同行但論手中的兵器,狼騎所持木弓卻永遠無法與中原工匠精心製作的角弓相提並論組合了六種材料的反彎角弓射出的羽箭初速度大,力道足,受風的影響小,雖然有近三分之一被吹偏,仍然剩下了一萬餘支砸進了突厥弓箭手隊伍內


    刹那間,正在引弓攢射的突厥弓箭手隊伍便騰起了一股血霧,無數人倒地,無數受傷者在血泊中翻滾哀號身為中原軍隊陣腰的老長史陳演壽卻絲毫不給敵人喘息機會,奮力吹角,隨著高亢的角聲,又一排箭雨淩空射了過去


    “嘭!”弓弦響處,一片羽箭組成的烏雲遮斷本來就十分柔弱的日光被陰影覆蓋的突厥弓箭手轉過身體,倉皇後逃人的雙腿怎可能跑得過羽箭,隨著一點點白光落下,上千人的身體被羽箭射穿銳利的箭簇撕開皮甲,撕開血肉與筋骨,將奔走不及的狼騎直接釘在了地上


    “轉身,右前方,八十步,射!”老長史陳演壽再度舉起號角,用角聲引導著上萬支羽箭向擋在自家右側的突厥弓箭手還擊雕翎騰空,從列隊前進的博陵弓箭手上方掠過,然後蒼鷹般疾撲而落,啄瞎突厥人的眼睛,撕碎突厥人的喉嚨


    連番受到打擊了突厥弓箭手哪裏還顧得上再阻殺博陵軍將士,或者手忙腳亂的逃避,或者在個別英勇的將領指揮下,匆忙向河東同行還擊以密集陣列跟隨在博陵軍身後前行的河東弓箭手立刻出現了傷亡,血光四下飛濺但前方的博陵軍弟兄與敵軍舍命搏殺,河東將士不敢也不願意在友軍麵前示弱他們冒著突厥人的箭雨,將手中雕翎一波波向草原同行射去自己這邊倒下一名弟兄,至少也要讓突厥人以同樣的代價來償還


    白羽在空中飛來飛去,兩支雕翎正麵相撞,閃著火星落地的情況屢見不鮮每一波弓箭落下,必然有一股血霧騰起但河東士卒卻根本不為身邊的傷亡所動這些倉促被征入軍中,沒經曆過幾次惡戰的新兵終於成熟了起來,寧可正麵被射穿身體,也不願意自己或者袍澤的後背賣給敵人他們在箭雨中邊走邊戰,從容不迫他們跟在博陵軍的身後,亦步亦趨,不離不棄


    有了河東弓箭手的掩護,博陵將士無需再顧及來自頭頂的威脅他們潮水般向前推進,將長槊如ng般捅進突厥人的隊伍在一連串的疊刺之下,突厥狼騎就像過了季的無根竹筍,一層層被剝了一下,一層層變為博陵軍腳下的屍體看到自家弟兄當不住博陵軍鋒櫻,幾名領軍的突厥伯克冒險調整戰術,盡力讓麾下狼騎避開槊陣正前,試圖迂迴到兩側,從側翼打開槊陣缺口


    作為大陣兩翼的江湖豪傑和塞上馬賊們怎肯讓突厥人的圖謀得逞,拎著樸刀皮盾便迎了上去有博陵軍為依靠,大夥無需擔心自家軍陣出現破綻,因此衝殺起來格外得心應手試圖取巧的狼騎和部族武士很快就發現兩翼的長城守護者一點不比大陣正前的長城守護者容易對付雖然他們手裏所持的不是那種長得可怕的步槊,但出招比正前方的長城守護者更狠辣,殺人技巧也更嫻熟


    弓箭手疲於自保,狼騎和部族武士在中原守護者的逼迫下節節敗退如果不是仗著人數遠遠多餘對方,他們幾乎就要潰不成軍見到這種情況,骨托魯再也無法冷靜下去了從身邊的大梅碌阿史那候斤手裏奪過令旗,拚命急揮,“原地,原地接戰各守本位後退者格殺勿論殺敵一人,勿論出身,皆賞羊十頭,馬三匹!”


    嚷嚷完了,骨托魯又迴過頭,瞪著赤紅的眼睛對自己的親弟弟阿史那達曼命令,“達曼,你帶本部兵馬上去頂住博陵軍,不得讓他們繼續前進”


    “大哥?!!”阿史那達曼沒想到一向寵愛自己的哥哥居然要第一個派自己去上前送死,瞪圓了眼睛抗議


    “速去候斤,你帶領我的親衛督戰無論是誰,後退超過五步者,立刻斬首萎縮不前者,與通敵等罪部眾剝奪,草場充公!”阿史那骨托魯仿佛沒壓根兒聽見達曼的抗議,解下自己的佩刀,直接塞到候斤之手


    “是!大汗!”阿史那候斤抱住骨托魯的佩刀,轉身去調兵遣將聽哥哥已經下了如此狠心的命令,阿史那達曼知道再無迴旋餘地,跺了跺腳,舉刀跑向自家部曲“弟兄們,跟我上,讓他們看看突厥男人的血!”他大聲呐喊,帶隊逆著敗軍向前不再抱怨,也不再看自己的哥哥一眼


    “賀魯,你帶領本部兵馬跟在達曼身後組成第二壘,不得放任何人通過你麵前包括達曼!”骨托魯目送弟弟離開,然後命令親信大將阿史那賀魯去組建第二道防禦陣地


    大汗的親弟弟都壓到第一線去了,阿史那賀魯當然不敢再多廢話悶悶地答應一聲,轉身而去骨托魯繼續分發令箭,將阿史那奚,阿史那玄,阿史那保柱等突厥貴胄全部派了上去,一層層在博陵軍前方設立陣地然後又命人吹響號角,將麒麟穀,黃花豁子兩處參與佯攻的士卒全部調向葫蘆澗,集中兵力待得到兩處的角聲迴應之後,喘了口氣,將頭轉向心腹大將阿史那湖色羅低聲命令道,“你,騎著我的馬,去把軍營和附近能參戰的弟兄全調過來,不用等待我的將令,到達位置後,直接發動攻擊!”


    “大汗?”阿史那湖色羅接過令箭,腳步卻無法挪動分毫受長城附近地形所限製,骨托魯每次出戰帶領的人都不足全營兵馬的二分之一手中這支令箭,相當於近二十萬大軍的調動權利而眼前這些出戰的弟兄銳氣已失,萬一在自己迴來之前,達曼與賀魯等人的兵馬堅持不住,骨托魯身邊便無兵可用,十有**會死在李旭手裏!


    “快去!”阿史那骨托魯知道愛將想表達什麽意思,用手指了指不遠處仍然在繼續敗退的大軍,苦笑著道:“如果此戰敗了,我還能活下去麽?你能早到一步,便是救了我一步否則,便等著贖迴我的屍體!”


    “末將定然不辜負大汗所托!”阿史那湖色羅手按右胸,深深俯首他知道敵我雙方已經到了必分勝負時刻,不敢再多說什麽跳上骨托魯的坐騎,在馬背上狠抽了兩鞭子,如飛般遠去


    也隻能如此了!派出了身邊最後一員將領骨托魯內心反而變得安寧他從貼身親兵手裏搶過一把橫刀,緊握著站在了自己的羊毛大纛之下幾名潰散的部族武士從他身邊不遠處跑過,骨托魯刀尖一直,立刻有親兵衝上去,不由分說將逃兵砍倒,割下腦袋,扔到了骨托魯腳邊


    負責督戰的大梅碌阿史那候斤也不再手軟,帶著清一色的黑甲侍衛,在骨托魯附近橫成一道人牆無論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試圖穿牆而過,侍衛們立刻手起刀落,幹淨利索地割下他的腦袋,血淋淋地扔到自己的腳下


    有大汗地弟弟親自領兵戰鬥在最前方,身後還有一群督戰的兇神惡煞狼騎和部族武士們的士氣稍稍提高的數分在低級將領們的指揮下,他們結成小隊,負隅頑抗中原聯軍畢竟人少,在敵人舍死忘生的阻攔下,前進腳步大幅度放慢


    李旭見敵軍死戰不退,立即改變戰術,命令隱藏於博陵軍方陣部位的弓箭手們引弓向前攢射頃刻間,狼騎又倒下了數百人阿史那達曼也不示弱,帶領親信彎弓搭箭,對準前排的博陵軍將士奮勇還擊


    很多狼騎和部族武士都誤傷在了阿史那達曼的箭下,但這種不分敵我的殺傷畢竟給博陵軍造成了一定困擾轉眼之間,剛剛被弓箭手射開的陣腳又被新的部族武士填滿在財富的誘惑與死亡威脅的雙重作用下,牧人們一層層被殺死,一層層擁擠上來,居然短時間內,讓博陵軍止步不前


    雙方的弓箭大戰此時也陷入了膠著狀態雖然河東弓箭手在陳演壽的指揮下打了突厥同行一個出其不意,給敵人造成了極大的殺傷但當突厥弓箭手將注意力從博陵軍槊手身上全部集中到河東弓箭手這邊,又補充了大量援軍之後,竟憑借著高出河東將士不止一籌的射術,漸漸挽迴了頹勢擔任兩翼護衛的劉季真和時德睿二將多次分出兵來,試圖衝進突厥弓箭手隊伍,予敵以重創,都被蘇啜附離帶領親信死死地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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