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槊(七上)此言說得老氣橫秋,令聞者無不心裏一涼王伏寶麾下的將領們看了看李建成,心中暗道:“這繡花枕頭好不無聊,沒來由地在軍營當中傷哪門子春哉?”來自河東將領卻明白李建成是感觸自家弟弟視自己如眼中釘,二十年手足之情抵不上一縷恨意!


    陳演壽不願意自家內部紛爭被外人知曉太多,趕緊將話題向迴岔,“就算那姓陳的女人,嗨,陳家當年男人沒一個敢戰的,怎地女人卻如此堅韌?!就算那姓陳的女人通曉所有攻城器械的製造方法,具體實戰操作,恐怕她也不會太清楚!”皺了皺眉頭,他將疑惑的目光再次轉向李旭,“大將軍,當年你和徐茂公在霫部,不會連攻城手段也一並教導了那些武士?”


    “當年我們兩個自己都沒攻堅戰的實際經驗,怎可能教導別人!”李旭笑著搖頭“況且塞外部落都不築城,即便我們有本事教,霫族武士也未必肯學!”


    “如此,長城之險還暫時可憑”陳演壽輕輕頷首,“雲梯可以臨時趕製,其他器械製造起來卻耗時頗多在突厥人熟悉如何發揮其威力之前,咱們一定能找到機會毀掉它!”


    “所以必須要隱藏一哨兵馬要於長城之外”李旭用力揮了一下手,做了個持刀砍殺的姿勢,“先憑借長城消耗掉狼騎的一部分士氣然後趁骨托魯不備,伏兵從側麵殺出,直撲其前軍能重創他們便重創他們,即便不能重創,也要將大部分攻城器械一把火燒掉,免得突厥人越用越順手.......”


    “燕山以北也要留一支奇兵隨時攻擊突厥人的運輸線讓骨托魯一時片刻也安寧不下來!”陳演壽也用力揮了一下手筆,冷笑著建議


    “讓一部分弟兄穿上突厥人的衣服,人數不用太多,有兩三千人就夠逆著骨托魯來的道路殺過去,見一個部落屠滅一個部落!”王伏寶補充,言語之間,露出一口潔白的尖牙


    在座的將領都是有多年作戰經驗的因此分析清楚了敵軍情況後,相應的對策也很快提了出來由於彼此的經曆不同,三家將領提出的建議又各具特色李旭的用兵風格狠辣果決,是以博陵軍所提出的每一條策略都攻敵薄弱,即便是防守,也是咄咄逼人,絕不肯一味地被動挨打陳演壽老成持重,因而河東將領們提出的策略四平八穩以他們的方式作戰,即便一時戰事不順,中原兵馬也不會吃太大的虧熬上一段艱難時刻,就可能找到敵人的破綻將弱勢扳迴來竇家軍的戰術則輕靈飄忽,如林中之蛇,敵人輕易看不到他的威脅,稍不留神就可能被他狠咬上一口


    三家的建議綜合起來,剛好彼此彌補不足很快,一條相對完善的大戰策略便擺到了桌案上大夥根據天時、地利以及敵我雙方的實際情況反複又討論了機會,將其中一些疏漏又補充完整了,這才各自拖著疲憊的身軀散去


    春風已經吹到燕山深處,空氣裏彌散著濃鬱的野花香星光透過深沉夜色,給橫臥在山巔的長城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輝夜幕之中,長城仿佛在慢慢醒來,慢慢伸著懶腰,舒展肢體


    “嗚---嗷---”野狼在夜幕後狂嘯向山野裏的一切生靈展示它的獠牙長城沒有迴應,或者不屑迴應隻有軍營裏更鼓,重複著一種沉穩的節奏


    那是一種令人自豪的節奏隻有站在長城腳下仰望星空的人,才明白其中意義武將的職責是守護他們是長城的守護者,家園的守護者他們在用生命堅守自己的承諾與職責


    待李旭迴到自己的臨時居所,已經是四更時分屋子裏的燈依然亮著,將妻子的身影清晰地印在了窗紗上旭子知道萁兒還在等著自己,多年來,這種彼此之間的等待與被等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不管在軍營中忙得多晚,不管公務多繁忙,隻要彼此之間互相看上一眼,心裏就會變得非常踏實


    沒等侍衛們上前叩門,小丫頭翠兒早已從屋子裏跳了出來“老爺迴來了!”她驚喜地向等待中的人提醒,然後雀躍著開始安排,“芳兒,趕快讓廚房生火,給老爺和夫人熱點宵夜,順帶把夫人給老爺熬的蔘湯端上來柳兒,去找幾個小廝把洗澡桶清洗幹淨小柱子,再去備幾根蜂蠟........”


    “不必那麽麻煩,我不餓把蔘湯端來就行了!”李旭笑著製止翠兒的忙碌他很喜歡這種家的氣氛,熱鬧、溫馨、能讓人暫時忘記滿身的疲憊


    “夫人晚飯吃得很少!”翠兒壓低了聲音打小報告“老爺即便不想吃宵夜.......”


    後麵的話,全憋在了喉嚨內屋門完全打開了,這個家的女主人微笑著倚在門口,看著丈夫分開眾人,快步走向自己


    “大夥愣著幹什麽該忙什麽忙什麽去!”翠兒吐了下舌頭,然後繼續狐假虎威內堂的門緩緩關閉,將溫馨的燈光留在門口


    旭子以少擊多,大破諸霫聯軍的喜訊,萁兒早已聽人說過無數遍但看到自己的丈夫平安迴來,她心中依然湧起一股難以掩飾的激動自己嫁了個頂天立地的豪傑,這一點,從棄家出走的那一刻起,她便毫不懷疑眼下,這個豪傑堅守著當初對自己的每一句承諾,無論外界雨多大,風如何急.......


    “這不是平安迴來了麽?”李旭見萁兒神情激動,拉著她的手坐下,笑著安慰


    “別動,讓我看看你!”萁兒的目光翻來覆去打量,仿佛要檢視丈夫是否丟了汗毛一般她看到一道血痕,從脖頸直達耳廓,抽了下鼻子,低聲問道:“這是怎麽弄的?大牛他們呢,怎麽一點兒也不小心?!”


    “一記流矢黑燈瞎火的,誰能看得見!不過隻是擦了一下,沒咬到半點肉”李旭又笑,握著萁兒的手反複摩挲,“小傷,連藥都不需要上你又不是沒見過血的,學尋常女人那小氣勁兒幹什麽?”


    萁兒將自己的手抽迴來,抹了抹眼角,嗔道:“我寧願做個尋常女人!”想想不能給丈夫添亂,又強笑著補充,“總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所以見不得傷還痛麽?要不要我給你用清水洗一下?”


    “沒事?幹幾天自己就好了!”李旭笑著搖頭自打遼東從軍之日起,他身上的大小傷痕足足攢了百餘道,隨便哪一道都比目前這道擦痕深所以對這點皮肉之傷根本沒往心裏去倒是對萁兒的臉色,他看得極為鄭重,輕輕撩開對方的秀發,以極低的聲音勸道:“你怎麽又不好好吃飯看這臉,比我出征前又瘦了一圈!”


    “哪那麽嚴重,最近胃口有些差而已又是翠兒告的狀這妮子,早該找個人家把她嫁出去了!”


    李旭一驚,追問:“找郎中看了麽?怎麽說?”


    萁兒展顏,笑容在燭光中搖曳,“軍中的郎中,都是治外傷的,找也沒用我這是身子骨缺乏活動,下次你出征,帶我在身邊,我就能吃得香,睡得著了!”


    “已經是最前方了你不能再往前”李旭斷然拒絕


    “卻依舊不能站在你身邊,為你擂鼓!”萁兒低聲抗議


    “最近,我也不會再領軍出擊了過幾天,咱們可以都站在長城上,看弟兄們如何殺賊!”李旭辯不過萁兒,趕緊顧左右而言他


    畢竟是將門之女,萁兒一愣,旋即小聲追問:“骨托魯的大軍已經到了?”


    “沒有,不過也用不了幾天了!”李旭點點頭,迴答


    “咱們這邊準備好了麽?”萁兒想了想,又問


    無論先時多麽小心謹慎,大戰在即,李旭的心態反而輕鬆了下來,點點頭,給了萁兒一個肯定的答案“萬事具備!骨托魯不來則已,來了肯定討不到什麽便宜去!”


    “弟兄們士氣如何?三家將士的心齊麽?”


    “有些小齷齪,但大局上還能配合得來王將軍和大哥都是有心胸的人,不會讓小的是非影響了戰事!”


    說到士氣,李旭又猛然想起一些枝節來拉著萁兒坐好,溫聲慢語地叮囑:“有時間你去看看大哥,他最近好像遇到了些事情大夥坐在一起議論軍務時,他好幾次都走了神,每次都長籲短歎!”


    “大哥也是第一次打這麽大的仗,心裏恐怕非常緊張!”萁兒不是很願意接這個任務,笑著推諉在嫁給李旭之前,李建成很少拿正眼看她這個庶出的妹妹所以她與自家長兄之間也沒太多同胞情分況且看到一次長兄,萁兒便能從對方的話裏話外猜到一次娘家對六郡的貪婪就像對著一夥拿女兒換財寶的市井無賴般,令人渾身上下說不出地別扭


    “恐怕不是那麽簡單!”李旭對建成的感覺不像萁兒那般排斥,搖著頭分析“今天軍議,提到徐茂公從黎陽倉裏偷偷給我送糧秣,建成兄就開始歎氣提到陳姓女人對大隋的恨,他的歎息聲更沉重!”


    “那我就更無法去安慰他了!”萁兒苦笑,“徐茂公千裏迢迢給你送軍糧?可真難為他!他跟郎君兩個不是親兄弟,關係卻比親兄弟還密切些有些人家,兄弟之間恨不得對方立刻死掉.......”


    這迴,輪到李旭驚詫了他先前也隱約猜到,李建成之所以心事重重,是因為與李世民兄弟失和的緣故但在自幼就盼望著有個哥哥的他看來,親兄弟即便一時發生誤會,隔閡也總有融掉的那一天所以才提議萁兒抽空去開解開解建成,想辦法化解了李家兄弟之間的矛盾卻萬萬沒有料到的是,短短幾年間,李家兄弟的關係已經發展到了形同水火的地步!


    “怎麽會這樣,我記得在懷遠鎮時,他們之間還兄友弟恭的?”半晌之後,旭子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萁兒繼續苦笑,“在懷遠時,阿爺正走背運,除了一個眼看保不住的唐公空頭銜,兄弟之間沒什麽可爭奪的而眼下,唐公已經變成了唐王,將來說不定還有堯舜相代之舉!”


    如畫江山麵前,又幾人矜持得來?什麽骨肉親情,兄弟之誼,前朝的先例就在那明擺著想到這,李旭背後隱隱發涼別人家親兄弟尚如此,自己這個便宜撿來的侄兒,恐怕到沒用之時,日子更不好過!


    “這事兒,我管不了郎君也切莫插手想當年阿爺是惱恨大哥的懦弱,所以故意扶植二哥,以圖激大哥奮起可到了後來,二哥的羽翼一天比一天豐滿,事情就開始變了味道最近聽婉兒姐姐來信說,二哥又網絡了一大批能人異士,即便阿爺想壓製他,也非常地困難了”望著眼前跳躍的燭光,萁兒低聲替丈夫謀劃“你為了不讓我難做,已經為我家付出的夠多我不能再讓你陷得更深河東李家是口不見底的水潭,下去的人未必能落到好結果”


    李旭一愣,然後輕輕點頭,“我本來就沒打算下去隻是不想讓建成兄戰前分心罷了既然你這麽說,我就加倍小心些......”


    話雖然如此,但夫妻兩個誰都知道,待長城上的戰鬥結束,博陵六郡必然要重新做一次選擇順勢歸屬於李家麽?大家族中的冰冷又讓人不寒而栗不歸附李家麽?惡戰之後的六郡,以什麽來麵對周圍豪傑的虎視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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