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變徵(四下)羅藝不需要李旭有舉薦其為河北道討捕大使的能力,他隻需要對方表明一個態度無論後者是明著承認或者暗中默認自己在河北的主導權,幽州軍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河間、平原、渤海等郡收入囊中


    眼下薛世雄部已殘,竇建德等人尚未成氣候,放眼河北也隻有博陵軍能給幽州方麵製造一些麻煩至於朝廷的反應,羅藝在自封為幽州大總管時就沒考慮過,如今他在遼東和幽州的根基已經漸漸穩固,更不會考慮那個連自保都快成問題的朝廷了


    但李旭到底肯不肯做些配合呢?幽州大總管羅藝心裏對此沒有半點把握自己這個鄰居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倔強,就像一塊生鐵般堅硬且毫無彈性原來作為同僚時,羅藝對這種脾氣非常讚賞他認為年青人就該有些性格,如果個個都像官場不倒翁般,打起交道來就無趣得很了可現在,他更希望李旭把眼界放高明些,認清大隋朝已經行將就木的事實與其繼續盡一名臣子的責任為其殉葬,不如借機將自己的事業再向前推進一步


    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種名血那些世家貴族子弟能做到的事情,羅藝一樣能夠做到,甚至做得更好多年來,正是憑著這種信念,幽州大總管羅藝從一個寒門出身的侍衛,慢慢爬到旅率、督尉、郎將、將軍的位置,最後成為割據一方的諸侯如今,他希望自己能像傳說中那些前輩英雄般,將整個家族再向前推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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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百餘年前那個劉寄奴,人們提起他的名字來隻會記得他曾經建立的豐功偉業,決不敢再看低其給人打柴擔水的過往經曆就連他曾經居住過的,到處流滿汙水,蒼蠅亂飛的小街,也會被人用蓋著青瓦的磚牆圍起來,成為文人墨客們留連忘返的風景


    他希望李旭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因為二人的出身和經曆幾乎完全相同有時候看著李旭成長的軌跡,羅藝甚至感覺自己看到的是自己被縮略後的影子但他又非常擔心李旭即便理解自己,也拒絕合作因為在同樣的年齡時,大隋旅率羅藝自己也是個恩怨分明,不會因為利益而改變做事原則的人


    所以在第二次用計將薛世雄部推向深淵後,羅藝並沒有立刻領軍南下他一邊陳兵數萬於桑幹河畔,向周邊諸郡展示自己的信心和實力另一方麵,又派遣自己麾下最幹練的心腹劉義方前往博陵投書,表達對這支鄰近勢力的仰慕與尊重


    對於擁有大隋朝最強大攻擊力量的幽州軍來說,羅藝這樣做已經仁至義盡如果對方的主事者足夠聰明,他會迅速對形勢做出判斷,從而選擇與彼此都有利的迴應甚至在劉義方未到達之前,博陵方麵就應該能看出來怎樣做對自己最有利,從而接受幽州方麵送上們來的人情


    交涉的過程顯然並不順利從薛世雄戰敗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劉義方離開薊縣也足足有了十餘天,依然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從南邊傳迴來


    羅藝等得心裏有些冒火但在諸將麵前不能表現出來他麾下有一大堆沒經曆過大戰的年青將領,早就憋著一股勁兒要和博陵軍打上一場有人是為了幽州今後的發展大局,有人幹脆就是想得到擊敗冠軍大將軍的虛名如果作為主帥的羅藝再控製不住局麵的話,說不定個別膽大包天者就會繞過他,主動挑起事端


    當然,如果對方繼續執迷不悟下去,羅藝也不忌憚稍微給之以教訓威名是打出來的,幽州軍雖然是頭老虎,畢竟已經許久沒露出牙齒偶爾讓別人看清楚些,對今後問鼎逐鹿之事也不無裨益


    但那是最後一步,不到萬不得已羅藝不想為之姓李的是個死人堆裏爬出來武將,能力肯定比幽州軍那些天天叫叫嚷嚷的年青人們高出數倍與他死拚到底,最後幽州軍即便取得勝利,也會傷筋動骨不利於自家今後發展,也白白便宜了其他逐鹿者


    “這個李仲堅,希望他聰明些!”被等待的滋味折磨得心神不寧,羅藝從帥案後站起來,邁步走向議事廳的窗口機靈的侍衛們趕緊跑上前,替大將軍打開楠木雕出來的窗子,半天陽光立刻直瀉而入,照得兵器架上的彎刀凜然生寒


    窗外已經是陽春三月,天氣依然有些冷早開的杏花瑟縮著,用帶血的凍臉迎住刺骨地寒風那是北國特有的景色,淒厲、豪邁就像燕趙大地上的很多男兒一樣,寧可絢爛之後便化作紅泥,亦不願窩窩囊囊地走過此生


    天藍得剔透,風冷得甘洌如果不是心中的那個夢已經燃燒了多年的話,羅藝甚至想就這樣安穩下去,守護一方以待亂世結束但他知道自己沉靜不下來,眼前的誘惑太大,大到人總覺得其伸手可得,幾乎不用耗費半分力氣


    目光掠過雕梁畫棟,他的注意力被遠處的喧鬧聲所吸引距離議事廳百餘步處座落著一個小校場自己的兒子羅成正在那裏指導新從軍的親兵們練武按照幽州軍的傳統,主將的親兵優先從中、低級將領的後人中選拔那些被選中的年青人剛入軍時便與少帥在一起摸爬滾打,對今後整個幽州軍的發展和他們個人的成長都非常有好處


    四名長槍手被羅成喊出列,與他對練合擊戰術手持長槊的羅成武學造詣方麵顯然高出這些同齡人太多,以一敵四,卻逼得對方破綻頻出很快,一名長槍手便因為步子邁得過大失去了同伴的保護,羅成迅速用長槊將此人與其他同伴分隔開,隔、蕩、挑、刺,幹淨利落的幾招後,槊鋒貼著對方小腹走空,然後胳膊平推,用槊杆將其掃倒在地


    “你已經死了!”不顧倒地者漲紅的臉,羅成笑著叫道然後迅速擰身,避開刺到身前的另一杆長槍,緊跟著,用腋窩夾緊槍杆,槊鋒貼著它蛇一般遊過


    “我死了!”第二名親兵不待羅成判定,主動丟下兵器,退出戰團剩下兩名對手見勢不妙,轉身欲走,羅成快步追上去,在每人的頭盔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鐺!”金屬造的頭盔與四尺槊鋒相碰,發出刺耳的噪音兩名親兵承受不住,雙雙抱著腦袋蹲在了地上“將後背露給對手死得更快,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羅成將長槊丟給身邊的士卒,然後快步上前,將抱著頭呻吟的兩名親兵拎了起來“去,每人圍校場跑十圈,長了記性再歸隊!”他大聲喝令,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成兒,過來一下!”羅藝見兒子訓練要求有些過於嚴厲,手扶窗棱,大聲喊道


    “父帥稍待,我立刻就來!”羅成幹脆地迴答了一聲,然後從親兵手中接過麵巾,擦淨臉上的汗水和泥土又仔細檢查了所穿的銀甲錦袍,待發現渾身上下都收拾得幹淨利索了,才微笑著走向幽州軍的議事大廳


    父子兩個的長相差別很大,羅藝年青時吃過很多苦,所以膚色偏暗,骨架粗壯,笑容中也總帶著股滄桑感但羅成卻完全繼承了其母家族的優點,生得唇紅齒白,猿臂狼腰,笑臉如此刻的陽光一樣燦爛


    看到兒子那輕鬆的表情,羅藝一肚子想說的話反而找不到頭緒“別把他們逼得太急,要一步步慢慢來這些人將來都是你的臂膀,萬一傷到哪個,就得不償失了!”想了一會兒,他才麵前說道,卻不曉得兒子到底能聽懂多少


    “您不是常說嚴師出高徒麽?況且他們若這點小苦都吃不了,怎能再跟著我上戰場還不如留在後方作個文官,至少能活得久一些!”羅成笑了笑,滿不在乎地迴答在他眼裏,父親人越老心越軟,完全不像小時候把自己綁在胸口前衝鋒陷陣的父親那時候自己臉上被濺滿了敵人的鮮血都不準哭,現在稍為對部屬嚴厲些他反要橫加幹涉


    “嗯,你去,你有你的煉兵方式!”羅藝笑著揮了揮手,不願在這些細節上和兒子過多糾纏蜜罐裏長大的後輩不是自己,沒有那些在別人麾下當小兵的經曆,便不會像自己一樣懂得體諒普通士卒的心情


    望著兒子挺拔的背影,他突然覺得心裏有些空兒子和校場上的那些青年都是生來就有封爵的,對於他們來說,父輩們曾經不惜以命相換的功名與財富幾乎是唾手可得,無須支付任何代價


    這樣的青年人麵對堅固的城牆和漫天羽箭,能夠鼓起自己當年同樣的勇氣麽?


    羅藝不知道,他寧願不去追尋那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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