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吳鉤(四上)“轟!”地一下,仿佛有一個太陽在頂門上炸開,旭子呆立在了當場那高挑的身材、那明朗的笑容,那眉,那眼,除了頭發的顏色不一樣外,幾乎是另一個陶闊脫絲俏生生地站在了眼前


    旭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顫一股柔和而堅韌地痛就在此時從他心頭湧起,湧遍全身,湧進每一處毛孔和每一寸皮膚不是陶闊脫絲,他知道,隻要稍做仔細,他就能看出中原人和塞外人在血脈上的根本差異可那幅略帶些俏皮又充滿了期盼的表情又像極了陶闊脫絲不,比陶闊脫絲柔,比陶闊脫絲硬,雖然眼角處多了幾分疲憊,但眉宇間亦多了幾分堅強


    “你,你是萁兒!”半晌,旭子終於迴轉過心神來,用略帶著一些顫抖的聲音問道這不是正常的打招唿方式,因此引得羅士信等人發出一片哄笑聽到眾人的笑聲,門口迎出來的女孩如受驚的小鹿般跳了起來,轉身向屋內逃去


    難道我猜錯了麽?李旭艱難地咽了口吐沫,厚著臉皮用目光四下尋求答案羅士信笑嗬嗬地推了他一把,“看什麽,進屋,進屋沒看人家未叫丫鬟關門麽?”


    “還有丫鬟?”旭子更楞,木然地向前走了兩步,心裏又覺得這樣冒失地闖進去實在不妥,想要退開,羅士信卻等得不耐煩了,用力將他向前一推,就手將門重重地拉緊


    “咣當!”老舊的木門在背後關嚴,“別笑了,走了,走了!”羅士信扯著嗓子在外邊喊來到大門口,看到幾個修牆的泥水匠還在忙碌,重新折迴來,一手拎起一個,“你們也先出去,這牆明天再修弟兄看好了啊,別讓閑雜人等打擾咱們李將軍!”


    “諾!”院子外,親兵們大聲吼了一嗓子然後,笑聲越來越低,越來越靜,漸漸嫋然背貼在門板上的旭子聽著嘈雜聲遠去,硬著頭皮走向了內堂來的人肯定是唐公府的萁兒,很早以前武士彠就向他通報了這一動向據信中所言,唐公李淵對此事反應幾乎可用‘氣急敗壞’四個字來形容,幾度修書給遠在京師的婉兒以及留在東都的族人,命大夥勿必將萁兒截住,押到太原去“嚴懲!”隻是萁兒離家後即杳無音信,誰也不知道其究竟跑到了哪裏


    “她居然能繞著圈子找到這彈丸之地來!”旭子搖搖頭,將紛亂的思緒從身體裏趕走他緩緩向前踱了幾步,伸手掀開了剛換上的門簾內堂裏有兩個妙齡少女,一個身穿淡粉色的曲裾,另一個則是全身湖蘭聽到門口的唿吸聲,淡粉色的少女快速抬頭向這邊看了看,然後將目光又逃也似的避開去兩頰之上亦在瞬間飛起一片嫩紅,被窗紗濾過的晨光一照,恰似盛開的桃花


    身著湖蘭曲裾的少女見了旭子,也立刻變得手足無措“我去給小姐煮茶!”她向旭子蹲了蹲身,然後貓一般從旭子胳膊底下鑽了過去屋子中的沉寂被其慌亂的舉止被打破,氣氛卻愈發尷尬旭子一腳門裏,一腳門外,進也不是退亦不是坐在胡凳上的少女則將頭垂得更低,一雙笑臉紅得幾乎能擰出血來


    “你累……..”經曆了詫異,失望和尷尬後,旭子開口問候才吐出兩個字,淡粉色的少女也瞬間抬頭,兩眼亮如秋水微微張開的雙唇之間,分明說得是同樣的字句


    二人同時閉上了嘴巴,等待對方的下文屋子裏刹那又恢複了寂靜,兩道目光在半空中相遇,避開,避開,相遇,待旭子再次穩住心神時,對方早就又將頭深深地垂下


    “她是來投奔我的!”


    “他就是爹娘為我選的郎君!”


    這一刻,他們彼此心中都知道對方的身份,也明白彼此在一起後的結局應該是什麽但卻誰也不知道從哪裏開頭就這樣靜靜地對著,任陽光爬上窗棱,在從最高的一個窗格照落


    “你是萁兒小姐,從弘化到這,一路上辛苦麽?”終於,旭子恢複了正常,像一個兄長般關切地問


    “你怎麽知道我從弘化來?”李萁兒抬起頭,瞪圓了一雙明亮的眼睛地問“你怎麽能第一眼就認出我,我跟張將軍根本沒有說自己是誰?”嬌羞的感覺散去後,小丫頭嘴很麻利但其很快便發覺了自己的語病,一抹潮紅頓時又飛上脖頸自己離家私奔,父親知曉後肯定會修書找對方要人來龍去脈,人家又怎麽會不清楚?


    “我收到幾個朋友的信,說唐公府的四小姐去長安看望姐姐,路上不小心與帶路的家丁走散了朋友托我幫忙打聽,如果遇到了,就給家裏迴個話!免得爺娘擔心”李旭的迴答果然不出萁兒所料,但更委婉小心,幾乎字字經過斟酌


    “我到長安後曾經托人給家裏送過一封信在齊郡又送了一封!”聽對方提及骨肉親情,李萁兒鼓了鼓嘴巴,帶著幾分氣惱迴答“如不是剛好跟你錯開,我已經安頓下來了,不需要家裏再四處找我!”


    “你已經到過齊郡了?”李旭被對方的話嚇了一跳,衝口問道從齊郡到原武,一路上幾乎亂匪如麻這段路,即便是尋常男人也不敢輕易走,李萁兒隻帶著一個丫鬟便千裏迢迢追來,膽子也著實夠大


    “當然,沒到過齊郡怎麽知道你調往了滎陽我還到了你的家,見過了你家中那位姐姐”聯想到最後兩個字的隱含意思,李萁兒不由自主將頭又垂了下去,“她人很好,告訴我你去征剿瓦崗賊她對我很客氣……..”


    “客客氣氣地就把你給賣了!”旭子苦笑了一下,心中暗道不用細想,他也明白二丫存著什麽心思給李萁兒指一條通往瓦崗山的捷徑,把一頭傻羊送入虎口過後把責任向山賊身上一推,自己手上幹幹淨淨


    但跟萁兒,他偏不能把話明說“路上不太平,你一個姑娘家實在是辛苦了!”一向笨嘴拙舌的他想不出太多安慰話,盡量放緩了語氣問候


    “不辛苦,我知道自己的目標在那裏,就不辛苦!”李萁兒把頭慢慢抬起來,兩眼中波光如水


    “你到我這裏來”旭子的被對方的目光看得心裏哆嗦了一下,想說的話頃刻間忘了一半,“我,我當然榮幸之致但,但唐公他,他會同意麽?”


    流淌在他臉上的波光瞬間凝結,然後慢慢黯淡,“阿爺當然不答應,但我,我還能迴去麽?”


    這是一句帶著幾分決然的反問答案雙方都心知肚明大隋民間雖然胡風甚盛,但未出嫁的女兒突然離家投奔了某個男人,也被視作極為羞恥之事如果萁兒在與旭子沒相遇之前就被其家人截迴去,對外還有說辭敷衍如今人已經進了旭子的家,便等於名分定了,即便被對方無情拒絕,也決不可能迴頭


    “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李旭被萁兒黯淡下去的目光壓抑得難受,慌亂地解釋道就這麽接受了對方,皇上能答應麽?楊廣事先已經派文公公打過招唿,娶正妻必須經過朝廷批準這是大隋朝律法中明文規定的,根本沒迴旋餘地


    李萁兒沒有抬頭,雙目間泫然欲滴,“你是不是嫌我是庶出,配不上你的身份?我,我從十三歲便準備嫁給你,從那時就開始每天練武,騎馬射箭我以為你是個大英雄,不會在乎那些世俗規矩,我千裏迢迢來找你,好幾天就睡在草叢中……..”


    她委屈得說不出話來了,眼淚成串地向下掉明知道這樣失態可能更讓人瞧不起,卻無論如何難以忍住


    見到對方哭得梨花帶雨般模樣,李旭更加不知所措“我,我幾時說過嫌你!”他雙手在空中徒勞地揮舞,低聲咆哮,“我,我隻是不,不太適應況且,況且我以前根本沒見過你,更不知道你家人準備將你許給我!”


    “你真的不嫌我是庶出?”李萁兒隻選擇了自己想聽到的話,收起眼淚,追問


    “我,我出身很寒微怎麽會嫌棄和自己命運相同的人!”看到對方滿眼的期待,李旭不忍傷害她,低聲迴答


    “那就好我還以為,以為你跟府裏的幕僚想得一樣,必須娶一個正出的女子我,我不會讓你失望我射箭很準,馬也騎得很好女紅、烹飪也能拿得出手!”李萁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唯恐對方反悔般,將自己的優點逐一介紹


    “此事,此事還有點其他麻煩”旭子覺得自己的腦袋登時又大了一圈,對方的眼淚如六月的雨,來得及時,收得也幹脆自己想找一個既不惹她再哭,又能將問題解釋清楚的捷徑,卻是難上加難


    “你沒見過我,我卻在十三歲便見過你那時你騎在一匹黑色的駿馬上,身後帶著很多騎兵我和姐姐就站在不遠處,看著你一點點,一點點去遠…….”萁兒不了解李旭的難處,用手托著下巴,做夢般迴憶


    那是在遼東,旭子臨危受命去迎接大軍西返在萁兒的記憶中,姐姐說此人將來會是自己的夫君那天有一萬多將士遠行,一萬多將士,都遮不住此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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