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吳鉤(二下)一時間,二人都失去了交談的興趣,隻是在地上悶悶地坐著,一碗碗地飲酒他們都不再是多年前逃難到塞外的少年了,一個穿著厚厚的熊皮袍子,一個穿著四品武將的常服但對於自己的國家,他們卻依然像多年前一樣無能為力無能為力地看著她像成熟的桃子般一點點爛掉,除了心痛之外,想不出任何可以讓其重新煥發活力的辦法


    這些喝悶酒簡直是一種折磨,喝得越多,心中的鬱結也是越深“唉!”半晌,潘占陽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再度開口,“我這次來找你…..”


    “塞外的收益是,先在你們部落寄放著說不定哪天我會親自去取!”李旭擺擺手,打斷了對方的話兵荒馬亂的,他可不能保證自己還能分出精力去保護那些身外之物易縣那邊不缺吃穿,曆城那邊也有二丫和管家打理與其把大筆的財貨運迴中原來惹流寇窺視,不如暫時寄放在塞外,至少那裏還能保證片刻安寧


    “我也覺得先放在羽棱部好一些,但王妃非叫我找到你,跟你說明一下”潘占陽有些醉了,不小心灑了半碗酒在皮袍子上他惋惜地看了看滾動的酒珠,又給自己倒滿,以近乎嘟囔的聲音抱怨,“她一直念著你的恩德,所以沒找到你的話,不準我迴去覆命!你當年不會已經收她入房了,對了,你是她的主人,做這些事情也沒人能說什麽!”


    “別胡說,小心你家可汗割了你的舌頭我當年逃命還來不及,哪顧得上找女人!”旭子氣得扔下酒碗,低喝


    在喜歡胡言亂語方麵,潘占陽倒是一點都沒變並且現在膽子更大,連自家王妃的隱私都敢亂猜


    “每個部落的風俗不一樣契丹人對成親之前發生的事情根本不看重即便成親後,被人搶了老婆,連肚子裏的孩子一並搶迴來的事情也屢見不鮮他們認為打仗是男人的事情,男人保護不了自己的女人,責任不能讓女人來背!”潘占陽撇了撇嘴,迴答


    “那也不要胡言亂語傷人名節她現在畢竟已經是王妃,很容易受到別人忌妒”


    “忌妒,別人得有忌妒的本錢!”潘占陽翻著白眼反駁,“若你們僅有主仆之義,她為何對你念念不忘其實你這個人除了有人死心眼外,根本沒什麽其他好處!”


    “每個人都有所堅持,你也未必例外!”旭子眼裏被潘占陽氣得苦笑不得,大聲迴答有人記掛的感覺令人心裏很舒坦,但除了舒坦外,又勾起了他記憶中的許多往事“你在草原上還聽說些什麽嗎?比如突厥和蘇啜部之類的事情?”


    他期待著一個詳細的消息,但潘占陽顯然沒理解他想問些什麽,所以幹脆揀自己所知道的對最關鍵的情報提供“現在的可汗是啟民可汗的兒子,名叫咄吉,號稱始畢可汗氣度很是恢弘,整個草原幾乎都匍匐於其號令之下對大隋他早有難窺之心,隻是近幾年老天屢降大雪,突厥本部的糧草和戰馬湊不齊整,所以將戰事一拖再拖!”


    “唉!”旭子又沮喪地歎了口氣,心裏更加失望這些情報對他一點用處沒有如果強行寫奏折上去,隻會落下勾結外番的口實,起不到任何提醒朝廷做防備的效果“卻禺呢,他還活著麽?後來沒在草原上發了瘋般找你?”


    “卻禺這老家夥啊,聰明反被聰明誤他當年本想趁著始畢可汗初立,汗位不穩時建些功勳,以便順利奪位誰料數十萬石糧草被我等一把大火燒了個幹淨他拉不下這個臉來,所以找借口說你當時勾結了很多馬賊,甚至幾度衝破了他的圍追堵截可越這樣說,越顯得他實力差結果我到了契丹第二年,就聽說他失了權現在僅僅作個伯克,跟在始畢可汗身邊聽吆喝罷了!”


    “恐怕他說得是實話!”旭子舉起酒碗,苦笑了連聲,“的確有很多人跟我一起衝破了他的堵截,但那些人不是我勾結的實際上,當晚放火的也不隻咱們三個人!”


    當年參與放火的還有劉弘基、張亮、牛進達、吳黑闥現在除了劉弘基外,其餘人都站到了他的對立麵就在當天下午,大夥在於陣前準備一決生死這些話,旭子很想找人聊一聊,但潘占陽顯然不是個合適的人選


    “看來這人到哪裏都不能說實話!”聽旭子說當晚放火的的確還有其他人,潘占陽先是楞一下,然後快速總結“我說呢,咱們三個,怎麽可能放起那麽大的火原來還有人暗中幫忙不過無所謂了,人家始畢可汗就是為了要尋錯吞並他的部眾所以無論這火是三個人放的,還是三百人放的,其實都一樣即便當時沒起火,估計始畢可汗也能抓住卻禺別的短處反正要收拾他,有錯沒錯不過是個借口而已!”


    “卻禺的部眾被始畢吞並了!”旭子的手一抖,也潑了半碗酒在身上不顧形象狼狽,他胡亂用衣袖擦了擦,顫抖著聲音追問,“那,那骨托魯呢,啟民可汗的侄兒,與卻禺交情頗深的那個?”


    “你說的是阿史那骨托魯啊,他現在得意著呢卻禺被逼得交了權,原來的地盤都歸了骨托魯管他現在號稱骨托魯汗,地位僅僅比始畢汗的弟弟咄苾差一點他的可墩據說出自蘇啜部,和咱家王妃是手帕交,每年夏天都會到部落裏來住幾天有她在背後撐腰,咱家王妃的地位在羽棱部牢不可破幾個其他部送來的女人忌妒得眼睛發綠,就是分不了半分寵走!”潘占陽搖頭晃腦,洋洋得意,根本沒看見旭子的眼神突然間又由明亮轉為黯淡


    “原來如此!”李旭笑了笑,淡淡地道年少的夢全部結束了,陶闊脫絲嫁給了骨托魯,從而為其部族和阿芸贏得了富貴平安她當年的選擇沒有什麽錯,她要的那些,都是自己給不了的草原上的鷹,也隻有和草原上的鷹比翼才能幸福


    有股涓涓細流在旭子心頭流淌,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但他還希望自己能更醉一些多年來,那個把“露水夫妻”當作詩情畫意的小女孩的身影在其心裏一直徘徊,舞動,每每想起,便是一股深深的酒意


    “我還見到過你的狼,叫甘羅對不對?”潘占陽見旭子轉眼間醉態可掬,端著酒碗靠過來,與他手中的酒碗碰了碰,問道


    “是叫甘羅,它現在過得開心嗎?”旭子將碗中酒一幹而盡,利落地向對方亮了一個陶底


    “它又不是人,我怎麽能看出它開心不開心!”潘占陽也幹了一碗酒,大聲嘲笑,“要不我說你這個人愚呢,居然關心一頭狼的心情不過你放心好了,它現在地位可是崇高得很,走到哪裏,都被當作神仙一樣尋常人要是冒犯了它,不用它發威,就會被部民們活活給打死!”


    “那倒好它的毛色怎樣樣,還是銀亮銀亮的?除了你們的王妃,還有誰能靠她近?”旭子不再跟客人碰碗,開始獨自慢慢品像個吝嗇的酒鬼般,仔細品嚐著碗中每一滴的滋味


    甘羅身邊,一定是陶闊脫絲有甘羅在,她的地位就會很崇高這是當年自己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能得到今天的效果,的確令人很欣慰,很欣慰酒碗的倒影中,李旭看見了自己滿臉的卷曲的胡子,“恐怕甘羅現在見了我,也認不出來的!”他咧著嘴,自問,自答,“應該不會,它應該記得我的味道!”


    “你身上現在全是血腥味!跟原來一點都不像!”潘占陽不合時宜地打擊了一句隨即,又笑著補充,“不過我也沒好哪去,全身都是羊膻味兒”


    “是麽?”旭子低下頭,衝自己的胸前嗅了嗅他隻聞到了濃鬱的酒香,其他味道根本分辯不出來


    “別聞了,你天天殺人,早就習慣了就像我看見你們皺眉頭,明知道你們嫌我身上膻味重,自己其實什麽也聞不到!”


    “我們都不複是當年!”旭子想了想,慢慢總結


    “我們當然不再是當年誰還想像當年一樣,到處躲著怕被官府捉去填溝渠!”潘占陽大聲附和,表達的意思卻和旭子完全不一樣當年的他,並沒有在背後留下什麽遺憾,所以更享受今天的生活“不過甘羅未必會忘記你,此物極其有靈性整個草原上,除了我家王妃和骨托魯的可墩,其他人都根本無法靠近”他用手在半空奮力比劃著,仿佛在介紹一個草原少年,“這麽高,像一頭小馬駒毛還是銀亮銀亮的,一絲摻雜都沒有”


    “跑起來像一道閃電!”旭子輕笑,總結


    “對,就像一道閃電!你形容得真貼切!”


    ‘其實更像一道流星!’旭子微笑著,在心中暗想


    當年的草原上,曾經流星若雨


    酒徒注:三更,晚安這幾天看西方人表演他們的博愛,忽然想起了狼和小羊的故事無論真相到底是什麽,它需要的,隻是一個借口而已想求公平,除非那頭小羊也長著尖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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