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擊鼓(三下)綠林中奉行的是以實力為王的原則,李密以一個被朝廷追得無處躲藏的喪家犬身份,轉眼間就做上了瓦崗寨的二當家,本來就讓很多人心中不服聽程知節如此一嚷嚷,立刻有人在下邊大聲附和起來


    “對啊,要報仇自己去與老賊拚命,別讓咱們替你當槍使!”


    “對啊,咱們瓦崗軍誌向沒那麽大,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挺好,從來沒想著做什麽拯救天下百姓的大英雄!”


    “拯救誰啊,都拯救到自己家裏去了!”


    聚義廳內的氣氛一時極為尷尬,王當仁被下麵的混話憋得直喘粗氣,李密的臉色也青中透紅論武藝,眾豪傑之中的確無人是程知節對手論智謀,李密最近昏招疊出可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張須陀揚長而去,有些人心裏又十分不甘


    任張須陀離開會產生一係列眾人無法接受的後果,第一,待老賊和他麾下的三員悍將於滎陽站穩的腳跟,豪傑們將再無一天安生日子好過第二,如果就此收兵,則意味著李密的謀劃徹底失敗,迫於壓力,他將不得不交出瓦崗軍的主導權第三,徐茂功重掌軍權後,定然會推行他那套精兵策略,眾豪傑手中的力量等於變相地被瓦崗寨裁撤吞並,再不能像現在般快樂逍遙


    無數雙眼睛都看向了李密,期待他能拿出一個萬全之策還有無數雙眼睛看向了徐茂功,期待他挺身而出,做出些關鍵決策來力挽狂瀾甚至有個別人的眼裏出現了幸災樂禍的意味,‘散夥更好,人心都散了,還能有什麽前途!’“程將軍的話雖然糙,卻不無道理!”眾目睽睽之下,徐茂功無法再保持沉默,微笑著越眾而出,大聲說道


    刹那間,李密身邊的幾個心腹麵如死灰他們的根基本來就不甚安穩,多虧了翟讓迷信天命,徐茂功等人顧全大局,才勉強在瓦崗寨中占住了一席之地值此李密的威望嚴重受損、三軍將士躁動不安之際,隱忍多時的徐茂功突然跳出來發難,他們這些外來人馬豈有半分還手的力量?可以預料,此事的最好結局不過是大夥從明日起再次開始四處流亡,重新過迴那種朝不保夕的生活


    “但從全局上看,密公之策更為長遠”徐茂功的第二句話,又把李密等人從懸崖邊上用力拉了迴來


    他衝著程知節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對方稍安勿躁又四下向眾位豪傑拱了拱手,坦然地補充,“密公所言,重在全局程將軍所言,著眼細節看的角度不同,自然結論不盡相似”


    “好話都讓你一個人說了!”站在李密身後的牛進達暗中嘀咕,同時也暗自佩服徐茂功的心胸如果密公和徐當家易地而處,以他對自家主公的了解,李密絕對會趁勢步步緊逼,直到將對方徹底擠出瓦崗軍才肯作罷而徐茂功卻在勝券在握的時候退縮了,明知道自己這樣做,會徹底失去很多人的擁戴


    “方才密公所言甚是,如果我等不趁著張須陀立足未穩之時予以重創,恐怕將來他摸清滎陽周邊形勢後,便會拿我等祭刀!”徐茂功微笑著,讓自己的聲音傳遍全場他理解程知節的好意,這位看似莽撞的同伴,實際上心思細密異常但眼下不能讓瓦崗軍分裂,群雄好不容易才聚集起來,分裂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徐統領之言甚合我意!”李密感激地看了一眼徐茂功,順勢接過話頭,“但程將軍說得也對,我剛才所定的截斷運河之計,的確有些莽撞了,具體如何實施,還需要和大夥仔細商量!”


    “程將軍直言不諱,正是為將的本分一人之思難免疏忽,我等群策群力,才是圖謀大業的應有之風!”行軍長史房彥藻也靠上前,笑著轉圜剛才的尷尬情景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至今感覺起來,後輩依然涼嗖嗖濕膩膩地難受


    “是啊,密公隻是指出了大概方向,具體實施,還是我等細商才行!”眾豪傑紛紛出言響應


    程知節看了一眼徐茂功,又迴頭看了看周圍弟兄,也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我這人嘴巴上就是沒把門的,大夥見諒,密公見諒!”


    “什麽見諒不建諒的咬金快人快語,正對我心咱們議事時如果都揀好聽的說,那不成了楊廣的朝廷了麽?”李密笑著向程知節拱手,“今後我再有什麽疏失,還請咬金兄毫不客氣地給指出來咱們如果連聽兩句反對意見的心胸都無,還成什麽大事?不如分了細軟散夥罷了,好歹還能過幾年富足日子!”


    眾人被逗得哈哈大笑,笑過之後,一場危機也隨之消弭於無形李密重新走迴地圖前,仔細看了看敵我兩軍的位置,丟下鵝毛扇,四下拱手道:“我欲讓張須陀無法於滎陽立足,但一時沒有什麽太好的方法哪位將軍若是能想到,不妨上前明言!”


    “我們也差不多,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還是密公你先說,我等在下麵補充!”吳黑闥笑著嚷嚷道在他記憶中,李密從來沒這麽謙虛過但收起傲然之態的李密反而更令人覺得親切,亦更令追隨其的人心底感到踏實


    “是啊,咱們都和程將軍一樣,擅長臨陣廝殺,不擅長長遠謀劃密公若是想找人商量,還是找徐統領!”單雄信在隊列中大聲建議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都覺得單雄信的話簡直說到了大夥心裏去了李密聞之,也笑著四下拱手:“披堅執銳,斬將奪旗,我不如知節、雄信威能立國,義能伏眾,我不如翟大當家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我不如茂功、彥藻密唯一所長,便是在大隋朝堂上站過幾個月,知道其薄弱所在,能引諸位下刀而已所以大夥切莫謙虛,咱們一起來說!”


    當即,房彥藻帶人將地圖從牆上取下,直接鋪到了議事廳中間眾將領圍著地圖站了一個圈,七嘴八舌尋求坡敵之策不讓張須陀向朝廷交差,這個由李密提出的大方向眾人皆沒什麽疑問無論原來的瓦崗寨本部將領,還是後來的外八營豪傑,都覺得張須陀是個大威脅,任何能消弱他的辦法大夥不妨都試上一試但具體如何實施,卻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主張


    有人建議分兵數路,騷擾滎陽周圍的郡縣地方上越不安寧,張須陀所擔負的責任越大有人建議繼續李密剛才的謀劃,在兩條運河上製造聲勢隻要多劫幾次開往東都的糧船,朝廷上肯定有人坐不住但這些辦法的見效都需要一段時間,欲給張須陀一個下馬威,卻是力不能及


    “諸位有沒有覺得,張須陀老賊的行軍路線有些蹊蹺?”徐茂功靜靜聽大夥議論了一會兒,突然出言提醒


    地圖上的標記顯示,張須陀是兵分兩路走向滎陽行動稍嫌緩慢的步兵走的是陳留通往滎陽的官道,輜重則走的是運河,由兩千行動迅捷的騎兵護送這樣走的好處是士兵的負擔小,運河修建的意義便是運送軍資,在它修成後,大隋朝任何一個將領在無外來威脅的情況下都願意把糧草輜重由水道上運


    “對啊,老賊此舉分明是不將咱們大夥放在眼裏!”王當仁第一個意識到徐茂功的話外之意,大聲嚷嚷如果是太平年月,張須陀這樣行軍無可厚非,可運河距離東郡近在咫尺,他依然敢隻用兩千騎兵押送全軍物資,簡直送上門來邀請大夥去搶


    “押送輜重的是李仲堅和羅士信,他們二人武藝都高強,用兵也極其仔細特別是那個李仲堅,從出道到現在,身經數十戰,未曾一敗!”謝映登看了看李密臉上的表情,低聲提醒


    “此人與我麾下的弟兄,曾有血海深仇!既然送上門來,密不得不與之一會!”果然,聽到隋軍主將的名字,李密的聲音又淒厲的起來不像剛才那麽衝動,而是在冷靜中壓製著一種刻骨銘心的仇恨


    “原來他真正想除之而後快的是李仲堅!”謝映登當即心裏雪亮,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掃徐茂功,若有所思


    徐茂功先前之所以與李密關係處得很僵,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那名隋將的緣故謝映登清楚地記得,當徐茂功得知李密利用自己和隋將的友情大做文章後,眼神中流露出來的那抹傷痛與憤怒那是一把三尖兩刃刀,不禁刺傷的敵人,同時也殺傷了自己負責收集情報的謝映登知道,經李密一手謀劃過的流言,曾經在齊郡郡兵中間引起場不大不小的騷動但同時,也成了一些人攻擊徐茂功的有力把柄


    那些人認為,徐茂功在泰山腳下麵對人數不及己方四分之一郡兵卻避而走之,實在丟了瓦崗寨的臉而令徐茂功做出這種丟臉決定的根本原因便是,其心裏還對隋將李仲堅念著舊日交情


    流言傳播到最後,已經完全偏離了製造者的初衷齊郡那邊的騷動在張須陀的刻意壓製下迅速平息,瓦崗軍這邊,一直把徐茂功視作臂膀的翟讓大當家,卻在大夥爭奪軍師位置的關鍵時刻,把支持給了李密


    現在,謝映登不得不再一次將這個令無數人頭疼了名字擺到桌麵上來,供眾人定奪張須陀和李旭兵分兩路,一部走官道,一部沿運河前行官道和運河彼此之間的距離並不固定,最近處幾乎緊緊相挨最遠處,卻隔著近五十裏


    五十裏的距離,在用兵者眼中已經是一個機會李密的手指快速握成了拳頭,關節處沒有半分血色“茂功,如果咱們兵出陽武,用一部兵馬拖住張須陀,另一部分聚殲李旭和羅士信,你認為可有勝算?”


    “陽武城守將裴得仁是個膽小鬼,咱們大軍從他城下經過,他未必敢出來攔截繞過陽武後,直撲河道上的官場,羅士信和李旭的確不得不救”徐茂功眼睛盯著地圖,聲音裏不帶半分感情


    “此人是楊廣的愛將,若死於咱們之手,張須陀肯定要丟官罷職!”謝映登的副手張亮亦走上前,大聲建議道


    他知道李旭就是當年自己在塞上並肩作戰的好兄弟,也知道徐茂功和李旭之間的交情但大業當前,交情隻能暫且放在一旁,“咱們別光考慮著如何殺人!”徐茂功搖了搖頭,慎重地提醒他剛才想說得完全不是現在這個話題,但眾人的發言卻早已背離了其初衷“張須陀和李旭兩部兵馬之間最大的距離不過五十裏,如果咱們設計伏擊李旭,就得分兵去阻攔張須陀救人據我所知,老賊對麾下一向愛護得很,絕不會坐視羅、李二人有危險猶豫不救!”


    “咱們再派一支兵馬去攔住張須陀!不惜一切代價,攔住他一整天”李密想了想,毅然決定“即便過後朝廷不追究,羅、李二人一除,張須陀也等於斷了兩條臂膀其麾下三傑隻剩下秦叔寶一個,對我們的威脅大減!”


    “對,斷其一臂,讓他也知道知道咱們不是好欺負的!”王當仁、李公逸等**聲響應


    “我願帶本部兵馬前往,攔截張須陀!”王伯當分開眾人,向李密拱手請纓


    “我和伯當兄一塊去!”韋城營統領周文舉亦主動請纓


    “張須陀用兵一向謹慎”徐茂功還想提醒大夥再考慮周詳些,話頭卻被肩膀上傳來的一股大力所打斷“茂功,我知道你很難做!”李密搬住徐茂功的肩膀,話語和目光中都充滿了理解和同情,“但此刻,恐怕不得不大義滅親如果咱們成功將姓李的困住,你可以試試勸他投降此人年少有為…….”


    “密公多心了,我隻是怕張須陀還有別的安排而已!”徐茂功苦笑著搖頭,既然李密把話都說到這種分上,他的確也不能在擎肘隻是張須陀真的會留這麽大的破綻給別人攻麽?徐茂功不相信他想再提醒幾句,望著眼前擦拳抹掌的豪傑,嘴巴動了動,最終隻發出了一聲極低的歎息


    那歎息聲微乎其微,很快被眾人的笑聲和議論聲所吞沒卻如霧一般,深深地縈繞在徐茂功自己的心頭,久久不散


    酒徒注: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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