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出仕(二下)劉弘基已經年近而立,自然不肯與李世民這個才十四歲的孩子動手情急之下,眼角餘光掃到了李旭,心中頓時有了計較


    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他笑著將禍水東引:“二郎想找人討教武藝,何不尋一個年齡和自己相仿之人他春天時在塞上曾陣斬索頭奚部可汗俟力弗,古之秦舞陽之勇,亦不過如此……”(注1)“當真!”建成、婉兒、世民兄妹三人同聲驚叫,再度打量李旭,才發現對方雖然穿了一身書生衣冠,腰上別了一把連母雞都殺不起的飾劍,那幅骨架和身高卻絕不是一個書生所有不由的,三人對劉弘基的話信了幾分,目光中也隨即露出些佩服之色來


    “你們可以問問他自己可有此事!”劉弘基微微一笑,趁熱打鐵李旭出身寒微,這是他與建成、世民等世家子弟交往時的一個大短項但是,聽了他才草原上所作所為之人,絕不敢再以常人眼光看他所以劉弘基認為,於其讓自己的好兄弟欠了人情去求唐公,不如反過頭來讓唐公的幾個子弟主動與李旭交往如此,對好兄弟目前的處境和將來發展,都有莫大的好處


    李旭從來沒跟官場上人打過交道,怎麽會理解劉弘基的良苦用心,見李氏兄妹以目光詢來,立刻紅了臉,吞吞吐吐地解釋道:“那是,那是在兩軍陣前,奚人敗局已,已定我無意出刀,沒想到還是殺了他!”


    “無意出刀都能刀劈可汗頭,若是有心出刀,豈不是整個草原都給你翻過來!”李建成拍掌讚歎,臉上充滿了欣賞之意


    “來人,把我的皮甲給仲堅兄拿來!”李世民高興地大叫恨不得馬上下場與對方走上幾圈他自幼習武,天分奇佳,十歲後已窺門徑如今技藝已經高出同齡少年甚多,平素根本找不到對手去找唐公的侍衛們比武,那些侍衛又不敢傷了二公子,三招之後便棄械投降長此以往,李世民心裏難免有了寂寞之意今天終於有個現成的陪煉送上門來,當然沒有輕易放過之理


    旁邊伺候的家仆答應一聲,立刻跑下去拿皮甲李旭再三推脫不過,隻好到樹後將外套解了,掛在樹枝之上


    演武場外,本來設有專門更衣的房間李旭沒在豪門中生活過,怎知道國公家的講究按照鄉下孩子玩打架的規矩,轉身到樹後即脫待把身上身下都變成了短打,才猛然想起來,還有一個千金小姐站在演武場上


    登時,他臉色更紅,活脫一個煮熟了的螃蟹那李婉兒卻不著惱,忍著笑意打量李旭的身材,隻見他肩寬背闊,猿臂狼腰,看起來比穿書生袍時不知道順眼了多少倍


    “二公子的皮甲,恐怕不合李公子的身!”李世民的貼身伴當捧著一身練武時穿的鹿皮軟甲跑來,看了看李旭的骨架,低聲勸道


    “那是,我今日唐突了!”李世民再度打量李旭,惋惜地歎他方才聽聞對方曾在塞外陣斬一名可汗,心裏未免存了爭勝之心作為唐公的兒子,這麽小的年紀出門打仗,顯然不能被允許但如果能在拳腳上贏了李旭一招半式,即意味著自己也能陣斬敵方大將,這種感覺可比被幾百個人誇讚舒坦得多


    但此刻看清了對方身材,李世民立刻知道自己在力量上肯定要吃大虧如果棄拳腳而比試刀劍,一旦有人受傷,劉弘基麵子上也過不去正當他猶豫是否還繼續比試的時候,又聽劉弘基在一旁建議道:“何必要比試拳腳呢,這裏有現成的靶子,你們二人射一輪箭好了!”


    “甚妙,如此,就請仲堅兄賜教!”李世民一抱拳,大聲道至此,他對李旭的輕慢之心盡去,真真正正把此人當成了一個競技對手


    “不敢,還請二公子指點!”李旭抱拳迴禮,低聲說道比弓箭也正是合他的本意,如果拳腳上分高下,即便自己有意輸掉,也容易被人看出破綻來至於弓箭麽,射偏射正還不是舉手之間的事,讓李世民贏了一迴,就當討他爹高興而已存了這種心思,他到兵器架上挑了一把步弓,慢慢調節弓弦李家姐弟用的東西,自然不可能是次品雖然沒有他用慣了的那把騎弓硬,但平穩性和開弓時的舒適感覺比那把騎弓還要好些一弓在手,他慌亂的心情立刻平穩,唿吸和腳步都跟著隨即均勻起來


    “好氣魄!”李婉兒心中暗讚了一聲剛才她眼前這個少年還是一幅沒怎麽見過世麵的鄉願形象,擎弓在手後,居然氣質大變,隱隱的竟有了百戰老兵的味道而李家門下所奉養的百戰老兵不足五十人,個個都被視作家族的至寶這人在少年時能達到如此境界,將來的前途又豈可限量?


    想到這,李婉兒的目光悄悄移向長兄和二弟,看見兩人的臉上都浮現了驚詫之色顯然,哥兩個又為李旭的表現吃了一驚


    “仲堅兄是客,理應先請!”李世民也挑了一把弓,調正好弓弦後,正色相邀


    七十步的靶子自然難不住李旭這個曾經在草原上下了數月苦功,又經曆過孫九、阿思藍和銅匠等數位絕頂高人指點好手隻見他輕抒雙臂,將弓拉了個全滿手指一鬆,羽箭離弦緊跟著,遠處的靶子“砰”地發出一聲巨響,紅心處,穩穩落了一支雕翎


    “好!”眾**聲喝彩,接著便是一通鼓響李旭迴頭看去,卻是婉兒揮舞著一雙鼓錘,在遠處敲了一曲破陣樂


    “且待我射來!”李世民笑著說道能與此等用箭高手過招,即便輸了他也心甘情願仔細瞄了瞄,他亦一箭脫手,穩穩地射中了七十步外另一塊靶子的紅心


    “好!”李旭帶頭為世民喝彩對方年齡比自己小了將近兩歲,又出身富貴之家,能在弓箭上有如此造詣,的確令人佩服


    鼓聲響畢,早有家仆跑上去,將兩麵靶子扛迴二人的箭都在紅心內,所以此輪隻能算作平局李世民看了看箭靶,又看了看李旭,大聲問道:“仲堅兄可否射得更遠些!”


    “願意一試!”李旭點點頭,微笑著迴答


    “將靶子放到九十步處!”李世民大聲命令


    幾個家仆將箭從靶子上用力拔下來後,快速跑了出去須臾,箭靶被安置到了九十步外這迴卻是輪到李世民先射,一箭射出後,偏巧有風吹過那羽箭不由得歪了歪,射中了距離紅心半寸處


    即便如此,這麽遠的距離也算精準了眾人看罷,一齊喝彩待鼓聲停下來,李旭亦射出了自己的第二箭,這一箭去勢甚急,準頭卻差了些,落靶後,距離紅心偏了寸許


    “都未中紅心,又是平局!”沒等家仆將靶子扛迴來,李世民搶先為結果定性


    “是我輸了!”李旭將弓放下,低聲承認他不想贏了此間主人,所以這一箭故意放偏了些


    “平局,平局,未中紅心,偏多少都一樣!”李世民卻未盡興,大聲嚷嚷待仔細看過家仆扛迴來的靶子,又笑了笑,追問:“仲堅兄還可射得再遠乎?”


    沒等李旭推辭,劉弘基再次搶先一步“出賣”了他,“我們歸來途中遇到截匪,仲堅在百步之外射斷了匪首咽喉!”


    “噢?”李世**味深長地看了李旭一眼,仿佛瞬間看透了對方心裏所想


    “那,那是蒙上的當時敵眾我寡,不得不冒險一試!”李旭趕緊大聲解釋劉弘基的話顛倒黑白,當時情形,自己和他才是盜匪,而身後追兵分明是突厥官軍偏偏這一層,他無法向人解釋一時間麵色又開始發紅,仿佛被人誇得不好意思一般


    “將靶子放到一百二十步處,我與仲堅兄重新比過!”李世民大聲命令


    家仆快速跑上前,將去了羽箭的靶子立在一百二十步外這已經貼近演武場牆角了,李家子弟中,還無人試過如此遠的距離所有人不再羅嗦,屏住唿吸在一旁觀射唯恐一口氣喘大了,影響二人的比賽結果


    仔細端詳了一下靶子,李世民放下了弓抬手從頭頂童子冠上摳下一塊拇指大的翡翠,交到了自己哥哥手上,迴頭看了看李旭,大聲說道:“這般射沒勁,不如賭個彩頭,你若贏了,這塊翡翠便歸你!”


    “不可,不可!”李旭慌得連連擺手他在蘇啜部被杜爾普及聊過鑒別寶玉的常識,能看出李世民放在劉弘基手中的翡翠是個上品如此質地的翡翠,拿到草原去至少是十幾匹馬的價值在中原,身價則更是不知幾何了


    李世民擺擺手,不肯跟他多說拉滿角弓,搶先一箭射出那箭疾如流星,“砰”地一聲射在紅心偏下一寸處箭尾來迴亂晃了幾下,就此不動


    這麽遠的距離,李旭再想不動聲色地出手相讓,就有些難了正猶豫著是否故意射一支脫靶子的空箭出去,又聽見李世民大叫道,“仲堅兄莫急,我輸了,這塊翡翠歸你你的彩頭呢,莫非算定自己能贏我不成!”


    “我?”李旭瞪大了眼睛問臨來之時,他的包裹藏在了馬鞍後而此刻坐騎卻被李家仆人不知道安置到什麽地方去了,想從包裹中掏出一個與李世民所出那塊翡翠相當的彩頭,身上卻沒有一個值錢物件


    “不如賭你和弘基兄腰間那兩把佩劍,如何”李世民笑了笑,逼問


    “此劍怎能和二公子的美玉相比!”李旭猶豫了一下,坦誠地迴答他和劉弘基腰間的佩劍全是在路上買來的樣子貨,兩把加在一起不過三百個錢甭說買李世民拿出的那塊翡翠,就連童子冠上鑲翡翠那個座子都買不到


    “此劍價值不在其本身,而是其主你若輸了,就等於把弘基兄和自己的兵器輸給了我今後要唯我馬首是瞻,供我驅使”李世民再次笑了笑,正色解釋


    聞此言,李旭知道自己第二輪故意認輸的把戲被李世民瞧破了,心中暗自佩服眼前少年目光之銳進退兩難間,他將眼睛轉向劉弘基,希望這個心思縝密的兄長拿主意,卻看見劉弘基正向自己望來,目光中充滿了鼓勵


    “弘基兄希望我贏?”李旭眼睛瞪大了幾分,在心中驚問到人家作客卻掀了主人的場子,在他生長的易縣,可沒有這種作客的規矩但是故意射輸,自己和劉弘基就成了李家私兵,此番代價也忒地大


    “就依二郎所說!”劉弘基仿佛看穿了李旭想什麽般,大聲迴答上前解下自己腰間的佩劍,又將李旭放在樹後的佩劍撿起來,一並捧到了李建成手上


    四下裏鴉雀無聲,連天空中的流雲都放慢了腳步李旭也不敢再藏私,仔細看了看箭靶位置,把箭搭在了弓弦上但見彎弓如滿月般張開又迅速迴彈,羽箭嗖地一聲飛出隨即,四下裏喝彩聲如雷,李婉兒雙手舞動,將鼓錘擂了個震天般響


    “好!”猛然間,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遠方傳來,壓住場中所有喧囂


    李旭聞聲扭頭,隻見一個臉上皺紋很多,但慈眉善目的忠厚長者從遠方快步向自己走來


    注1:秦舞陽,戰國末期著名勇士,十三歲時即在鬧市中殺人後作為荊柯的副手入秦刺嬴政,失敗,身死


    酒徒注:上節所提《女誡》為漢代班昭所著,為中國最早的淑女培訓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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