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晚些與為師再吃最後一頓飯,明日便離開山穀,去往皇宮。”


    “是。”


    我望著眼前清幽又寬廣的山穀,清風卷著落花,堪稱一個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


    明日,我要離開這兒,去一個富麗堂皇的地方。


    我的心情沒有波瀾,如果非要問我是什麽心情,大概就是對未來的好奇了吧。


    明日離開這個我生活了多年的山穀,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迴來了。


    因為我的使命是:繼承出雲國國師之位。


    國師,聽起來是不是挺氣派?


    我所在的國度是出雲國,一個富庶繁榮的國度,這個國度的人們信奉鬼神,千百前來都有國師製度,每一任帝王都長壽。


    世人都說是國師的功勞,國師與君王之間的關係便是——守護與被守護。


    出雲國的國師,無實權在手,卻享有最高的榮譽,隻需聽從君王一人吩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並不覺得當國師有多光榮,對我而言,隻是當成一個任務去完成而已。


    出雲國,被外邦戲稱為神棍國,而國師,又被戲稱為神棍,私底下是這麽說的:什麽大事都要神棍國師跳大神來解決。


    其實,事實不是這樣的。


    國師,是真正意義上的卜卦師,能觀星象,能測天機,能看命格。


    不過,算卦人是永遠看不破自己的命格的,就像我,我也不知未來會發生些什麽,但我隱隱感覺,我可能迴不到這個像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了。


    說實話,我也沒多留戀,因為在我心裏並沒有值得留戀的人或事。


    我是一個奇怪的人,而跟我一樣奇怪的人還有很多。


    我們與正常人不同,因為我們比正常人多了一種能力:預知未來。


    別以為這是什麽好事,這其實很讓人無奈。


    如果能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我寧可不要這種能力,當然了,我沒得選擇,我的命運打從一出生就是注定了的。


    我們師門,有一個聽起來就挺高深莫測的名字:天機門。


    顧名思義,會看天機。


    師門的弟子並不算多,也就二三十人,弟子們與生俱來便有預知未來的天賦,這樣的天賦有強有弱,天賦強的,從幼年便能看天機,而天賦弱的,將近成年也未必能看出什麽東西,而我,屬於天賦極高,能力從幼年開始便顯露出來了。


    天機門的弟子,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孤兒,且每個弟子生來就有絕症,無法根治。


    說得好聽些,我們都是難得一見的天煞孤星,來自於五湖四海。弟子們當中,沒有一個人能在父母的羽翼下成長,幾乎從懂事起就不知道父母是誰,甚至沒有親人,門內弟子大多都是這樣,在入師門之前,我也隻是一個在大街上遊蕩的孤兒,那時我還十分年幼,我記不清自己幾歲。


    也許我的父母已經離世,又或是父母見不得我的絕症,以為我是怪胎,再或者,父母找了算命的,算出我是天煞孤星,這才選擇將我丟棄?


    說到我的絕症,的確很怪胎,我是一個不能見日光的人,肌膚一旦接觸日光便會覺得全身痛苦,白天隻能躲在陰暗處,隻有到了夜裏,我才能出來走動。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見不得日光,隻覺得一見日光渾身疼痛,我看著周圍的人們在日光下行走,覺得這個世界好不公平。


    獨自行走在街道上,我隻懂一種感覺,那就是饑餓,除此之外,我真的什麽都不懂。


    至於我是如何活下來的……在這樣饑寒交迫的情況下,除了加入叫花子的行列,自然是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與我一樣無家可歸的人不少,其中不乏有小孩兒,或許是因為年紀小的緣故,路人總會有同情心,賞幾個銅板或者給些吃的,對我們而言,都算是收獲。


    不過,雖然同為乞討者,但我們都互相不熟悉,叫花子也有抱團的,或是獨來獨往的,而我就是後者。


    我性格喜靜,不會主動跟人說話,於是,同行的人也不會跟我說話。


    印象中我認識的第一人,是一家麵館的店主,那一日我從店門外經過時,被他喊住了。


    他並不介意我邋遢的外表,將我喊進了麵館裏,讓夥計給我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麵。


    這一碗麵對我而言自然是雪中送炭,我心中感激。


    我在麵館過了一夜,第二日太陽還未升起時,我想離開,卻被那老板喊住了。


    “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我搖了搖頭,“我沒有名字。”


    他道:“離開這兒你也沒地方去了吧?不如就留在麵館裏幫忙吧,麵館供你吃穿,你留下來當夥計,好麽?”


    我本就是個無家可歸饑寒交迫的人,有人願意收留,我自然是歡喜地答應下來。


    不過,我並沒有高興多久。


    當天下午,老板一家人要去城外上香祭祖,我看著他們在準備祭祖用的東西,心中忽然湧上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那預感十分強烈,我的腦海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攔住他們。


    而我也確實這麽做了。


    “大叔,你們能不能不去?”我拉住老板的衣角。


    他很納悶地望著我,“怎麽了?”


    “不能去。”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那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連我自己都說不上來。


    “為什麽不能去?”


    “好像會有危險。”我認真地看著他,“能不能改天去?”


    “這孩子,說什麽胡話呢。”旁邊的老板娘道了一句,“走吧走吧,時間不早了。”


    “我不是在胡說。”我抓著老板的袖子,“我說真的,不能去,你相信我。”


    “孩子,你可能還沒睡醒,要是餓了,自己去廚房找吃的吧,等我們迴來,我再給你帶些好吃的,別搗亂啊。”老板說著,拍了拍我的肩,還是跟著家人走了。


    我眼看著他們的馬車遠去,我站在店門口,內心感到很不安。


    但是我走不出這個店門。


    因為一旦踏出門,就會被日光照到,而我一向不敢曬太陽,於是,我隻能站在原地。


    希望我那莫名其妙的預感隻是錯覺吧。


    希望他們還能迴來。


    然而……直到天黑他們都沒有迴來。


    我心中愈來愈不安,眼見天色暗了這才敢跑出去,我在街邊隻遊蕩了一會兒,便聽到了關於他們的消息。


    就在今日下午,官兵搗了一個城外的劫匪窩點,有幾個劫匪趁亂逃了出來,心中氣憤難平,遇到過路的一家人,便將他們的財物全搶了,一家四口,全死於劫匪刀下。


    有人認出,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正是這條街上開麵館的,可憐了全家都在同一日斃命,一個活下來的都沒有。


    我聽到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


    原來……我的預感都是真的?


    雖然我年幼,但我流落街頭這麽久,也懂了些人情世故,我意識到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樣。


    沒有人像我這樣,能夠預知到旁人的危險,似乎隱隱能看出一個人的命運。


    那種感覺有些虛無縹緲,但事實卻在告訴我,我的感覺是對的。


    聽到這一家人死亡的消息,我十分難受,又十分迷茫。


    如果我不能預知到他們有危險,或許難受一陣子就好了,可正是因為我預知到了,卻沒能挽救他們的性命,這才讓我感到自責。


    我曾努力地試圖挽救,卻什麽也改變不了,因為我的力量太小,小到救不了一個人,甚至我說的話都沒有人相信,因為我隻是一個小孩兒,而我這種能力一旦被證實,可能我會成為世人眼中的怪物?


    因為我清晰地感覺到,我與周圍的人們格格不入,我不是一個正常人。


    我很討厭這種感覺,我希望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會如此難受了。


    之後的日子,我依舊在街頭流浪,白天躲在沒有太陽的地方,太陽落山後便出去晃悠,直到有一天夜裏,我縮在街道的角落準備睡覺時,有個身著道袍的男子出現在我的麵前,約莫三十多歲,相貌端正,麵無表情。


    我不知該怎麽形容對這個人的感覺,我覺得這個人……似乎沒有感情一樣,他給我的感覺像極了說書人口中仙風道骨的道長。


    他望著我,道:“你想擺脫這種流浪的生活麽?跟我走吧。”


    我沒有多想,同意了。


    我並不擔心自己被拐賣或者被騙,我的日子本就過得很糟糕,再糟糕又能怎麽樣?


    且,如果他真的有什麽企圖,我的預感應該會告訴我。


    但直覺告訴我,這個人沒有不良目的。


    此人,正是我的師父,月明。


    “你既然見不得陽光,那麽從今以後,你叫月光,而我便是你的師父。”


    我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沒有名字。


    師父把帶到一個清幽的山穀裏,這是一個堪稱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而這片土地上,總共也就二三十人。


    之後,師父告訴我,整個師門的弟子就這些,從被師父帶迴來的那一刻起,我也成了這個師門中的一員。


    天機門,聽起來倒是個大氣的名字。


    “月光,你是天生的卦師,且天賦極強,如果你漂流在人世間,那麽你將難以擺脫痛苦,因為與人交流會產生感情,而你一旦感應到人的危險,便想要拯救,拯救不了便會傷心自責,你已經體會過那種無奈的感覺,以後還想體會嗎?”


    我怔住。


    看來,師父什麽都知道。


    對了,師父跟我是同類人,甚至比我高明得多,自然什麽都知道。


    “為師現在便開始教你如何靜心,如我們這樣的人,必須斷情絕愛,否則便是萬劫不複了。月光,你要記住,你能看破天機,但不能泄露天機,否則你一個舉止就能改變許多人的命運。你要斬斷一切情感,讓自己的心平靜如一汪死水,那麽你就不用再體會那種傷心無力的感覺,從今日裏,為師要將你關在山穀裏的密室中,來磨煉你的心誌。”


    師父說到做到,第二天就把我關起來了。


    起初我害怕,雖然我習慣了黑暗,卻不習慣孤獨,那種連鳥叫蟲鳴都聽不到的靜謐空間,讓人心慌。


    不過,所有的恐懼不安,都在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漸漸消弭了。


    我知道師父是為了我好,他說的都是道理。


    一開始我會暴躁,我想逃離,但無論我怎麽喊叫也無用,反而讓自己覺得累,於是我便不再白費力氣,安安靜靜地坐著或躺著,長期不與人交流,會讓我變得愈來愈冷漠。


    我努力讓自己的心一點一點麻木,什麽都不去多想,可以使我變得輕鬆。


    我在幽閉的環境裏呆了許多天,我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因為身邊是無盡的黑暗,除了有飯吃之外,什麽都沒得幹,我除了想著以後該做什麽之外,就是睡覺,日複一日,直到師父把我放出來,他說,我總算變得鎮靜多了。


    師父把我放出來那一刻,我是開心的,可開心了之後,又覺得人生似乎沒什麽意思,我不明白我應該追求什麽,我最大的願望是想要沐浴在太陽之下,但師父告訴我,不可能。


    一晃眼就是十幾年過去了,我望著這個呆了十幾年的山穀,隻覺得時間過得挺快。


    我們師門不同於一般的江湖門派,弟子之間從來不談笑,也很少交流,更別提感情,仿佛一個個都是木偶人一般,師兄弟之間若是哪一天忽然有人死了,其他人也不哭不喊,隻會拜上一拜,以示哀悼。跟這樣一群沒有感情的人生活在一起,我也就變得愈來愈薄情了。


    如師父所希望的那般,我學會了斷情絕愛。


    但那隻是我自己這麽以為罷了。


    師父常年給我灌輸他的思想,來來迴迴就是一個意思:絕情。所有的弟子們都深刻地記住了這一點,對於很多人來說,學會了斷情絕愛是輕鬆的,感情的羈絆隻會害苦了我們,因此師父堅決教我們斬斷情根,哪怕同門師兄弟死在你麵前,都不要流一滴眼淚。


    “月光師兄。”


    忽然,身後有人在喊我。


    我轉頭一看,是月圓。


    天機門女弟子很少,師父曾說,月圓是女弟子中天賦最好的一個。


    應該也是長得最漂亮的一個。


    可惜,再漂亮的姑娘,入了這天機門,在弟子們眼裏也就那麽迴事了,對於皮相,再好看也引不起弟子們心中的波瀾。


    而再醜陋,也不會遭到任何歧視。


    “師兄,明日你就要離開山穀去皇宮了。”月圓說著,遞了一包東西給我,“這是我為師兄做的一些點心,就當是告別,師兄拿著路上吃,珍重。”


    我接過了這份告別禮物。


    “謝師妹。”


    除了說謝,我好像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了。


    多年師兄妹,要分別了卻也沒話可說。


    月圓望著我片刻,忽然歎息一聲,“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師兄自己保重吧。”


    說完,她很果斷地轉身離開。


    我意識到,月圓對我,似乎跟對其他人不一樣。


    雖然她並沒有多說什麽,但我總能感覺到她對我有些微妙的情感。


    無所謂了,反正明天我就離開了。


    到了夜裏,我前往師父的房間,一推開門,就看見師父坐在桌邊,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


    我坐下來與師父一起用飯。


    “師父,徒兒離開之後,您自己多保重。”


    “為師不用你牽掛,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別忘了為師告誡你的那些話。”


    “月光不敢忘。”


    “今夜叫你來,不單單隻是吃頓飯這麽簡單,月光,為師告訴你,你命中注定有一大劫,從你離開這個山穀之後,你的劫難便也算是剛開始,你要牢記為師教你的那些道理,你或許就能避開這個劫難。”


    我怔住。


    師父當然不會明說是什麽劫難,他這是在對我旁敲側擊,提醒我。


    “你的劫難是一個人,你很快就知道了,這個劫難為師幫不了你,今後的路你隻能一個人走,不過,隻要你時刻將為師的教導記在心中,你是能平安的。外麵的世界紛亂,不同於山穀之內,你要守住自己的心,明白嗎?”


    我點頭,“謹遵師父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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