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洗去?”龍瀛冷冷說完,一卷龍尾,重新迴到人間,他看了一眼處於暴雨中的遂州城,無數百姓跪地祈求,希望神族拯救他們。


    他從雲雨之中猛地鑽過,將滿天雨雲打散,而後迴到鏡海裏。


    這一世,他在鏡海中兩百年,剝離了一身神血,不想和神族有任何瓜葛,自願成魔。


    鹿朝皺著眉,山河筆一揮,年輕的畫師站在雷雲寺前,大雪紛飛中,他轉身朝遠方走去,在他身後,一段姻緣線緩緩落下,很快被大雪掩埋,無人發現。


    下一世,坐在輪椅中的男人被雲瑤推到城牆上,望著夕陽下落滿餘暉的城池。


    鹿朝忽然怔了一下,手中的山河筆頓住,她靜靜地看著那個男人,唿吸卡在胸腔裏,悶得發疼。


    但片刻之後,她還是雙手顫抖,將這一切抹去。


    生生世世,你我都不曾遇見。


    他的情劫,就此終止。


    被重寫之後的命運,帶著他走向不被詛咒的人生。


    帝夙在茶樓裏睜開眼睛,懶懶地伸了個懶腰,吵雜熱鬧的聲音闖入耳中,他輕輕搖了搖頭,將腦海中的困倦都驅走。


    “尊上覺得很無聊吧。”旁邊有個小孩的聲音響起,他轉過頭,果然看見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孩,蹲在椅子上,手裏拿著個紅豆餅子在啃,滿臉無聊之色。


    帝夙看了一眼台上吐沫橫飛的說書人,冷厲卻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他起身:“走吧。”


    第98章 天尊歸來


    遂州城人來人往, 格外熱鬧,近百年來,六界算是安寧, 大魏統一了人界的疆域, 之間也鮮少有戰事, 雖也有一些妖魔作亂,但人界曆來都有捉妖師,修仙者,算是相對平衡。


    這幾年來唯一讓六界震動的事情, 便是十八年前,魔域禁淵中, 誕生了魔尊帝夙, 攜帶著魔族的命源之劍問道。


    他降臨那天,六界出現了許多災禍, 天火傾瀉, 地動山搖,四海翻騰……據說, 這種異象隻有在數千年前才出現過一次, 但後來也沒發生太大的災難,六界還是安然無恙地過了幾千年。


    這一次也同樣,開始的異象過去之後,六界也漸漸歸於平靜, 受災禍影響的各個地方也逐漸恢複。


    起初神經緊繃的神族倒是偷偷派人到魔域查看了許多次,但很快他們就發現, 這個新誕生的魔尊是他們惹不起的對象, 也就不敢再來了。


    隨著時間推移,這位魔尊似乎性情十分冷淡, 對一切都漠不關心,更沒有要吞並或者毀滅六界的野心,神族這才將懸著的心都放下。


    隻是魔尊的出現,讓從前傲慢的神族收斂了不少,魔域擁有了命源之劍,魔尊還擁有影響天地的力量,他按兵不動已是最可怕,沒人能摸得清他的心思,誰又敢到他麵前放肆?


    別說神族,連魔域的人都摸不清。


    硯焉從小跟著他,是他親手養大的,感情上如同兄長和父親,也常常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譬如這一次來遂州,就是他一時興起,但硯焉隱約猜到幾分,據說尊上此前一直在輪迴曆劫,其中某一世,便是在遂州。


    他們一大一小兩人走在遂州大街上,一個冷峻如神,一個清秀漂亮,自然引得滿大街的人頻頻迴頭看,花樓上大膽的姑娘招著紅袖請他們上去玩。


    帝夙無動於衷,倒是硯焉好奇地抬頭看了一眼,滿嘴嘟囔著:“我還是個小孩啊。”


    他落後了帝夙幾步,此時抬頭去看,尊上身高腿長,寬肩窄腰,一身黑袍穿在他身上利落極了,沒有多餘的裝飾,卻自有一番矜貴睥睨的氣勢。


    自己再過幾年,應該也能長得這麽挺拔……硯焉想著,把最後一口紅豆餅子塞進嘴裏,快走幾步追上去。


    他們到了鏡海邊,海風輕輕拂過,海麵上有幾艘大船駛過。


    硯焉看了看光禿禿的海灘,忍不住問:“尊上來這裏做什麽?”


    帝夙沒有迴答,他一向冷淡,沉默寡言,很多事情不喜歡說,卻在行動上有了答案。


    譬如此刻,在硯焉問完之後,他便化成一道漆黑的霧氣,進入鏡海中。


    硯焉愣在原地,想說他不會遊泳,他天生召喚火,水火不容,但現在哪管這些,尊上都下去了,他隻能在周身張開一個屏障,便跟著魔尊入海了。


    海裏可真冷……硯焉一入海便打了個寒顫,隨著越來越深入,溫度越來越低,光線也幾乎消失。


    但鏡海的深處,還是有些光,是一種散發出森冷光芒的明珠,散落在高低起伏的礁石和珊瑚上。


    硯焉看見魔尊的身影在更幽深的海底一閃而過,連忙跟下去,漸漸的觸及海底之後,他眼前忽然出現一個龐大的身軀。


    銀白的鱗片在深海之中也熠熠生輝,昂然的軀體仿佛占據了半個深海。


    硯焉是魔,也見過很多厲害而龐大的妖魔,比眼前巨大的也有,但沒有一個有如此震撼。


    那是一條巨龍,威武昂揚,仿佛能侵吞日月,隻是在這深海中,卻失去了生命的痕跡,寂然地沉落在海底。


    硯焉落在魔尊身邊,發現他和魔尊甚至隻有龍的爪子那麽高,須得高高仰起頭,才能看清這龍的全貌。


    “尊上是不是來晚了,這龍已經死了。”硯焉在結界裏說。


    帝夙依舊沒有給他迴應,他隻是繞著龍身,緩慢地走了一圈。


    硯焉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之後發現這銀白色的龍身上,竟縛著一段幾近透明的白綾,白綾的邊緣如血一般鮮紅,繪著複雜縝密的咒紋。


    “這是什麽?”硯焉尚有些孩子心性,好奇地伸出手想摸一下,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自白綾上湧出,將他猛地掀飛出去。


    以他的實力,竟連半分反抗之力都沒有!


    眼看他會被拋出深海,身上的結界也會碎裂,帝夙抬起手,絲絲縷縷的黑氣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硯焉裹起來,將他拉迴來。


    硯焉驚魂未定,他出生至今,第一次遇到這種束手無策的時候。


    “尊上,這是什麽?”他又問了一遍。


    這一次,魔尊終於迴答了他,短短三個字:“困龍綾。”


    硯焉不知道這是什麽,但一聽名字,便說:“難不成,這條龍是被困在這裏,困死的嗎?”


    “他已經死去五百年。”帝夙看著困龍綾上,算得上是新鮮的咒紋,那是鮮血,似乎才剛剛繪上去。


    五百年前他棄了成神的資格,自願成魔,將這血脈高貴的應龍之軀扔在海底。


    應龍高貴,連龍身都不朽,哪怕隻是一具龍屍,深海中也沒有任何水族敢冒犯他,他就這樣在海底沉寂了五百年,誰知道……


    他踩著龍身,繞到後麵看了一眼,眸光冷暗。


    鎮壓鏡海的補天石被人取走,而那人為了防止鏡海暴怒,將應龍的身軀以困龍綾困在此處,讓應龍永世鎮壓鏡海。


    好高明的手段。


    讓他抓到的話,一定不會放過她。


    “原來尊上是為此才來遂州的。”硯焉似乎懂了。


    而且,這困龍綾顯然連尊上都沒辦法解開,他心裏更加震驚,到底是什麽人,能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他隨著帝夙返迴海麵上,兩人身上滴水不沾。


    鏡海之上風平浪靜,但若此刻沒了應龍的鎮守,恐怕頃刻之間就會變成吞噬一切的惡魔。


    鹿朝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裏,她什麽都看不清楚,眼睛上覆著長長的白綾,有人拽著她的手,走到一個巨大的火爐前,將她推了進去。


    她在火爐裏被焚燒,痛苦地掙紮,可是四周的人卻都靜靜地看著,有人念著咒語,跳起怪異的舞蹈,隻為了向上天祈求一場大雨。


    而火爐中的大火燃燒殆盡之後,她變成一團焦黑,蜷縮在灰燼裏,隻有眼睛上那段白綾依舊潔白幹淨。


    而此時,天上終於下起了大雨,所有人都高興地跑出去,到處都是歡唿聲。


    隻有她被遺落,瑟瑟發抖,全身都好痛,可是為什麽,她死不了?已經這麽痛了,應該會死啊。


    隨著雨水澆灌在她身上,她焦黑的血肉慢慢脫落,重新長出了皮膚。


    “果然是個妖物,你看看她,又活了。”


    “真可怕,難怪剛出生,就被丟棄,誰也不會願意撫養這樣一個怪物吧,要不是她身上有龍血,還能祈雨,恐怕早就把她處死了。”


    ……


    她聽著竊竊私語的聲音,從灰燼裏爬出來,扯了一段簾子披在身上,赤著腳走過長長的祭台。


    眼睛上的白綾讓她什麽都看不清,可從不影響她行走。


    她趁著黑夜,悄悄離開了大殿,在人界漫無目的地走著,大雨衝刷在身上,地上都是泥濘,她的腳被銳利的石頭割傷,走一步都是血,但又很快被雨水衝幹淨了。


    為了不被人抓迴去,她躲藏在城市最陰暗的角落裏,喝雨水,撿別人扔掉的食物吃,甚至還要和乞丐,和野狗搶食。


    但她覺得沒什麽,總比一次又一次被扔入火爐裏焚燒要好。


    終於有一天,這座城池被攻破,陌生的士卒湧入街上,她聽到街頭巷尾的百姓都在歡唿,好像都得到了救贖,隱約聽說那些祈雨的祭司都被抓起來,處以極刑。


    她被人群裹挾著走上街頭,可是吃不飽飯,身體瘦弱,很快被人撞到,許多人的腳在她身上踩來踩去,她很痛,拚命抱著頭,卻叫不出來。


    沒人教她說過話,也不會有人同她說話,她連在火爐裏被焚燒時,也不知道慘叫。


    就在她無聲地承受著痛楚時,忽然有人走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將他抱起來,輕輕擦去她臉頰上的血跡。


    她瑟縮成一團,一動也不敢動。


    “別害怕。”她聽到一個溫柔低沉的嗓音,是專門對她說的。


    她是怪物,不通人語,從來不會有人對她說話。


    她努力地抬起頭,透過白綾,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人,她卻看不清楚。


    隻是這一次不一樣,在這個夢裏,她破天荒地抬起手,揭開了眼睛上那段被嚴令禁止不能揭開的白綾,將這個人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一個晴朗的天,熾熱的陽光灑在那個人臉上,他灰色的眼眸仿佛琉璃一樣,襯著淩厲而漂亮的眉眼,俊美得仿佛天上的神。


    她呆呆地看著,然後,這一切忽然開始褪色,像是墨跡浸入了水中,墨花大團大團地散開,顏色逐漸變淡,最終如同霧氣一般消失。


    被人一筆抹去。


    鹿朝睜開眼睛時,眼眶是濕潤的。


    “天尊。”身旁有人輕聲唿喚她。


    鹿朝用力閉了一下眼睛,讓情緒恢複平靜,然後才轉頭看向君染,輕聲問:“順利嗎?”


    君染點點頭:“很順利,天尊沒有看錯他。”


    鹿朝想到夢裏的那個人,眼睫微微顫動,片刻之後,終究還是釋然了:“那就好。”


    “天尊會後悔嗎?”君染忽然問。


    鹿朝看向他問:“何出此言?”


    “我想……”君染說,“天尊對他,或許並非全無感情。”


    “或許有些遺憾。”鹿朝輕描淡寫地說,“但那都不重要了。”


    她起身走出大殿,在瑩白一片的世界中,深深吸了一口寒涼的空氣,而後她伸出手,拿出了那塊補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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