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翎一聽入耳裏,心頭就是一跳:原來木郎君也來了!

    接著,他立刻恍然,心道:原來小公主的爹爹,就是五色帆船的船主……大頭兄弟好像也來了,我該怎麽去見他?

    一時間,心中又驚又喜,又是發愁。

    那馬嘶般的語聲,怒喝道:“木頭人,你是在說某家?”

    木郎君的聲音道:“你吃不吃草?”

    鈴兒掩口輕笑。

    馬嘶般的語聲狂吼起來:“你……你吃……”

    他平生不願吃虧,此刻真想反唇相譏,卻又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終於隻是怒吼道:“你出來!”一條人影隨聲而出。

    這一下李翎可終於瞧見他了,隻見他穿著一件五花錦袍,身材枯瘦頎長,背卻是駝的。

    他的上半個身子佝在前麵,一張臉幾乎長達一尺五寸,此刻盛怒之下,鼻孔裏咻咻地喘氣,那模樣委實和一匹馬毫無兩樣。

    李翎想了想木郎君罵他的話,再瞧了瞧他的模樣,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木郎君冷笑道:“這裏可是你尋事的地方麽?”

    馬麵人雙臂一伸,周身骨骼如連珠般輕響起來,嘶聲道:“你不出來,某家抓你出來!”伸出雙手,一步步走了過去。

    李翎暗道:他要在這裏打架,紫衣侯難道也懶得管麽?

    其實他心裏,也想瞧一瞧這匹馬和那木頭人打上一架。

    但忽然間,李翎眼睛一花,已有個圓圓的、金光閃閃的東西擋住了馬臉人的去路。

    再仔細一瞧,這圓圓的東西,卻隻是個又矮又胖、頭戴金冠、身穿金袍、麵容也生得奇形怪狀的人。

    隻見他人雖長得富泰,神情卻是愁眉苦臉。

    李翎暗笑,心道:此人似是一天到晚都在想著心事,卻不知怎會生得這麽胖的呢?

    金袍人緩緩道:“古多爭先之輩,搶後之人,吾未聞之也,老兄何其迂乎?吾輩先說又有何妨哉?”

    馬麵人狠狠道:“但這木頭……”

    金袍人道:“君子之複仇,三年未為晚也,老兄若要鋸木,何苦爭此一日哉,然乎?然乎?”

    屏風後紫衣侯忽然長歎道:“鈴兒,這兩人若是再爭吵,就拿他去換些美酒來吧!”

    鈴兒道:“是……”卻已笑得直不起腰來。

    李翎起先還不知她笑的什麽,突然想起李白那句名詩:“五花馬,千金裘,唿兒將去換美酒。”

    他瞧瞧那馬兒的五花袍,又瞧瞧那金袍人胖墩墩的身子,方自恍然:呀!五花馬,千金裘,妙極,妙極……

    他雖然勉強忍住了笑,肚子已經發痛。

    再看小公主也已彎下腰去,小臉漲得通紅。要想忍住笑,實比忍住哭困難得多。

    金袍人既不笑也不怒,正色道:“吾等遠自大宛而來,君侯豈能將吾等換酒乎?”

    鈴兒嬌笑道:“好了好了,你們遠自異邦而來,帶的什麽禮物,請拿出來,有什麽事,也請快說吧!”

    李翎恍然,心道:難怪這些人說話奇怪,長相也奇怪,原來竟非我炎黃子孫,卻不知他們求的是什麽?

    隻見金袍人不慌不忙自懷中掏出一塊白羅帕,雪白的手帕上卻沾滿了一點點的桃花斑,有如血漬一般。

    鈴兒皺眉道:“這是什麽?”

    金袍人道:“自漢以來,吾大宛之馬便為馬中之尊也,漢武大皇帝禦口以‘天馬’兩字封之。

    此羅帕上之桃花斑者,即為吾大宛貳師域所產汗血寶馬之汗也,吾邦國主今欲以牝牡天馬三對,致送與侯爺閣下。”

    李翎熟讀漢史,知道當年漢武帝曾為求此馬不可得,而於太初元年令李廣利率十萬之師攻大宛。

    大敗而迴後,武帝不惜更出兵十八萬,後雖獲勝,但所損失的人力、財力、物力已是不可勝數,始得汗血馬。

    由此可見,這大宛汗血馬實是名貴至極。

    今大宛國主竟願以三對天馬來贈,所求自非等閑,就連那些少女聽得這“汗血寶馬”四字,也不禁為之聳然動容。

    鈴兒含笑道:“想不到連大宛國王都有事相求於我家侯爺,但馬在哪裏?你單給咱們瞧瞧馬汗,可是不成呀!”

    金袍人道:“老兄漢語流利,老兄敘之可乎?”

    他方才說了這段話,似已絞盡腦汁,圓臉上漲滿了汗珠,此刻便要那馬麵人來代勞了。

    鈴兒道:“你早該讓他說啦,喂,說吧!”

    馬臉人道:“天馬三對,都已運至濱海之處,由我大宛國十八勇士看守,隨時都可牽來。”

    他伸手一指金袍人,接道:“此乃吾家王孫,自居第三國師之位。此番吾等東來,隻因吾國大君久仰尊侯劍法天下第一,是以欲請尊侯至吾國任第一國師尊位,傳授劍術於吾國。第一國師官高位尊,僅居大君之下,此寶乃尊侯無上之榮幸,想尊侯……”

    話猶未了,紫衣侯突然輕叱一聲:“瞧你言語模樣,似乎也是漢人,是麽?”語聲嚴厲,已非方才懶散的腔調。

    馬臉人拚命想挺起胸膛,卻仍是駝的,口中道:“某家昔日為漢人,但身受大君之恩,已拜在大君膝下……”

    紫衣侯厲喝道:“想不到堂堂炎黃子孫中,也有你這樣的無恥敗類,竟忘了自己的祖宗,其心可卑,其行可誅。本侯若不念在你今日是客,早已取你首級!但你下次若被本侯遇著,哼!休想活命!”

    馬臉人本是洋洋得意,此刻卻被這番話罵得麵色一陣青一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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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翎在一旁聽得又是高興,又是痛快,幾乎忍不住要鼓起掌來,暗道:這紫衣侯端的是位大義凜然、氣節磅礴的大英雄、大豪傑,我炎黃子孫若都有他這股民族氣節,何愁四夷不歸?

    金袍人滿頭都是汗珠,呐呐道:“但……汗血……”

    紫衣侯怒道:“你當本侯是何等人物?迴去轉告你家大君,莫說三對天馬,便是三千對、三萬對,也休想將本侯買動!”

    金袍人麵色如土,道:“這……這……”

    突然間,一個身穿白袍、黃發碧目之人,縱身躍了出來,身法奇詭,怪異絕倫,看來有如兔躍狸縱一般,卻輕靈迅快至極。

    隻聽他哈哈笑道:“紫衣侯海上不睡馬,馬不用,你求不行,我送有用,求可以。”

    此人的漢語更是糟糕,不但口音生硬,而且語句都無法連貫。

    但艙中都是聰明絕頂的人物,聞言已知他的意思是說:“紫衣侯終年身居海上,不用騎馬,你送的既是無用之物,所求自然不能如意;我送的卻是紫衣侯有用之物,所求必能如意。”

    聽雖聽得懂,但人人都不禁笑出聲來。

    那碧目之人隻當別人都讚他話說得對,笑得比誰都得意。

    他又道:“我,居魯士,安息國來的,帶來很多禮物,都是我的大王的,我是大王的……的……”

    他一連說了三個“的”字,也想不到“使臣”兩字該如何說法,李翎替他著急,恨不得代他說出來算了。

    突聽艙外一陣騷動,又有一個黃發白袍之人躍了進來,也是波斯人的打扮,身法亦是怪異至極。

    他一縱入艙,便大叫道:“我,居魯大士,是大王的使臣,你是什麽東西……”此人言語生硬,但終究說出了“使臣”兩字。

    居魯士滿臉吃驚之色,道:“你,從哪裏來的?”

    那居魯大士道:“我,安息大王叫我來的,還帶來禮物。”雙手一拍,四周白衣黃發人抬著兩隻大箱子走了進來。

    居魯士嘰哩咕嚕,說了一連串波斯語。

    居魯大士卻道:“在漢人地方,不能說漢人聽不懂的話。”

    居魯士又著急又跺足,道:“這禮物是我帶來的,我……我是使,你不是……”

    居魯大士道:“你吃屎,我不吃。”

    這兩人一擾一鬧,眾人已是笑得直不起腰來,卻又不禁吃驚詫異,這安息使臣怎會弄出兩個人來互爭真假?

    鈴兒大叫道:“我家侯爺已被你們吵得頭痛了,你兩人若要爭論,到一邊去,吵個明白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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