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紀嫣然眼中似乎隻有韓非一人,柔聲道:“先生以‘法’、‘術’、‘勢’相結合的治國之論,提出‘世異則事異,事異必須變法’,確能切中時弊,發人深省。”

    韓非更加失措,隻懂不住點頭,令人為他難過。

    李翎暗忖,若把他的識見移植到自己腦內,說不定今晚便可一親香澤了。

    鄒衍一聲長笑,把紀嫣然和各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後,才胸有成竹的道:“以韓公子的識見,必受貴王重用,為何貴國爭雄天下,卻從未見有起色呢?”

    李翎心中暗罵,這鄒衍如此一針見血地去揭韓非的瘡疤,實在過分了點。

    韓非臉上現出憤慨之色,卻更說不出話來。

    紀嫣然顯是愛煞韓非之才,替他解圍道:“有明士亦須有明主,衛人商鞅不也是在衛國一無所成。但他到秦數年,便政績斐然,鄒先生認為嫣然說得對麽?”

    李翎心中讚好,此女確是不同凡響。

    正以為鄒衍無詞以對時,鄒衍微微一笑道:“小姐的話,當然深有道理,但著眼點仍是在人事之上。

    豈知人事之上還有天道,商鞅隻是因勢成事,逃不出五德流轉的支配。隻有深明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之理者,才能把握天道的運轉。”

    韓非冷哼一聲,說話流利了點:“鄒先生之說……說……虛無縹緲,那……那我們是否應……坐聽天命,什麽都不用做呢?”

    這幾句話可說合情合理,可是由他結結巴巴的說出來,總嫌不夠說服力。

    鄒衍乃雄辯之士,哈哈笑道:“當然不是如此,隻要能把握天道,我們便可預知人事,知道努力的目標和方向。譬如挖井,隻有知悉水源所在,才不致白費了氣力。”

    韓非氣得臉都紅了,偏又找不到反駁的話,或不知怎樣表達出來。

    李翎對他同情心大起,恨不得找來紙筆,讓他痛陳己見。

    掌聲響起,原來是囂魏牟鼓掌附和。

    紀嫣然望往囂魏牟,蹙起黛眉道:“這位是……”

    囂魏牟挺起胸膛,像隻求偶的野獸,大聲應道:“本人齊國囂魏牟,不知小姐聽過沒有?”

    紀嫣然恍然道:“原來是提倡要學禽獸的魏先生,請問若人與禽獸無異,天下豈非立時大亂?”

    囂魏牟得到這個可向這美女顯示識見的機會,哪肯放過。

    他欣然笑道:“小姐長居城內,當然不會明白禽獸的世界。囂某長年以大自然為師,觀察禽鳥生活,得出隻有順乎天性,才能不背叛上天的推論,可在大自然更偉大的規律下,享受生命的賜予。若強自壓製,隻是無益有害,徒使人變成內外不一致的虛偽之徒。”

    紀嫣然深深看著他,露出思索的表情。

    李翎心叫不好,這美女顯然對事物充滿好奇心,很容易受到新奇的學說吸引,若給囂魏牟得到了她,連他亦感痛心和不值。

    他忍不住道:“人和禽獸怎麽相同呢?其實不同的禽獸,也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囂魏牟冷笑道:“生活方式可以不同,本性卻不會有異。”

    李翎怎會對他客氣,瞪著他微笑道:“人和禽獸之所以不同,就是不受本能和欲望的驅策,甚至能因更大的理想,而舍棄本身珍貴的生命。

    禽獸四足著地,但我們卻可站立起來,雙手因不用走路,變得更精細靈巧,製造出這所房子和一切的用品,禽獸有這本領麽?”

    囂魏牟顯是曾對這問題下過一番研究,嘲弄道:“你說的隻是本領,而不是本質。鳥兒會飛,人可以飛麽?魚兒可在水底生活,人可以在水底生活麽?”

    李翎絕非理論家,不過這時勢成騎虎,硬撐下去道:“我說的正是本質,人類因為腦子的結構和禽獸不同,所以會思想,會反省,除了衣食住行外,還需要精神的生活。

    但禽獸一切都是為了生存,食飽就睡,時候到了便交配。

    禽獸在大自然裏是茫然和被動,人卻可以對抗自然,克服自然。

    這就是因為,人有著不同的本質,懂得進步和發展,使他們淩駕於禽獸之上。”

    李翎這番不算高明的理論,在二十一世紀可說人盡皆知,但對這時代的人來說,卻是非常新穎,使得紀嫣然等人立時對他刮目相看。

    囂魏牟顯然未想過這問題,怒道:“有什麽不同,人腦獸腦我全看過,還不是骨殼和肉醬!”

    李翎哈哈一笑道:“你正說出了人和禽獸的最大分別,禽獸會研究它們的腦和人的腦有什麽分別麽?”

    囂魏牟一時語塞,兩眼兇光亂閃,恨不得活生生地撕裂李翎。

    鄒衍雖不同意囂魏牟的人應學禽獸般放縱的理論,但一來大家同是齊人,他亦想在紀嫣然麵前讓李翎受窘。

    於是他從蛋裏挑骨頭道:“李兄剛才說人和禽獸的不同,是因為我們可站立起來,那猩猩和猿猴都可以站著走路,又該作何解釋呢?”

    李翎呆了一呆,暗忖自己總不能向他們解釋什麽是進化論。

    幸好他腦際靈光一閃,道:“分別仍是腦子的結構。”

    然後,他摸著前額道:“猩猿都沒有我們這前額,所以它們的注意隻能集中到眼前這一刻,不會想到明天。但我們人類卻可安排和籌劃明天的事,甚或一年後或十年後的事。”

    事實上,李翎的思路說辭已頗為淩亂,但眾人都知道,猩猩確是沒有前額的,所以都覺得他有點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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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嫣然鼓掌嬌笑道:“真是精彩,我這裏已很久沒有這麽有趣的辯戰了。”

    她的目光飄往李翎,甜笑道:“這位先生,恕嫣然還未知道閣下是誰呢!”

    李翎呆了一呆,心中叫苦,自己一時忍不住,胡謅一番,千萬不要教她看上了自己才好。

    見紀嫣然問起李翎的來曆,信陵君急忙道:“這位是來自趙國的首席劍手李翎,嫣然你記著了。”

    紀嫣然含笑看了李翎一眼,眼光迴到韓非身上。

    李翎雖鬆了一口氣,知道她仍未“看上”自己,但又禁不住大大失望,似感到被傷害了,矛盾至極。

    譚邦湊近李翎,低聲道:“這是紀嫣然的規矩,隻能由她詢問名字身份。老夫來了這裏不下二十次,她仍未問過我是誰呢!李翎你已使她留有印象的了。”

    李翎湧起男性的尊嚴,暗忖橫豎自己不可追求她,何須看她的臉色做人?

    隻見她獨對韓非談笑,其他人隻能在旁幹瞪著眼看,他無名火起,當然也混有點被冷落了的嫉妒和醋意,長身而起。

    信陵君一呆,道:“李翎!你要幹什麽?”

    紀嫣然亦轉過頭來望向他,俏目異采一閃,顯是此刻才發覺到他完美的體格和威武的風采。

    李翎故作瀟灑,哈哈一笑道:“紀小姐確是麗質天生,李某有幸拜識,告辭了!”

    紀嫣然微一愕然,然後像看穿了他心意般,淺笑道:“李先生還會在大梁留多少天呢?”

    李翎見她毫無留客之意,心中氣苦,亦感大失麵子,表麵卻裝出不在乎的樣子,淡淡道:“怕還有好幾天吧!”

    信陵君等人亦無奈站了起來,陪他一道離去。

    迴信陵府途中,在馬車內,信陵君怨道:“李翎,你也不知自己錯過了什麽好機緣!紀嫣然難得有這麽多的笑容,說不定會彈琴唱歌娛賓呢!唉!”

    言下大為惋惜,可知紀嫣然的歌聲琴藝是多麽卓異。

    而李翎想的卻是離開時,囂魏牟盯著他的惡毒眼神。

    這家夥並非有勇無謀之輩,手下能人又多,自己的處境確是非常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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