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終究不是死心眼的人,稍加思索便明白其中奧妙了。方應物看似魯莽的立下軍令狀,就是有意表現出“為君分憂不顧利益得失”的樣子,在天子心中塑造“實誠實幹”的形象。


    而且這恰好與別人形成了鮮明對比,目前天子身邊大臣大都東宮講官出身,多得是教書先生,最缺少的是行動派。


    如果方應物把握住這點“細分市場”,勇於任事,輕而易舉就能在天子身邊牢牢占據一席之地——作為一個後來者,這非常難能可貴。


    那程敏政用話逼著方應物打這個賭,看起來是精明的占了小便宜,其實他未必真受益了,起碼肯定在天子心裏失分了。道理很簡單,他擠兌方應物,對天子沒有任何好處,反而可能阻礙解決萬安問題。


    所以方應物說的沒錯,吃虧就是占便宜。當前天子最急需的是方應物這樣敢於做事、厘清亂局的人,而不是隻會輕浮的耍嘴皮子打擊實幹者的人。


    卻說李東陽與方應物兩人出了文華正殿,正說著話,忽而望見遠處迎麵走來幾人。當頭一員頭戴太監中常見的黑紗三山帽,但身穿金線朱袍,隻是還】¢,看不清紋路,就憑這穿著便知一定是宮中顯貴人物。


    走得更近些,便看清楚了,來者不是汪芷又是誰?方應物突然上前幾步,對汪芷打招唿道:“見過汪公!近來可好?”


    此時附近其他行人下意識的放慢了腳步,甚至還有停住的,新崛起的方應物攔住老牌掌權太監汪直的路。這絕對有什麽戲看!


    而汪芷則嚇了一跳,沒想到方應物主動對她打招唿。她剛從內宮出來。要前往司禮監,隻是路過文華殿這裏而已。看到方應物時。正想裝作沒看見,宛如陌路人一樣擦身而過。


    因為地下勾結見不得光啊,公開場合盡可能要避嫌,過去許多年一直是這樣的。但汪太監沒料到,今天方應物竟然吃錯藥似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攔路堵著自己問好!


    汪芷不免在心裏嘀咕幾聲,方應物搞什麽鬼?前幾天夜晚剛見過麵,自己好不好。他還能不知道麽!然後揮了揮手,讓跟班們站遠點。


    方應物親熱的拍著汪芷肩膀,嘴裏不著邊際的瞎扯著:“今日風和日麗,天氣不錯啊,但秋冬換季將至,天氣轉涼,汪公要注意保暖,不可著了寒氣......你宅中炭火準備的如何?我認識一家鋪子,價格便宜量又足......”


    能在朗朗乾坤下。於眾目睽睽裏,和方應物不顧嫌疑的說話,對汪芷而言也是難得的體驗。雖然都是毫無營養的閑扯淡,怎麽心裏有點既刺激又興奮的羞恥感覺呢?


    方應物一通漫無目的的胡言亂語。把汪芷侃得暈暈乎乎,便揚長而去了。一陣涼風吹來,汪芷打了個哆嗦。心神清醒過來。


    她在朝廷曆練了這幾年,怎麽也是有長進的。當即也明白了方應物的意圖。這是要故意公開展示,方應物與自己之間的緊密關係。至於為什麽偷偷摸摸了多年。今天卻能展示出來,汪芷就懶得操心了,那是方應物的事兒。


    別人雖然聽不到方應物與汪太監說了什麽話,但都是長了眼睛的。分明看到方應物與汪太監神態熟稔的閑談,這絕對不像是剛剛交結勾搭上的關係,仿佛多年的老友碰麵一般。


    宮裏從來都不缺少有心人,立刻就想到,難道方應物與汪太監已經互相勾結很久?之前有過這種傳言,但都覺得太不靠譜,穿鑿附會居多,卻沒想到是真的,果然是空穴來風必然有因!


    李東陽也十分震驚,感到自己三觀都被刷新了,方應物竟然還有汪直這樣的巨頭權閹的暗線!直到方應物迴來,他還在愕然,又過了片刻後才問道:“你與汪直之間......”


    方應物長歎一聲,“當初勢單力孤,為了維護東宮,不得不曲意交結汪直。否則當年險象叢生,若東廠再落井下石,今上哪能安然度過?”


    李東陽想了想,對方應物很理解:“沒想到,你做過的事情,比世人看到的還要多,想必交結劉閣老也是如此無奈罷?世道如此,也怪不得你。程嬰與公孫杵臼,各有其道而已。”


    各自迴家後,宮中天使來得很快,沒兩日尚寶司便將牙牌、袍帶送到了方家,然後方應物便算正式出任詹事府左春坊左諭德兼中書舍人,可以入宮伴駕。


    簡在帝心時,起複起來就是這麽利索,鬧幾次辭官罷官都不叫事。方應物入職後,正好就遇到早朝日。


    話說早朝時,天子高居奉天門金台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下麵,最靠近金台的是錦衣衛官和內閣大學士及詞臣。


    但是在金台上,當然不可能隻有天子孤零零的一個人,孤家寡人不是這麽當的。另外還有四種為天子服務的人選,比錦衣衛官和閣臣距離天子還要近。


    第一種是打儀仗的,第二種是負責安全的近身護衛,第三種是負責接旨傳旨的司禮監太監,最後一種就是備顧問的中書舍人。


    於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今日早朝輪值的中書舍人方應物和司禮監秉筆太監汪芷,宿命般的在金台上幽會,不,相會了。


    金台上很擁擠,當然再擠不能擠到天子,於是別人就更擠了,讓方應物想到了上輩子高峰期坐地鐵的經曆。


    資曆淺的新鮮人方應物被擠到了後麵,汪芷在司禮監也算資曆淺的,同樣被擠到了後麵,還被奉天門廊柱擋住了半個身子。


    汪芷眼觀鼻鼻觀心,肅立在稍前的地方,忽然感到有人在自己背後捅來捅去,最後捅到了自己屁股上。隔著幾層衣物,但仿佛仍能感受到手指頭的熱力,然後這個手指頭很輕佻的開始畫圈圈,讓自己癢癢到汗毛直豎。


    雖然她腦袋後麵沒長眼,但她很清楚站在自己身後的是誰,如果不確定背後人是誰,她汪芷也就不會站在這裏了。


    混蛋!此處可是莊嚴肅穆的早朝!上麵是君臨天下,底下是萬方來朝,遠處天邊紅日噴薄而出,照耀四麵巍巍宮闕金光萬丈!然後汪芷發現自己濕了,身子軟酥酥的隻能靠在廊柱上。


    後麵的方應物莫名其妙,隻是想悄悄的問汪芷幾句話而已,她搞什麽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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