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慈仁寺出關的第二日,方應物便去李東陽宅邸拜訪。沒法子,在他的熟人中,目前隻有李東陽作為東宮舊臣距離天子最近,雖然李老師尚不是最近的那幾個,但也比外朝大臣強多了。


    見了方應物,李東陽唏噓不已,“你守到今天不容易,隻是為師尚不明白你的誌向,所以沒有貿然在天子麵前提起你,免得壞了你的事情。”


    李老師的意思,其實就是“我拿不準你到底想幹麽,想配合也無從下手”。方應物答話道:“老師愛護之心,學生銘感五內。不過學生當下不急於起複,但有些諫言不吐不快,惟願盡快覲見天子一麵。”


    “你想覲見天子?”李東陽既意外又不意外。意外的是方應物居然提出這種要求,倒不是說方應物沒這個資格,但這種要求看起來還是有點奇怪;不意外的是,方應物做點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才是正常現象。


    知道這學生主意大,李東陽仍然要勸一勸:“你對天子秉性尚不熟悉,貿然覲見並諫言獻策,隻怕弊大於利,何不緩緩為之?”


    “今上的秉性麽......”方應物嘿嘿笑了笑:“學生鬥◎£,當前隻要把握一句話就夠了。”


    李東陽也來了興趣,一時間忘了為人師表,下意識問道:“什麽話?”方應物坦然答道:“今上的心思,就是既想發泄多年怨氣,又不想落下苛刻狹隘的名聲。”


    李東陽又問道:“從何可以看出?”


    方應物再次答道:“從萬安之事可以看出。今上對首輔萬安厭惡非常,隻怕心裏詛咒萬安不得好死都是有的。可是至今也沒一紙詔書罷免萬安。其中很大原因,就是天子擔心落下不好名聲。擔心風評他不能容人,虐待先皇老臣。”


    李東陽若有所思。嘴上答應道:“既然你心中自有萬全,等我找機會向天子進言。”


    目前天子主要活動地點就在文華殿,像李東陽這樣的東宮舊臣出入文華殿很簡單。又次日,李東陽入宮,在文華殿經筵講課時,向天子奏道:“不知陛下可還記得昔年潛邸舊人方應物?”


    方應物充任過幾天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地地道道的東宮屬官,哪怕時間不長,但勉強也稱得上潛邸舊人。就好像方應物隻當過半天翰林。但說起資曆也能自稱翰林清華出身。


    對方應物這個人,朱祐樘的印象還是很深刻的。當年陷入絕對低穀時,連他這太子都有點放棄了,準備接受出外為藩王的命運。


    唯有個叫方應物的新人不依不饒的向天子要說法,為東宮權益奮不顧身的進諫,最後被罷免一切官職功名。看起來很傻,但怎能不令人印象深刻?


    想到此處,天子主動施恩道:“方應物還在京師麽?你去問問吏部,還有什麽合適官職空出。讓方應物補缺。”


    李東陽卻道:“方應物乃臣之門生,嚐對臣言,他當前不求起複,惟願先麵君進諫。”朱祐樘不會想了功臣之心。點頭道:“可!你領他進宮來見朕,這幾日皆可!”


    不過李東陽退下後,徐溥又上前進諫道:“方應物此人大實似偽。虛有其表,乃追名逐利之徒。陛下須得小心,不可受其蠱惑。”


    天子默然不語。不過沒有收迴旨意,先見見再說。


    有了聖旨在手,李東陽自然不會怠慢,立刻就讓方應物準備,然後又周知宮門禁衛。一切齊當後,才帶著方應物入宮。


    在文華殿前,李東陽最後一次囑咐方應物:“此次麵君,你要本分一些,拿捏住分寸,不可過於浮誇做作,免得叫別人詬病。須知天子身邊形形色色,不都是能見你好的,總而言之,寧肯無功也不可有過!”


    大場麵選手方應物並不緊張,自信滿滿的說:“老師但請放心,學生我什麽時候壞過事?”


    此後奉召入殿,方應物不免生出幾許感慨。細細迴想起來,其實已經駕崩的宅男大叔天子對自己其實不算差,隻是自己不能接受而已。


    物是人非,江山依舊,寶座還在,隻是已經換了人來坐。此時那位中年宅男大叔已經沒了,換成了年方十八的小鮮肉。至於旁邊的徐溥等人,被方應物暫時無視了。


    天子還沒發話,方應物卻猛然衝上前幾步,唬得左右錦衣衛官差點就要救駕,幸虧方應物急刹車停住,沒有直接衝撞到天子。


    “陛下!陛下!不想今日終能見陛下南麵為君,臣唯想痛哭一場!撫今思昔,當年艱難苦恨仿佛曆曆目前,實在情不能自禁!”方應物深情的叫道。


    李東陽也在旁邊侍立,此時痛苦地捂住了臉。真是言而無信的不肖學生,說好的不要浮誇呢?說好的不要做作呢?


    不過天子沒覺得突兀,自己登上帝位雖然不是腥風血雨,但也曆經過不少動蕩,有人為此而死,有人為此被驅逐,比如耿直的方家父子......自己一個少年人飽受多年煎熬,迴想起來真不容易,個中滋味隻有自己知曉。


    這麽一想,朱祐樘居然有了幾分患難之交的感覺,便原諒了方應物的君前失儀,“平身免禮!往事已往,不必過於介懷,朕亦不會虧待功臣。”


    方應物沒有照常理那樣謝恩,反而說:“陛下!臣非為官爵而來,乃是眼見朝政如此,不吐不快。”


    徐溥忍不住嗬斥道:“方應物!你如今不在其位,朝中大事,也是你敢妄言?”


    雖然徐學士沒有正麵與方應物對陣過(前兩次都是間接被坑),但是他豈能不知道,最好不要讓方應物放開嘴皮子演說?不然方應物天花亂墜,天子又年少無知,肯定會被迷惑了!


    方應物長歎一口氣,對徐溥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方應物豈敢不盡心乎?宮門深深,陛下既然肯召見在下,在下就當知無不言,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徐學士愣了愣,這樣高大上的話,從方應物嘴裏說出來,怎麽就如此別扭?


    眼見從龍之臣要內訌,天子打圓場道:“方應物還是如此耿直,徐先生不必介意,讓他說幾句也無妨。”


    耿直?這是說方應物?徐學士為了避免誹謗聖君的嫌疑,就不想吐槽了。不過產生了深深的憂慮,天子眼光若隻有這種水平,大明江山可怎麽辦?(未完待續。。)


    ps:開新副本後,想要寫的東西好多。。。到底該從哪說起呢,一時間煞費思量,今天如果再發兩章,求個票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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