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物還沒拿定主意時,次日就有人陸陸續續來拜訪他了,閑談半天最後都要提起“勾結東廠製造冤案釀成滅門慘劇”這種話題。話裏話外的意思,就問方應物到底有沒有這迴事。


    敏感的方應物當即意識到,這是輿論開始發酵了,可是對這個問題實在不好迴答。為義士左常順報仇是真,指使東廠是真,其他都是假,真真假假的摻在一起,最不容易讓人迴答了。


    如果徹底否定,很容易被拆穿謊言並更加上綱上線,他與東廠的瓜葛瞞不住有心人,而且對頭們也不會看著他方應物說謊而不作為。


    如果承認指使東廠,那就無異於是坐實了問題,肯定更不行,本來方應物覺得他與汪太監的關係可以漸漸公開,沒想到轉眼之間又成了燙手山芋。語焉不詳的半否定半肯定也不太合適,必然會引起好奇心和疑心。


    想來想去,反擊突破點應該在蔡三郎身上。這會兒方應物可不敢在猶豫了,更不敢把自己的希望寄托給豬隊友。他連忙向汪? 芷傳話,要汪芷速速安排自己直接審問蔡三郎,連暴露行蹤可能帶來的風險都顧不得了。


    在此之前,方應物的措施隻能是躲,三十六計走為上。見過兩撥客人後,又開始藏身內宅閉門謝客,不見外人,免得禍從口出。


    隨後又收到消息說,順天府仵作勘驗蔡家慘案,結論是“自盡”,至於自盡原因......這讓方應物的壓力空前大。之前徐學士等人的抹黑小伎倆隻不過是用嘴炮。這迴萬首輔可是用實打實的行動拖他進糞坑。


    不過老泰山劉棉花也通過刑部施加壓力,打算推翻“自盡”結論。現在還在角力中,叫方應物還能緩一緩。


    按理說方應物此時不該如此毫無決斷。他也從來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但這次情況不同。現如今方應物居然完全看不懂萬安的思路,難道如此不惜代價殘害人命就為了往他頭上栽贓?


    這種狀況讓方應物很不習慣,其實他不知道,過去別人看他也經常是這種“不知所雲”的感覺。如果老對手們知道當前方應物的心情,肯定會譏諷幾句“報應”。


    在這時候,汪芷那邊終於傳來了消息,一切安排妥當,叫方應物今晚偷偷過去提審蔡三郎和李車兒。


    月黑風高夜。二更天時方應物偷偷出了門,連燈籠也不打,向著北邊而去。在這敏感時候,他要盡可能避免別人看到行蹤,更不能讓別人看到自己直接接觸東廠。


    提審地點設在東廠衙門附近一處封閉宅院中,汪芷也沒有另外派人,隻讓牛頭馬麵帶領一隊人押著蔡三郎和李車兒在這裏等。


    方應物不想暴露真身,蒙著臉進了院子,先把李車兒押了下去。隻單獨提審蔡三郎。他能感到,關鍵人物大概就是蔡三郎,審問李車兒未必能問出什麽。


    方應物看著跪在麵前的人犯,不由得想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東廠牢獄內外消息隔絕,這時候蔡三郎應該還不知道家中慘案罷?


    不過方應物實在同情不起來。蔡三郎畢竟非常有可能是殺害左常順的兇手,這樣的大仇。方應物怎麽可能同情他?


    按下多餘心思,方應物很熟練的開始盤問道:“蔡三郎。你已經招認是你行兇殺人?但我仍然要問一句,你為何要殺人?”


    蔡三郎也很熟練的答道:“起了口角,一氣之下便傷了他性命。”


    方應物冷笑幾聲,“明人不說暗話,這樣可笑的話就不要再說了,你怎麽可能不是受人指使?”不過方應物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繼續問道:“聽說你在被捉時,軟如爛泥癱倒在地,最後不得不一路抬著到東廠?”


    蔡三郎沒有吭聲,這個否認不了,隻能默認。方應物又道:“那我就奇怪了,你受人指使殺了人,又不肯逃亡,那麽你肯定有心理準備,怎麽會驚惶成那樣子?好似你根本沒想到似的。”


    這個問題問的刁鑽,蔡三郎依舊沒有吭聲,這次是真沒法迴答。


    “休要裝聾作啞了,你這點心思還能猜不出來?”方應物嘲諷道:“肯定之前你或許想到過其他衙門,比如順天府、兵馬司甚至宛平縣,但沒想到是兇名赫赫的東廠來捉你,所以才嚇癱了。一個人出現這種狀況,隻能說明發生的事情與他心理預期差別太大,而且還嚴重很多倍。


    所以我又猜想,是不是你心裏覺得被其他衙門捉去,別人能救你出來,故而心中有底。也許指使你的人就是這樣承諾的,保證你的安全。


    但是你看到是大名鼎鼎、兇狠霸道的東廠來人,與預期不符,甚至還不能確定指使你的人能不能從東廠把你撈出來,所以才受了刺激?”


    蔡三郎愕然,眼前這個蒙臉的究竟是什麽人,竟然輕易就把他內心深處這些小心思猜的一清二楚。


    誰遇到這種內心被人看穿的情況,都免不了有點慌神,方應物察言觀色後,抓住時機拋出猛料,提高了聲調喝道:“蔡三郎!你可知道,你妻兒全家都已經死在家裏!”


    “這不可能!”蔡三郎大驚失色,瘋狂的要站起來,但又被死死地按住。


    方應物又道:“這種事情,一打聽就知道,我有何必要騙你?你想替別人遮掩,別人可不會考慮你的死活!


    你參與這些事,多多少少也該知道其中利害,而你不過是螻蟻,別人殺你全家,或許僅僅是為了栽贓。你還想守秘有何意義?”


    蔡三郎跪在地上,“嗚嗚”的哭出聲來,方應物也不著急,就看著他哭。不知過了多久,蔡三郎抬起頭來,抽泣著答道:“指使我行兇之人是萬牛兒,以及另外一個我不認識的。”


    萬牛兒?方應物一時沒想到是誰,難道是萬安的家人?但萬安不可能如此作死,直接讓家人來辦這種事情罷?


    在旁邊侍候的馬麵悄聲提醒道:“萬牛兒此人乃前錦衣衛指揮使萬通的養子。”


    萬通的養子?萬家的人?萬貴妃的親人?方應物大吃一驚,若真如此,事情就變得更加複雜了!(未完待續。。)


    ps:艱難的構思,明天再補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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