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削職為民後,方應物的日子頗為閑適自在。他這樣的人,既年輕又不為錢發愁,影響力還在,如今又沒有長輩在家裏頭管教,正是過紈絝生活的好時機。


    不過方應物並沒有安心當紈絝,倒是天天在外頭拜訪別人,各種同鄉同年同門都去拜,經常一天跑幾家。


    話說方應物往常奉行的是刷自己的聲望做自己的事,並不是很熱衷於場麵交際,謹慎的遵照不主動不拒絕的原則。但現在被罷官後卻一反常態,甚至還樂在其中,顯然有他的道理。


    如今他們方家又重新跌入了更低的低穀,一家之主被貶到了外地,家庭未來被削成了平民百姓,被綁定的東宮太子估計馬上也就要廢了。


    用官場的眼光來看,方家父子撲街的不能再撲街了,而且幾乎沒有希望。但正所謂火煉真金,方應物覺得這倒是個甄別人心的好機會。


    以前有過連絡和交情,又敢在這時候慢待自己的,無論以前交好到了什麽地步,此時都可以列入黑名 單了。而經過考驗的親友們,今後可以加倍信任並托以重任。


    不過讓方應物遺憾的是,轉了一圈下來,黑名單上沒增加新人。不由得讓方應物唏噓不已,自己果真是有眼光的人,這就是人以類聚、物以群分,談笑有君子,往來無小人啊。


    當然某太監和某閣老不會如此認為,幾乎同一種口氣道:“你想太多了,主要還是因為吏部穆部郎殷鑒在前。你方應物兇名在外,誰敢再給你臉色?”此外某閣老勸止了方應物的行為藝術。警告說方應物這個心態不對,太過於浮躁。


    這日方應物在午後迴了家。卻看到項成賢項大禦史正在自家門房裏轉悠。而項成賢見方應物迴來,連忙叫道:“方賢弟去了哪裏?我在這裏等候多時了!”


    方應物立刻拉下臉,對門子嗬斥道:“項兄來了家裏做客,怎的不引進去請上座,卻把項兄堵在門房裏是何道理?”


    項成賢上前勸道:“不怪門官,是我著急著見到你,定要在此等!”方應物便問道:“你有什麽急事?竟然叫你如此倉促。”


    “說起來真是大事不好了,洪兄那邊要出事!”項成賢急忙道。


    項成賢嘴裏的洪兄,自然指的是淳安縣三人組裏年歲最長的洪鬆。方應物疑惑不解。“我前日才見過洪兄,他那戶部主事穩穩的,要出什麽事情?”


    項成賢答道:“洪兄憤恨朝廷昏暗,打算要上奏諍諫!我勸也勸不住,就來請你了!你勸勸他去,不要上這種討死的奏疏!”


    方應物微微訝異,從項成賢的語氣裏可以判斷出,洪鬆奏疏隻怕激烈得很,肯定會惹得天子大怒。後果殊難預料。


    話說洪鬆在他們三人組裏,雖然年紀最大,但卻是最耿直的一個,沒想到他這時候要出頭。方應物略一思索。便也不大讚同洪鬆冒這個險,真的沒必要。


    項成賢說了狀況,扯著方應物便走。“今晚約了洪兄一同飲酒,你速速和我走一遭!”方應物當然不能不去。最起碼要搞明白洪鬆心裏到底怎麽想的罷?


    兩人一起到了洪鬆所居住的宅邸,項成賢砸門進去。兩人又直入堂上。卻見洪鬆端坐在座位上,苦笑著看著他們道:“我就知道,你們兩個肯定要來。”


    方應物問道:“聽項兄說了,你這是為何?”


    “為何?這還需要理由麽?看看如今廟堂諸公,要麽翹首觀望,要麽曲意逢迎,充斥著昏庸無能之輩,國家如此,實在看不過眼!”洪鬆憤怒的說。


    他是去年中的進士,比方應物和項成賢晚了一科,至今才正好一年。這一年來朝廷相對比較安靜,所遇到的大事也少。但本次國本大事,洪鬆發現朝臣充斥著自私冷漠,心裏感到痛心失望也不稀奇。


    洪鬆越說越激動,“本朝太宗皇帝裕另立漢王時,群臣如何?代皇帝要廢除今上時,群臣如何?無不是前赴後繼,不顧身家一力抗爭!可是到了成化朝,又如何?連個登高一唿的人都沒有!”


    洪兄還能為當前朝堂憤怒,血仍未冷。方應物歎道:“問題並不是出在大臣上麵,要從提天子本身說起。


    從成化十三年起,陛下寵信佞幸,重用萬安,又絕少與外臣交流。而忠直之士要麽罷斥要麽外放,所以如今朝堂正氣不振。民間才有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的諺語,閣老尚書如此,小字輩官員怎麽好帶頭?”


    項成賢插嘴道:“其實也有別的緣故,如今毛弘去世,方學士遠赴州縣,南京王恕鞭長莫及,朝廷中硬骨頭所剩無幾......大家都不傻,等著別人打響第一炮,觀望後再決定自己後續,”


    可以想象,這第一炮肯定要遭到陛下強烈的鎮壓。方應物隻是上了個奏疏,為太子爭奪一小部分政治權益,不完全算是撞到了槍口上,就被直接罷了官。那麽如果有人膽敢直接點破,下場還很難說。


    洪鬆長歎一聲。“這是個可悲的時代!吾輩雖然人微言輕,但該發聲時就發聲,豈能讓後人說本朝沒有一根硬骨頭麽!”


    方應物語含雙關的說:浮雲終不能蔽日,人心向背豈能忽視?也許隻需要一個契機,就能翻轉。


    項成賢對洪鬆苦口婆心的勸道:“此事確實危險,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陷入險境。首先,前幾個上疏談及國本的,必將倒黴,被視為殺雞駭猴。處置隻會比方賢弟重,不會比方賢弟輕,更別說你這奏疏過於激烈。


    其次,上疏實在收益短缺,就算最後能保住東宮,你又不是內廷大臣,太子暫時也夠不著你,反而要被天子遷怒!”


    洪鬆指著方應物道:“吾輩行事,但求問心無愧。方賢弟也是有名的正人清流,屢屢出麵諍諫,請問你會瞻前顧後算計這麽多,然後根據得失行事麽?”


    方應物沉默片刻後,誠懇的答道:“會!”(未完待續。。)


    ps:今天就這麽多了,明天去作協開會,有省領導出沒,我要寫發言稿啊。另外有喜訊,我加入我們省文學院了,這與大家支持出來的成績離不開,我感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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