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銘執掌東廠多年,還真沒見過方應物這樣氣定神閑、泰然自若,甚至會反過來調侃他的人犯。事有反常必為妖,以他小心求全的性格,不由得收了幾分氣焰,問道:“此話何講?”


    從這細微之處,便可以看得出成化年間西廠與東廠的差別。汪太監的西廠對官員是說抓就抓,說打就打,飛揚跋扈肆無忌憚,處處以天子爪牙、反腐先鋒為招牌。就連方應物一不留神,也挨了兩棍子(外加一巴掌)。


    尚銘執掌的東廠在朝中相對低調一些,主要精力用於敲詐勒索民間平民富商,很少與官員權貴過不去,屬於悶聲發大財的典範。當然也導致天子更喜歡用“能力更強”的西廠,而東廠就居於西廠之下。


    卻說方應物麵對尚廠督的詢問,並沒有直言,隻答道:“尚公不妨差人去鎮撫司、西廠詢問,想必一問便知。”尚銘沉思片刻,迅速派了心腹之人分頭前往錦衣衛鎮撫司詢問和去西廠請示。


    等待半天過後,前往鎮撫司的人迴話道:* “此去鎮撫司見到了萬指揮,但其人顧左右而言他,對此案避而不談。”


    又過了一會兒,前往西廠的人也迴話道:“此去西廠一無所獲,汪公拒而不見,端的是無禮之極,根本不把我東廠放眼裏!”


    尚銘沒空生氣,隻是狐疑萬分,以他的混跡廠衛的經驗當然能覺察出,其中必有詭異之處。難怪這案子轉了一圈,最後落到東廠。不是錦衣衛和西廠忽然大度放權,而是他們大概也不想管麻煩事。


    涉及到天子的事情。那絕對沒有小事,謹慎再謹慎絕對沒錯。問題是麻煩出在哪裏?尚銘抓了破頭也猜不出來。


    向來自負心思慎密的尚公公忍不住長籲短歎。難道自從借種養了小寶貝幹兒子後,智商急劇下降了?終歸解鈴還須係鈴人,於是尚公公也趕到牢中去,準備套套交情從方應物嘴裏詢問出內幕。


    卻見得方應物蜷著身體側躺在木床上,背對牢門,揮揮手高聲道:“廠公居上台,我為階下囚,互有嫌疑不便相見!請迴罷!”


    尚公公暗罵幾句,轉身離開了。這種清高讀書人太多了。見了他們廠衛都像是躲垃圾一樣,唯恐一接觸就沾上臭氣。遇到這樣的人,那連半句話都不用廢了,說多了都是自討其辱!


    耳邊聽到腳步聲遠去,方應物猛然翻身坐了起來,盯著牢門愕然無語。自己隻不過擺了擺姿勢,怎麽尚公公真的就走了?他連欲擒故縱之計都不懂麽?


    這東廠提督也忒窩囊了,難怪不成樣!


    尚公公當然不明白方應物所思所想,等他走出大牢時。左右隨從問道:“接下來去哪裏?”尚公公便吩咐道:“前往萬指揮府上!”


    “廠公不可!”左右隨從輕叫道。


    論起曆史,錦衣衛自然比東廠久遠,但當年東廠之設就是為了鉗製和控製錦衣衛,所以在廠衛係統裏東廠地位比錦衣衛要高。甚至有時充當上司角色。


    更何況東廠提督按照慣例由司禮監秉筆太監兼任,論江湖地位幾乎與文官係統的內閣大學士相當,在正常情況下。廠督地位遠不是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所能比的。


    所以若東廠提督有事,理論上大可將錦衣衛指揮使召喚過來詢問;若東廠提督親自登門造訪錦衣衛指揮使。那無異於丟了自己的體麵。就好像內閣大學士主動去拜訪一名侍郎似的,隻能是非常時刻的非常之舉。


    難怪尚銘左右隨從都驚叫勸阻。這就是主辱臣死的道理,誰能看著自家主人委屈自己而無動於衷?


    看著左右神色悲憤,尚銘無奈的輕輕歎口氣。理論是理論,但現實終究是現實,哪條大明律上也沒寫著東廠比錦衣衛高,隻是傳統和潛規則而已。可一旦遇到了更強的潛規則,那就隻能低頭了。


    說白了,廠衛係統誰強誰弱隻看一點——誰和天子關係更緊密。在當今,氣焰滔天的西廠就不提了,那汪直簡直就像是天子的私生子似的,為所欲為的胡鬧也沒人管;隻說這錦衣衛指揮使萬通也不簡單,乃是寵冠六宮萬貴妃的親弟弟。


    不客氣的說,萬貴妃這老女人能做得了天子一半主,雖然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確實就是如此。他尚銘身為公公,即便擁有與內宮關係親密的優勢,但能比得了萬貴妃的親弟弟?


    所以身為堂堂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東廠提督,尚公公不但被西廠當孫子使喚,就是在錦衣衛萬指揮那裏,也越來越弱勢。若不折節登門,能從萬指揮嘴裏得到幹貨麽?


    東廠提督親自到訪,萬通自然也不拿大,出迎道:“尚公公連夜前來,有失遠迎,失敬失敬!”又請尚銘登堂入室,上了茶水,問道:“廠公有何貴幹?隻修書一封吩咐即可,又何須親至。”


    尚銘便問起方應物的事情,萬通聞言笑道:“廠公有所不知,那方應物之事確實別有內情......”尚銘聽完後驚愕不已,沒想是天子犯了個糊塗,這下可有些棘手,真是個燙手山芋!


    若屈打成招,可那方應物也不是好惹的,身後撐腰之人也不弱,又是輿論激揚的核心人物。一旦外朝百官結勢抗爭,天子為了息事寧人,無可奈何說不定就要把東廠推出去犧牲了。


    若是消極對待......要知道君無戲言,天子讓你這家奴辦事,你卻做不到,那就可以去死了。伴君如伴虎,君心最莫測,一丁點兒變化就可以天翻地覆。


    萬通低頭飲了一口茶水,又讓尚銘發了一會兒呆,“其實方應物的事情是小事,讓西廠去擔待就可以了......”


    尚銘目光閃了閃,與萬通對視,方才他這句話的重點不是“擔待”,而是“西廠”,他想做什麽?


    錦衣衛指揮使萬通輕笑道:“怎麽?如今人言廠公,都知道是西廠的那位,你這東廠的不嫌窩囊麽?但請放心,成不成不好說,但要說立於不敗之地,那還是沒問題的。”(未完待續。。)


    ps:這幾天為了什麽奔波你懂得,似乎有點兩全其美法子了,大概這幾天就能出結果。周末先不多想了,碼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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