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些消息,方應物哪裏還有心思吃喝,起身出了人流稠密的酒樓,仿佛害怕別人指指點點似的。


    他自認雖然距離正人君子這個標準差一點,但是起碼還夠得上是好人,在親朋眼裏也算得上是好人。也正因為如此,所以聽到傳言,心裏不禁有些不安和惴惴。


    若是真小人遇到這等情況,大概是毫不在意的,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方應物也想到了這點,腦子中忽的冒出股邪念——即便自己真在這裏公然欺男霸女了,又有誰會真正治罪自己?


    世間哪有那麽多膽大包天的知縣,也沒有那麽多閑得蛋疼的知府,布政、按察估計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是十五世紀,不是二十一世紀。


    想到這裏,方應物忽然口幹舌燥,仿佛眼前擺了一個潘多拉魔盒,受到了無窮的誘惑。


    但幾個瞬間後,方應物強壓下了念頭,內心轉而清明過來,連忙下意識念叨幾句聖教咒語:“克己複禮,克己複禮.....** ..”


    第一步把持不住,所麵臨的就是不停墮落的無底深淵了,那些奸邪小人誰不是這樣一步步喪失底線的?


    明日去王家問清怎麽迴事,然後再做計較罷,方應物盤算道。


    但目前這狀況,顯然是王家的人更耐不住。迴到旅舍,方應物卻在前門廳遇到王魁和王小娘子兩人。


    王小娘子正坐著發怔,猛然看到方應物,立刻迎上前去。半是詢問半是質疑的問道:“秋哥兒!你不是你做下的罷?”


    方應物不想在這裏談,東張西望看了看。指著後院屋子道:“進屋說,進屋說。”


    “你先迴答是不是你?”王小娘子盯著方應物道。隻要方應物迴答一個“是”。她立刻扭頭就走,決不再留戀半分。


    王魁站在後麵閉口不言,隻看著王小娘子抓住方應物問來問去。有些話與方應物有小曖昧的王大小姐可以問,但他不便去問,所以幹脆就讓他這侄女出麵去說了。


    其實王小娘子這表現已經有點失禮了,但方應物不會與她計較,也計較不起來。


    “你們還是先告訴我怎麽迴事罷!”方應物沒好氣的答道,向後院走去。王小娘子和王魁對視一眼,連忙快步跟上。


    “說罷。到底是怎麽迴事?”方應物坐定了問道。


    這次該著王魁張口了,將王家絲織工場那邊狀況告訴了方應物。


    “首先說明,這與我無關!”方應物幹脆利落的說。


    王魁又要說什麽,方應物揮手阻止他說話,繼續道:“但我也不會坐視不理,待我明日去拜訪鎮守太監。”


    王魁疑色更重,“那李太監真會見你麽?”


    “應該會罷。”方應物腦子中冒出了汪芷的影像。若搬出汪芷的名號詐唬一番,應該有點用處......


    太監這個群體特別是當到了一省鎮守之高位的太監,是可以不鳥文官士大夫的。更別說方應物這個目前隻能算預備二代的。


    但太監內部的權勢程度也是有高下之分的,明白人都知道,當前有四個最不能得罪的太監,也就是位於金字塔最頂端的四個。


    這四個太監分別是天子的頭號打手汪直、天子的生活助理梁芳、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天子的大秘書覃昌。排名不分先後。


    除此之外的太監全是嘍囉階層,隻不過是大嘍囉還是小嘍囉的區別,連東廠提督尚銘也不例外。


    鎮守中官雖然是可以比擬為巡撫的高級太監。但麵對四大太監估計也是不敢稍有觸犯。要知道,太監內部修理人比文官內鬥更殘酷。真會丟掉命的。


    這時候,王魁與王瑜麵麵相覷。麵上神色疑雲重重的,叫方應物莫名其妙。自己已經夠客氣了,他們還想怎樣?


    王小娘子心虛的瞅了方應物一眼,低頭小聲道:“奴家父親說過,如果秋哥兒你一口答應幫忙轉圜,並親自去找鎮守太監......”


    “那又如何?”


    “那更說明一開始你們就是勾結好了,這時候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而已。”


    方應物被噎的不輕,氣極反笑道:“那我不管了!”


    王小娘子更心虛的看著地麵,又小聲說:“奴家父親還說,如果秋哥兒置之不理,那說明就是你蓄意謀劃,狠了心要侵吞王家家財。”


    方應物大怒,“啪”的拍案而起,“我不把你父親修理一番,我就不姓方了!你們不要攔著我!”


    王小娘子也覺得自家父親理虧,想為父親辯解也無從說起,隻能無言以對。


    王魁苦笑一番,自己這族兄,真是被豬油懵了心。一次又一次示好結交的機會,一次又一次的被放過......放過也就罷了,還把對方氣到。


    他又瞥了瞥侄女,如果不是這族兄有個和方應物關係曖昧的美麗女兒,隻怕早被方應物拍成肉餅了。


    王魁歎口氣,勸道:“息怒息怒,德兄確實多有不是。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眼下煩請你看在同鄉麵子上伸手相助。”


    方應物想了想,又見王魁和王小娘子都還算明白事理,以後說不定還要委托王魁當自己的代理人。他便從懷中掏出小布包,拍在桌子上,打開後給王魁看,“你能認得出這是什麽嗎?”


    王魁不明白方應物想作甚,低頭去看。王小娘子也好奇的湊過來,不過她什麽也看不出來。


    “一千鹽引!?”王魁倒吸一口涼氣,他大概認出這是什麽東西了。


    這一張紙,幾乎相當於他和王德兩人的全部身家了,就這樣輕飄飄的擺在桌上......


    關鍵是,鹽業利潤豐厚誰不想做,但也是出了名的難做。能想法子從邊軍那裏摳出這種票據的,都是能人啊,他才不相信方應物真會變出千兒八百石糧食輸送到邊鎮。


    “你們說,我用得著貪圖你們王家的家產嗎!”方應物像個暴發戶一樣叫道。


    王魁失神的搖搖頭,現在他是真相信織造局修理王家的事情真與方應物無關了,因為方應物完全沒有作案動機。


    王小娘子大概也明白了,呆呆的囁喏道:“他們織造局為什麽找上我們家呢?”


    方應物冷笑道:“這世道狼吃羊,需要問理由嗎?鑒於你父親的愚蠢,已經失去了第二次機會,以後就不要怪我不講究同鄉臉麵了,但這和你們無關!”


    王小娘子打了個冷戰,“奴家就怕聽這種話兒。”忽然她的心情有點失落,連家產都不如方應物了......


    方應物冷眼旁觀,知道自己目的達到了。連王魁和王小娘子兩個親人都覺得王德不妥當,自己就占住理了,有理走遍天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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