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嶺山距柳州縣城有二十多裏,道路不暢,來迴要耗費大半天時間。


    山中修行人靜極思動,便午後下山,縣城住宿一晚,次日迴山。


    迴宿所換了身窄袖束腰的勁裝,劉景連午飯都沒吃,挎上環首刀龍行虎步的離開道觀。


    穿過觀前人為培植的小竹林,是大片的灌木矮樹和亂岩碎石。


    以及,一條蜿蜒崎嶇的山間小路。


    小半個時辰後,離開灌木叢,山路開始光禿。


    拐過一個彎角,前方是名為“淩雲角”的觀景台。


    其實,就是塊突出山體的扇形堆疊岩石。


    劉景躍上岩石,抬手遮住刺眼陽光,眺望遠方。


    天上稀薄雲層緩緩而動,地上山野河流起伏流轉,一座方方正正的城郭屹立遠處。


    天清氣朗,美景入眼。


    授籙有望,即將成為神仙中人,劉景真想放聲長嘯,但忍住了。


    “嘩”


    山澗忽的湧出大片鳥群,驚動了山澗深處的虎狼野獸,引來一陣嚎叫。


    跳下石台,繼續走了一刻鍾左右,劉景漸漸覺察到怪異。


    “似乎太冷清了......”


    每年授籙前後,大量入道無門,或單純慕名獵奇的的人都會失望的離開赤林觀。


    而真誠求道,不願錯過機會的修士,會閉關尋求臨陣突破。


    道觀活動的人大量減少,往日裏來來往往,為道觀輸送菜蔬米麵的挑擔工和山腳農戶,不說絕跡,也不多見了。


    山路冷清是必然。


    可此時,過於寂靜了!


    周圍的蟲鳴鳥獸喧囂,似乎全都消失,甚至,連吹來的山風都停滯了。


    劉景又不是這赤嶺山的山神,出行之時百獸退避,風止雲停。


    “恐怕,是某隻食物鏈頂端的東西靠近了?”


    劉景心頭一冷。


    受傷退出授籙的那幾位道兄,似乎都是在上山下山的途中遭受的意外。


    其中一個“失足”滾下山,丟了大半條命。


    劉景按住腰上的環首刀,習慣性的摩挲刀柄上纏繞的粗糲麻繩。


    這把刀是劉景父親的遺物,昌南軍中校尉級的製式兵刃,飲過無數鮮血。


    身懷利器,心無畏懼!


    “乎~~”


    莫名的惡風忽然襲來,吹的劉景眯起了眼。


    風中,腥氣彌漫。


    砰!


    劉景腳下沙石飛濺,轟然起身朝山下奔去,果斷逃離。


    雲從龍,風從虎。


    能夠操縱惡風的猛虎,尼瑪快成妖了!


    劉景還沒授籙,丁點的符籙術法都使不出,手中刀再鋒利也是凡兵,沒有法力加持,哪裏砍的動妖獸。


    他瑪的,張甲虎一個凡人,竟然能驅動妖虎!


    肯定是他的山神馴獸官外公以權謀私。


    “等著吧,等我授籙,第一時間告發你們!”


    劉景心中咒罵不停,同時身影如箭,眨眼便消失在山路。


    乎!


    狂風卷過劉景停留的地方,飛沙走石,草木粉碎。


    一瞬間,山道就被肆虐的滿目瘡痍,遍地狼藉。


    吼!


    狂風之中,一具龐大的斑紋身軀仰天咆哮,表達著獵物逃脫的憤怒。


    直到尖厲的口哨聲傳來,才不甘心的躍下山澗隱遁。


    半響,一個農夫裝扮的青年,戴著鬥笠從山上踱步而來。


    “不愧是豪族子弟,夠警惕,夠狡猾!


    不該把大貓放的那麽遠的,耽誤事了。”


    粗大的手掌摘下鬥笠,露出一個憨厚麵孔,真如田間勞作的老農。


    “可也不能帶入觀裏,外公說了,得尊重赤嶺山神。”


    青年扭動脖子左右打量一番,隨後用力扇兩下鬥笠,嘀咕道:


    “天真熱,不如,今夜在附近找個涼快地兒看星星?”


    .......


    劉景一路狂奔,臨到山腳,身體實在吃不消。


    喘著粗氣迴頭,身後並無動靜,便放心停下歇息片刻。


    “看來,張甲虎打算守株待兔了。”


    畢竟他後日,必須上山參加授籙。


    危機,恐怕定然在迴山之時。


    “嗬嗬,誰是誰的獵物呢?”


    遙望山間,體內四兇鼎微動,劉景嗤笑一聲。


    離開赤嶺山不久,一片水田映入眼簾,幾個農婦在田壟間裏低頭勞作。


    路邊道口,佇立著一個低矮的土石建築,有淡淡煙氣渺渺升起。


    走近了看,是個一人高,門戶大開的殿宇。


    左右有“非土不立,非穀不食”對聯,上方三個紅漆大字——“土地廟”。


    簡陋的屋簷下立著香爐,其後端坐一位慈眉善目的神像。


    眼見爐裏火氣即將湮滅,劉景上前,從爐底常備的香火裏抽出三支,點燃續上。


    香火重新燃起,淡淡香味的煙氣繼續籠罩廟宇。


    端坐的神像上,忽而神光閃過,劉景心間出現一個清朗聲音:


    “多謝道友香火,一路平安。”


    “客氣。”


    自從開始修行神仙道,路過神像廟宇,若是得空,劉景都會上柱香。


    往日他敬過這廟多次,但第一次得到迴應。


    這種道口小廟,既沒主持的道神,又無名號,是九品神仙道裏的末端不入流。


    柳州縣的城隍麾下,此類小神不下數百之數。


    那日裏改了道,便會斷了香火,廟宇破敗,神靈歸入陰曹地府。


    劉景倒非是憐憫,也沒那個資格,他授籙後的初始地位,基本相當於這類微弱小神。


    凡人授籙,是為道神,與廟宇內沒有肉體的神祇,兩者同享九品神階。


    神祇,負責監察神域,調理地脈,管理陰土等事物。


    道神,則管理陽事,清理禍亂凡間的妖魔鬼怪,維持陰陽秩序。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人間朝廷有文武官員,神祇與道神這一陰一陽,好比天庭神仙道的文武官。


    對於修士來說,有一點很重要。


    那就是,道神修士若是“中道崩殂”,隻要不是神魂俱滅,便可依據生前的位階和功德,或入地府擔任陰差,或為神廟地祇。


    若是功德足夠,更有機會成為天上群星。


    如今的天庭神祇,大半來自於身死的道神修士。


    這間簡陋廟宇裏的土地神,可能就是劉景的修道前輩。


    望著道口佇立的小廟,又想到赤嶺山上的張甲虎,劉景自我告誡:


    “修行漫漫,多劫多難,既要勇猛向前,亦須如履薄冰!”


    離開神廟,穿過水田村莊,很快上了縣城大道。


    路麵變得齊整寬闊,人流漸多。


    趕驢的商販,乘牛車的文人騷客,佩劍遊俠,挑擔農戶,越靠近縣城,人煙越濃厚。


    劉景終於放鬆。


    天庭規矩,一入神仙道,便不得驚擾凡世!


    別說張甲虎,其背後的披霞山山神也不敢在鬧市行兇,否則天打雷劈,不過是雷部眾將下界走一遭罷了。


    自昊天上帝封神天地後,天譴不再虛無縹緲。


    靈霄寶殿的法,就是天譴!


    噠噠噠,疾馳的馬蹄聲飛速而來。


    兩個背負三角鐵牌的騎士縱馬而過,煙塵飛揚,驚擾一片人群。


    “有軍情?”


    因為家世,劉景對軍伍的製度有所了解,倆騎士的裝扮顯然是傳令官。


    鐵牌則代表軍情緊急。


    “難道是南邊山蠻子又下山侵襲?”


    若非半年前選擇了修行路,劉景就循著父親的軍中關係,去南邊從軍了,說不定現在已是個小軍官。


    “算了,將非凡人,莫管凡事。”


    柳州縣城隸屬高陽國昌南郡,不是個大城,也非百年老城。


    畢竟,整個南方高陽國的開墾建立,不過幾十年。


    剛到護城河邊,還未進入城門,劉景便感覺到了異樣,彷佛被一個威嚴目光掃過。


    舉目遙望城內一角,似乎能看到渺渺而升的香火煙氣。


    “柳州城隍?”


    異樣感覺很快消逝,劉景並無惱怒,某種程度上心生喜悅。


    有所感,代表他的修為進步了,入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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