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2日。


    擔幹島屹立於伶仃洋外,進攻船隊迎風航行,超越香港島所在經度。


    淩衛號艉樓,守序打開海圖。圖上角落裏用雙語寫著說明,中文為“擔幹—大嶼山,偏北季風期船隻可通過的水道。”


    這一水域是海軍測繪重點,不僅用密集的水深數字標注擔杆航道和大嶼山航道的航線,還準確刻畫出航線附近各個島嶼的形狀、位置及海底地質,這是海軍15年辛苦工作的成果,徹底打破了珠江口的“季風鐵律”。


    擔杆水道位於擔幹島以北,蒲台島以南,寬約10公裏,水深35米左右。


    風向東北,漲潮時分,艦隊先導艦休伯利安號掛出信號旗,頂風換舷大幅左轉,後續各艦跟隨其後。


    在西南季風期,帆船很難利用擔幹水道,那時這裏的潮流為東北流,水速可達1.5節。


    在東北季風期,擔杆水道漲潮為西流,落潮為東流,流速約為0.8節。


    海麵正中的外伶仃島進入視野,這座島位於大嶼山島以南,是擔幹航道與大嶼山航道的分界點,也是航線中繼最重要的航道標。


    落潮,艦隊在外伶仃島錨泊。


    淩衛號司令艙,昏暗的鯨油燈下,守序向汪匯之敬酒。


    “汪兄堅守珠江口15年,艱辛之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已是滿頭白發的海盜首領笑得很開心,“那些都過去了,我隻向你求一件事。”


    “請講。”


    “我要許龍。”


    許龍曾經也是珠江口的海盜,投靠了尚可喜,做了南頭鎮的總兵,為二藩巡哨伶仃洋。


    大西航道每年通航時間窗口隻有3,4個月,且麵臨台風威脅,聯邦海軍的大型戰艦以往很難駛入珠江口作戰,伶仃洋內隻能靠少量輕型槳帆戰艦支援汪匯之,與韃靼人優勢的兵力作戰,保住大嶼山島。汪匯之與許龍拚鬥十年,仇深似海。


    “可以”,守序再舉杯,“你能集結多少人?”


    “這次不用守家,我能出1700多條漢子。”


    守序:“南頭水師營繳獲的戰船、武器你可優先挑選。”


    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汪匯之收殮笑容,緩緩道:“我年紀大了,此戰打完就該退休,手下的兄弟跟隨我多年,我希望他們能有個好出路。”


    “你放心,我會安排的。”


    汪匯之下船,略顯蒼老的背影站在一艘八槳船的船頭,航向大嶼山,在夜幕中消失。


    戰鬥的前夜總是比較難熬,守序很晚才入睡。


    d-1日,清晨,太陽躍出海平麵。


    艦隊再次啟航,在聯邦陸海軍之外,還有大嶼山島的海盜和2300來自各地的廣東明軍水師,他們擁有各色戰船100艘,其中很多是在珠江口比較好用的槳帆船。


    從外伶仃島以南向西,最後一段是大西航道,可直抵澳門。


    從外伶仃島以北,大嶼山島以南,由擔幹航道便駛入了大嶼山航道,這裏的水道深度多變,從16米至40米不等。


    大嶼山航道長度約為17海裏,漲潮時潮流為西北流,流速較緩。落潮時為東南流,流速較快,有3節。


    戰艦其實不必停歇,但落潮時的水流對戎克船是非常難的考驗,為安全起見,才有整個船團昨夜的錨泊。


    大嶼山航道雖然沒體現在任何一幅葡萄牙海圖上,但澳門大約知道這條航線存在。


    航線水較深,沿線有適合錨泊的島嶼和海灣,偶爾有葡萄牙船迷航進入這片群島,便會停下等待引水人。後世林則徐認為,“(英夷)至口內則運棹不靈,一遇水淺沙膠,萬難轉動。是以貨船進口,亦必以重資請土人導引,而兵船更不待言矣。”


    可林則徐和韃靼朝廷都沒想到,英夷自1780年開始測繪珠江口,東印度公司1806年至1820年加大工作力度,陸續出版的海圖,讓英夷自1810年起就不必依賴中國引水人,這是鴉片戰爭英夷輕鬆獲勝的重要基石之一。這種技術超越了當時的認知,韃靼朝廷隻能將之歸結為奸細帶路。


    登陸船隊利用漲潮穿越大嶼山航道,向北航行,在深圳灣口的內伶仃島再次錨泊。


    內伶仃島在原位麵1821年後是英國人走私鴉片的基地,發展成“自由貿易”的重要海港,在東北季風期,歐美商船集中到這裏避風,與中國商人交接貨物。韃靼廣東水師無力管控或者說深度介入其中。


    對於大多數官兵來說,這次航行的最初幾天是平平靜靜地度過的。


    許多人變得愛內省,他們談出了平時不會對別人說的話,甚至連平素沉默寡言的人也不例外。


    士兵們認識到自己心裏還是感到害怕的,於是就以異乎尋常的坦率講了一些私事。在幾個奇特的夜晚,官兵們變得親近了,而且信賴自己過去連麵都未曾見過的人。


    潘浩對連裏的士兵談了不少家裏的事兒,也談了在非洲和印度的經曆。


    “長官。”


    “恩?”


    一個看上去隻有17,8歲的士兵問道:“我們登陸後會遇到什麽樣的情況?”


    “我不知道登陸後會麵臨什麽,孩子,但我知道一件事。”潘浩拔出刺刀,用布擦拭著,“上岸後,用槍,用刺刀,甚至用牙齒殺死擋在你麵前的每一個韃靼人。”


    士兵沉默了,對他們中的很多人來說,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d日。


    主力艦隊繼續錨泊。


    2艘護衛艦、2艘槳帆戰艦支援18艘明軍戰船組成偵察艦隊,前往珠江。


    戰列艦克羅托號,巡洋艦休伯利安號、伯倫希爾號、古晉號、泗務號和6艘護衛艦組成炮擊分艦隊,緩慢駛近新安縣海岸。


    炮擊分艦隊以克羅托號為旗艦,由海軍準將慕容鵡指揮。


    南頭水師營是明朝廣東海防核心中的核心,廣東海防3路或者4路,伶仃洋是中路,明代南頭水師營的防區西自廣海衛上下川島,東達大鵬鹿角洲,覆蓋整個珠江口,兵力最多時由廣東總兵親鎮,下轄總兵的正兵營,海防參將營,共5000人,戰船超過150艘。


    萬曆中期開始,南頭水師營的兵力一年不如一年,被倭寇、李魁奇、劉香輪流踐踏,成了在海上揚名立萬的踏腳墊。


    慕容鵡舉起望遠鏡。


    新安縣城與東莞千戶所同城,許龍的南頭水師營駐紮於此。


    城牆有雉碟895個,城壕592丈,護城河深2丈,縣城與港口有近3000守軍,遷界禁海後,新安縣建製撤銷,城內隻剩許龍的綠營兵。


    大艦隊駛入伶仃洋不可能瞞人,韃靼人設頂的墩台瞭望距離很遠,守軍有戰備。


    大約50艘戰船在分艦隊眼前四散而逃,為首的1艘1號烏漕船高掛1丈8尺,寬13幅,帶長2丈的戰旗。


    慕容鵡向後詢問:“那是什麽東西?”


    “長官,是許龍的座船。”


    慕容鵡點點頭。


    盡管綠營兵是二等,水師又是綠營中後娘養的,順治朝給臨戰登舟的兵丁賞賜依舊非常豐厚。


    按製,登1等舟,船上兵丁每人賞銀50兩,舵工100兩。另可大額封賞5人,首功賞銀500兩,直接晉升參將,次功賞銀300兩,晉升遊擊,第三功賞銀200兩,晉升都司。


    這個1等舟指的是鄭藩7丈以上的大鳥船和福船,銀子僅是朝廷的賞賜,實際在戰時,地方衙門和軍隊將領會有更多激勵手段。


    慕容鵡知道,對聯邦巡洋艦這樣大的目標,韃靼人開出的先登賞格高達千兩,不過銀子得有命享,韃靼廣東水師兵丁對夷船的厲害很了解,出海就是個意思,剛出港就四散奔逃。


    副官問道:“長官,要不要給對麵下最後通牒?”


    慕容鵡略帶嘲諷地道:“浪費時間。”


    他放下望遠鏡,轉身麵向甲板。


    “立正!”


    官兵肅立,麵容緊繃。


    慕容鵡向他的船員道:“本艦將打響大陸攻略的第1炮,我對此深感光榮。向家鄉開火是一件可怕而荒謬的事,可是在今天,我命令你們這樣做。”


    武器官抽出佩劍,“各炮就位!”


    克羅托號進入射程。


    敵軍炮台射來的炮彈綿軟無力,雜色硝煙顯示出發射藥質量低劣,落後的觀瞄全在打魚。


    炮擊艦隊停船下錨。


    武器官重重揮下指揮刀:“開炮!”


    自克羅托號至隊尾的泗務號,單舷一共82門艦炮。


    20分鍾內,港口燃起大火,基本擊毀排列在港口的剩餘戰船,打垮炮台反擊火力。


    許龍聚集在此的兵丁逃散,炮械丟棄一空。


    陸戰隊劃著小船登陸,挺著明晃晃的刺刀驅散潰兵,1個營和部分明軍向北警戒,汪匯之的人和1000明軍圍住其餘3座城門。


    艦隊卸下隸屬於第2師的野戰重炮連,築起炮兵陣地。


    傍晚,12磅炮射擊,擊毀寧南城樓。


    1位明軍軍官全幅披掛,高舉旗幟走到城下,向城上喊道。


    “投降,或者死!”


    城上如死一般靜寂。


    夜間攻擊停止。


    d+1日,清晨。


    陸戰營在城下排成攻擊營橫隊,在他們前麵是200名手持各色武器,頂盔摜甲的明軍選鋒。


    明軍日常待遇很差,慕容鵡承諾開城後,賞銀參照綠營標準,克縣城先登者得銀150兩,第2人100兩,第3人50兩,另每人賞1個婦人,可於城中優先挑選。


    明軍從未領過這麽多賞賜,頓時刀槍亂舞,殺氣騰騰。


    但讓官兵們失望了,進攻尚未開始,城上守軍丟下紅櫻白帽,繼而割辮。


    城門大開,陸戰隊和明軍立即進城,控製城樓和4門,1個小時後肅清,將全城軍民押解而出。


    慕容鵡心情很好,當即分賞諸軍。


    主動投降開城的那部守軍被分隔開。


    其餘投降兵丁家產抄沒,發送南洋種植園。畢竟他們放下了武器,所以未隔開兵丁與家人,至少全家人還在在一起。


    反抗者入礦山,妻子分賞明軍。


    商人的動作非常快,當天城下便開了拍賣會。


    女人、絲綢、瓷器、古玩、家具等擺上拍賣場,所獲用於充抵軍費。


    韃靼總兵許龍嘴裏罵個不停,汪匯之的人他打啞,剝光衣服,赤條條捆起,正如自薩爾滸戰役開始後被俘明軍諸將的待遇。


    汪匯之想剮了許龍,就像韃靼人每天都做的事情。


    慕容鵡拉住他,“大澳主,我們與他們不一樣。”


    汪匯之咬著牙,“我有500多個兄弟命喪此人之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我的規矩。”


    慕容鵡搖搖頭,“大澳主,我們不是野蠻人,而且元首非常討厭這些令人厭惡的酷刑。”


    見慕容鵡搬出守序,汪匯之隻得壓下怒氣,“你說怎麽辦?”


    按慕容鵡的想法,最好是先審判,走個程序,證據足夠槍斃許龍1000次。不過既然守序已經答應汪匯之,慕容鵡心裏暗歎,“一死而已,斬首算了。”


    汪匯之勉強接受,他把許龍押到南山。


    海風陣陣,許龍被殺,首級用於祭奠海上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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