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軍茂名大營,炊煙嫋嫋。


    明軍拆掉茂名城牆,拆不掉地基,耿繼茂在茂名廢墟上夯土築營。


    幾萬大軍出征,身後總是跟隨著成堆的妓女、商人、小販等寄生物,連茂名周圍失地的農民也混進營中,靠給軍漢們洗衣做飯過活。這些人在茂名城四周搭建草棚、竹棚,一時人丁興旺。


    耿繼茂騎馬經過大營。


    雜色人等在營中與綠營兄弟們唿朋喚友,喝酒賭博,買賣婦女。耿繼茂往常對此倒也見怪不怪,軍隊用銀兩換取服務,一些原本應該士兵承擔的工作外包給民間,省去不少事。


    但這會耿繼茂心情極壞,兩個不長眼色的小販被他的親兵拿下,當場殺頭。


    大營裏噤若寒蟬,不知靖南王爺吃了哪個配方的槍藥。


    耿繼茂大帳中聚集了靖藩主要將領,左翼都統徐成功、右翼都統連得城,曾養性、江元勳,還有尚可喜加強給耿繼茂的平藩右翼都統班誌富。


    將領們全身披掛,頭戴八旗風格的避雷針盔,都是二藩的藩下人,沒一個配屬綠營將領。


    因為鄭成功在與北京談判招撫事宜,雙方暫停大規模軍事行動,廣東得以將潮州、惠州守軍抽調大半加強到耿繼茂麾下。


    耿繼茂下轄廣東全部機動部隊,人數高達32000。


    為攻破粵西的城堡,韃軍更是攜帶了100門大炮,囤積20萬斤火藥,2萬發炮彈,糧食物資堆如山積。為儲備這些物資,耿繼茂圍剿敵後義軍屠空了幾個州縣,尚可喜都沒勸住。


    這次西征,耿繼茂吸取上次教訓,穩紮穩打,壓住明軍海岸線城堡後,才深入粵西。他本人更是坐鎮茂名守住後路,前線隻以徐成功率領化州圍城大軍。


    軍中從澳門和巴達維亞雇傭了十幾個洋夷炮手,把化州銃台、月堡轟得七零八落。


    耿繼茂宣布完命令,徐成功非常不解。


    “王爺,化州這次比上次好打,他們的城堡很多是新築的,並不堅固,再給我半個月,我一定奪下化州,把金士英的頭砍下來懸掛到廣州城門上。”


    連得成也是同樣的態度,“王爺,我們在廣州沒占到便宜,上次打化州又失利,這次要是再撤,我擔心那些綠營兵將們從此會看輕了我軍。以後再差使起來,恐怕會有所折扣。”


    曾養性:“王爺,士氣可鼓不可泄。這次再撤軍,我擔心士卒就此對粵西養成撤退的習慣。”


    耿繼茂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混蛋,你們當我不知道嗎?撤軍我比誰都不願,可有什麽辦法?你們知道嗎,桂林消息已絕。”


    耿繼茂的話仿佛晴天霹靂一般把滿軍帳的將領炸傻了。


    徐成功臉色慘白,注意到軍帳中隻有尚藩都統班誌富還能穩住。


    “老班,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麽?”


    班誌富的鎮定是做樣子,說話都帶著顫音,“李定國,李定國攻破嚴關大路,圍住桂林。”


    徐成功呆呆地問道,“王爺,李定國是天下掉下來的嗎?他怎麽就攻破嚴關了?沈永忠呢?”


    耿繼茂知道的當然比他們多,“今天都是自家人,你們切記對綠營的人保密。”


    將領們紛紛稱是。


    “你們都知道。去年孫可望派馮雙禮破了沅州(芷江)。”


    徐成功:“朝廷後麵不是給沈永忠派了滿洲大兵麽?沈藩穩住防線了啊。”


    耿繼茂嗤之以鼻,“幾百個人真打起來頂蛋用,那點兵就是嚇人用的。一個月前,馮雙禮、李定國兩路出師攻打靖州,沈永忠派張國柱率8000兵增援。張國柱被李定國打得大敗,踉蹌奔迴,損失了5000多兵,還丟了100多個滿洲主子。”


    8000兵出戰,損失5000多人,這不叫重創,這叫殲滅性打擊。


    徐成功被雷得外焦裏嫩,“沈永忠的騎兵呢?沈藩和滿洲八旗的騎兵不少啊。”


    “戰象和倮倮兵,”班誌富忽然道,“李定國有十幾頭大象和數千悍不畏死的倮倮兵。”


    “老班你又知道了?”


    “隻知道這麽多。”


    徐成功一臉不信,班誌富的小道消息是有名的靈通。


    將領們議論紛紛,大象是戰場上的傳說,廣東的將領們連大象都沒見過,更別說交手經驗了。


    耿繼茂再一巴掌拍在桌上,“都他媽別說了,聽我的。”


    軍將們心頭一震,停下來看著這位脾氣暴躁的主子。


    “沈永忠向孔有德求援,孔有德沒答應。去年孔有德找沈永忠協餉,沈永忠不但不給錢還上本參他。這次沈永忠求援,孔有德當然也不會派兵。沈永忠頂不住西賊兩路大軍,隻得北撤。”


    耿繼茂翻出湖廣地圖鋪在桌上,“他撤離寶慶。”


    徐成功看著地圖,“沈永忠撤到衡州了?”


    耿繼茂冷哼一聲不說話。


    徐成功的聲音也發顫了,“長沙?”


    “屁的長沙。咱們在北京的人發來消息,朝廷給了沈永忠密旨,不可浪戰,移師保守,等待滿洲大兵增援。沈永忠帶著全湖南的官員撤到嶽陽。”


    徐成功哀歎一聲,“湖南完了,徐勇完了。”


    辰州總兵徐勇是員綠營勇將,戰功赫赫。沈永忠這一撤,把徐勇賣了。


    “別他媽說徐勇了,想想我們自己吧,桂林大約是完了。廣西與湖廣交通已斷,孔有德要是跑不出來,線國安這些人肯定會依附廣東。”


    班誌富稍微冷靜一些,“李定國占了桂林,從桂江順流而下,沒幾天就能打到梧州。”


    連得成:“那肇慶……肇慶……”


    “肇慶將直麵賊軍,老王爺(尚可喜)派許爾顯增援肇慶,咱們這仗肯定打不下去了。”


    徐成功:“撤,必須撤,立即撤。王爺,咱們不能再跟海南耗了。”


    耿繼茂:“叫你們來,就是商議個撤軍的章程。”


    徐成功:“讓黃應傑、先啟玉、吳六奇斷後,藩下兵先走。”


    連得成:“這是當然,可營中的物資怎麽辦?”


    耿繼茂咬著牙,“火藥帶走,炮子扔進鑒江,糧食燒了。”


    連得成:“好可惜……,五十幾萬兩銀子就這麽沒了。”


    “沒什麽可惜的,守住肇慶要緊。”


    耿繼茂計議一定,各都統、副都統立即迴營布置。


    班誌富迴到自己的大營,他的準備略充分一些,尚可喜早幾天就派人通知情況有變,讓平藩部隊做好撤軍安排。


    班誌富營帳中還有一人,尚可喜的王府參將沈上達。


    班誌富給沈上達倒滿一碗酒,“上達啊,你這次去海南一定要小心。”


    “感謝都統關心,”沈上達笑著摘下帽子,束發裹了網巾,“上達已做了萬全的準備。”


    “大東溝一戰過去十年了,不知他是否還記得你。”


    說起大東溝,班誌富就是一陣心悸,他滿身的鞭痕就是拜那戰所賜。


    沈上達在大東溝被守序釋放,迴去後也吃了掛落,自那以後,班誌富與沈上達就結成了盟友。


    “記不得也沒關係,我帶了王爺的親筆信。陳守序給王爺留過兩封信,王爺這還是第一次給他迴信。”


    班誌富長歎一聲,“寫信好。耿藩的人就知道殺殺殺,咱們殺了30年。我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勁頭還要殺。”


    沈上達心有戚戚,“可不,都統,我是真提不動刀了。家裏妻兒老小滿堂,有清福不享,非跑這濕熱之地拚命,耿繼茂的腦門是不是被驢踢過?”


    “我看有可能。不說耿藩了,有滿人盯著仗還是要打,可生意也要做,上達,都靠你了。”


    沈上達抱拳躬身,“都統在廣州等我好消息。”


    有人在戰場上博封妻蔭子,有人在商場上掙十世富貴。


    班誌富是前者,沈上達屬於後者。


    當年在遼東,尚藩頂著皇太極的禁令,給八旗滿蒙親貴們跑朝鮮走私海路,沈上達就是那時候起家。


    到了廣東,沈上達找到更大的舞台。


    與澳門的那點生意隻是開始,錢怎麽能都讓佛朗機人賺走呢?


    尚藩自己肯定要下海,這下南洋,一是要結交巴達維亞,荷蘭人跺跺腳,南洋就得震幾下。


    其二肯定是要結交阿斯特瑞森城。


    荷蘭人問題不大,南洋聯邦的態度就模糊了。沈上達向尚可喜毛遂自薦下南洋,把老王爺給感動得快落淚了,如此忠於藩事的奴才打著燈籠難找啊。


    沈上達通過陽江總兵郭虎與海陵島張月的關係,乘上一艘海船,直航瓊州。


    郭虎與張月眉來眼去,尚可喜是知道的,平南王沒打算懲罰。留著郭虎這條路子,對尚可喜有好處。所以耿繼茂大怒於郭虎征戰不利時,尚可喜出麵保了郭。耿繼茂這人見識少,太憨。


    水至清則無魚,軍隊一邊打仗,一邊做生意的事情多了。當年東江鎮就是如此,毛文龍與皇太極之間從未斷過聯係。


    大明朝邊軍是向韃靼人走私軍火、糧食的主力,遼鎮、薊鎮、宣大、三邊,沒一家跑得掉。


    再往上溯,漢唐宋,曆代王朝邊軍也沒一家跑得掉。


    世事如此,地球就是這麽轉的,客觀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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