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夜。


    城池三麵環水,僅有北麵通陸地。


    尚可喜從江西來,雖在北江、西江上搜羅到破船數百條,缺乏戰船和艦炮,韃靼人沒有真正的水上戰鬥力量。


    海船從虎門上溯,在海珠石、海印石二炮台掩護下,能直接停靠白鵝潭碼頭,給廣州運來補給。與韃靼人南下曆次圍城戰不同,廣州的地理環境意味著沒有水師,韃靼人不可能圍死廣州。


    尚藩驅趕百姓,花費數月時間在廣州城東江麵修起一座浮橋,橫跨珠江,試圖以浮橋切斷廣州與虎頭門之間的聯係。


    東門城樓上,杜永和敬了張月滿滿一大碗酒。


    “博興伯,必須把這浮橋燒了,否則我等隻能坐困圍城。”


    張月喝幹酒,將酒碗重重摔在地上,砸碎。


    “守在橋頭的是尚可喜老賊下屬左翼都統許爾顯,永和公請在城中安坐,待我取許爾顯的人頭迴來下酒。”


    張月說完匆匆下城。


    明軍已組織好反衝鋒的部隊,廣州明軍裝備冠於全軍,出擊士兵人人有甲。


    為增加反擊突然性,明軍未從城門出擊。韃靼人修築浮橋期間,明軍一直在策劃這次反擊,他們在城牆上掏出數個供出擊的洞穴。杜永和想給尚可喜最沉重的一擊,洞穴挖開後,明軍一直靜靜等到韃靼人將浮橋全部修築完畢。


    明軍推倒遮蓋出兵洞的城磚,向橋頭突襲。


    韃靼人在橋頭築有一座半月堡,以掩護浮橋的守軍。


    許爾顯修築浮橋時枕戈待旦,等待明軍出擊。可明軍未動,這會浮橋和半月堡都修好,許爾顯以為城中軍隊無人,其實有些大意。


    明軍冒著炮火蜂擁而上,張月一擊即成。


    尚藩前身是東江鎮駐廣鹿島的水師,海上都能搞定,珠江自然也不是問題。許爾顯脫掉盔甲,雖然有些狼狽,還是順利遊泳脫身了。


    張月焚毀浮橋,繳獲300艘船和數百具鎧甲、兵仗、槍炮。


    尚耿兩軍為修建這座浮橋投入了太多資源、精力和期望,數月心血一日盡毀,士氣大沮。


    耿繼茂怒了,點兵攻城。


    數千綠營兵抬著梯子從城北接近廣州城牆。這一帶全是水道田,重型攻城器械根本無法通過。綠營兵在泥濘中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向前跋涉。


    城上20多門紅夷大炮依次打響,等到綠營兵進入佛朗機射程,城頭的炮口焰亮成一條線,硝煙彌漫了廣州城牆。


    雖然泥濘減弱了炮彈的威力,可架不住人家炮多,大小炮上百門發射的炮彈這般砸過來,打個毛啊。


    綠營兵扔下梯子,轉身就跑。


    耿繼茂看得麵紅耳赤,“增兵,再增兵。廣州是本藩未來基業所在,奪不下廣州,我等無麵目見朝廷。”


    尚可喜看著已經混亂的晚輩,以手加額。耿繼茂以一個區區精奇尼哈番(子爵)代領藩下部隊,他恨不得一天打下廣州,向北京報捷,好將功贖罪,讓多爾袞給他繼承王爵。耿繼茂生長在東江,隨父曆盡坎坷,驍勇善戰生性嗜殺,耿軍所過之處,盡皆糜爛。


    尚可喜沒耿繼茂的需求,樂得看耿藩出死力打廣州城。


    尚耿兩藩不在八旗編製內,組織結構類似小八旗,核心武力是那十幾個佐領的藩下兵丁。歸屬藩王指揮的左右翼綠營重要性略低,配屬作戰的江西、江南綠營就更是炮灰了。


    北京方麵也許是刻意安排的,配屬給兩藩王作戰的綠營廣德總兵郭虎和贛州副將高進庫與廣州城內的明軍是熟人。郭虎、高進庫、李成棟曾是高傑餘部,當年一並在瓜洲附近投降。昔日的同僚袍澤如今陣營兩分,得殊死一搏了。


    慘烈的攻城戰進行了三天,尚可喜終於看不下去,以主帥的身份製止耿藩。


    “賢侄啊,廣州的南蠻子炮太多了,我們用人堆不是辦法。”


    “老王爺有何章程?”


    “我們總共隻有27門炮,太少了不堪用,我已派季奕聲在叢化加緊鑄炮。等這批大炮鑄好了,我們再打廣州。現在不如深挖長壕,三麵圍起來罷了。”


    韃靼人將重炮全配給八旗,綠營隻有一些小炮、輕炮、爛炮。


    得益於廣州發達的兵器製造業,盡管佛山被焚毀,尚可喜仍舊在各地搜羅到一批鐵匠,於叢化現地鑄炮。


    按歐洲人的《實用炮學手冊》,攻城炮是所有重炮中技術含量最低的品種。攻城炮很重,軍隊缺乏機動手段,在長期圍城戰中,很多軍隊傾向於現地鑄炮。反正是一次性大炮,用鐵鑄就好了。不用在乎機動性,身管壁可以盡可能造厚。


    耿繼茂本來也打不動了,尚可喜開口,耿藩正好就坡下驢,停止攻城。


    廣州城內的明軍歡聲雷動,


    杜永和十分高興,“來人,取幾個女子,配給紅毛夷和望加錫炮手為妻。”


    廣州明軍火力強勁,一方麵是守軍的炮確實多,另一方麵則是炮隊中有2個荷蘭炮手和數位望加錫炮手。無論中外,女人白皙柔軟的身體是戰鬥後對士兵最好的獎賞。


    ……


    三水縣,一座小小的南方縣城。西江與北江在此匯聚,在戰爭年代成為廣東核心戰略要地。西江上浩浩蕩蕩,明軍戰船千艘,布滿江麵。


    永曆朝廷調集所有機動部隊給廣州解圍,來自不同派係的軍隊雲集肇慶,不可避免出現內戰。李元胤與忠貞營劉國昌大戰一場,將劉國昌遠遠趕到北麵的連州、英德山區。


    李元胤、董方策、馬寶、羅成耀,四個被杜永和排除在廣州之外的成棟部將拚命攻打三水縣,隻要闖過三水縣,明軍就能順流而下,直撲尚、耿二藩圍城軍的後背,在更大的戰線反過來包圍韃靼人。


    火器戰爭時代,防禦總是比進攻更處於優勢的戰術地位。


    韃靼人入關後,迅速拋棄他們所謂的清弓重箭,雖然軍中還有一些冷兵器投射武器,但毫無疑問,其軍隊在戰鬥中是火器化的。福建韃靼人與鄭成功交戰,金礪的八旗兵直接架起數千銃炮與鄭藩對轟,戰鬥中幾乎看不見弓箭。尚耿二藩當然也不例外,三水縣韃靼守軍有數千人,銃炮眾多,明軍根本打不動。


    一陣密集的硝煙散去,至三水城牆的衝擊路段上,明軍倒下數百具屍體。攻城部隊向戰船潰退。


    李元胤暴躁地對親兵下令,“逃將處死,逃兵抽殺,再派兵打。”


    安定伯馬寶勸李元胤:“提督,這城太難打了。陳邦傅的軍隊出工不出力,派不上大用場。我們把兵全送在三水恐也無濟於事。”


    “那你說怎麽辦?廣州必須救,否則我等要死無葬生之地。”


    馬寶暗歎一聲,他原是順軍老營副營總,李自成部下勇將。山海關之戰中炮負傷被俘,吳三桂對馬寶頗有些欣賞,馬寶自那時起與吳三桂建立了聯係。李成棟從鬆江南征閩粵,北京把馬寶和山海關俘虜的一些順軍將士加強給成棟部。大家都是陝西老鄉,馬寶很快融入成棟的部隊。馬寶戰鬥力挺強,反正後與杜永和等人一並受封伯爵。


    “提督,我軍人多,韃子兵少。我看全軍頓兵三水城下師老兵疲也非上策。北江上的清遠堪稱重鎮,我等不如分兵往攻,順便也能收取粵北錢糧。”


    馬寶提起錢糧,李元胤悚然而驚。


    李部四鎮兵很依賴廣州補給錢糧軍火,韃子圍住廣州,這條補充的路就斷了。肇慶、梧州二府無力支撐三水前線的大軍。馬寶提出北攻清遠,既能擴展餉源,更能重新控製北江,切斷尚可喜耿繼茂與江西後方的聯係。


    馬寶算是李成棟同輩分的將領,論作戰經驗和過往戰績,遠強於李元胤。


    李元胤聽罷馬寶建議,隻能無奈同意。明軍當即分兵,馬寶、郭登第二部沿北江上溯,向清遠攻擊前進。


    李元胤憂心忡忡地看著遠去的馬寶部。他的敵人不止眼前的韃靼人,行在暗流湧動,來自背後的明槍暗箭也不少。退到梧州的永曆朝廷果然開始對東勳反攻倒算,廣西軍閥與朝廷中的盟友掀起詔獄,逮拿李元胤在朝中的盟友金堡等人,酷刑相加,要屈打成招。


    tmd前線打得昏天黑地,朝廷居然還在內鬥,還要處決前線大將在朝中的盟友,這真是作大死。


    內憂外患,李元胤心力交瘁,這個年輕的將軍感覺一切正在失去控製。


    幾天後,紅旗水師營地。


    海盜頭子梁標相、劉龍勝、徐國隆聚在梁標相座船上秘議。


    “兄弟們,連馬寶都跑了,李元胤不可能攻下三水。大明朝沒戲了,平南王爺許了我水師總兵,我們兄弟大幹一場的時候到了。”


    劉龍勝壓抑不住臉上興奮之意,“大哥,我們動手吧,在新朝博一個封妻蔭子,公侯萬代。”


    徐國隆卻有一絲憂慮,“李元胤的戰船擋在前麵,我們起事後去哪?”


    “走潭江,我們經高明縣從順德進伶仃洋,再奔廣州。”


    梁標相規劃好退路,當夜,紅旗水師125艘戰船突然倒戈,火焚李元胤輜重船隊,殺元胤守船旗鼓參將任捷。


    解圍軍全局崩壞,李元胤被迫退兵肇慶。在肇慶換馬,留下部將整頓殘兵,李元胤向行在梧州狂奔。


    行在梧州有消息傳來,朝廷征召高一功的忠貞營入衛,試圖以忠貞營與廣東明軍抗衡。金堡是個硬漢,酷刑加身卻至今未認罪。李元胤不能坐視朝廷處死他的盟友,他要去營救金堡等人。


    ————————


    注:很多章沒引注了,實是標注太花時間。本章所述浮橋之戰出自1655年《荷使初訪中國記》,荷蘭人立場中立,記述準確性應當頗高。當然荷蘭人認不得張月和許爾顯,一並參考了錢海嶽《南明史》張月本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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