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戲!”曹誌建敏銳地發現了綠營氣勢低沉,對惠延年命令道,“我把家丁和精銳全交給你,衝過去,打垮馬蛟麟。”


    惠延年沒說什麽,抱抱拳,轉身就走。


    數月前,曹誌建火並忠貞營製輔堵胤錫,惠延年看不過去,放堵胤錫走了。


    曹誌建暴怒,要殺惠延年。


    惠延年當時說了一句,“吾死曹公手,無寧死虜手。”


    老曹歎息下,放了惠延年一馬。


    惠延年披上兩層重甲,上馬,長槍一揮,曹鎮最精銳的四百兵呈3排橫隊向戰場中央緩步走去,掩護身後的火槍兵列隊開進。


    正常情況下,明軍優勢這麽大,綠營兵應該轉身就跑,或者迴城固守,或是幹脆撤迴永州。可不知孔有德許了馬蛟麟什麽,綠營兵居然不動。


    曹誌建咬著牙,今天不真做一場無法善了。


    “中軍,傳令。本爵有2萬兩銀子,等著將士們來拿!”


    “是,國公。”


    賞銀的消息從隊尾傳到前鋒,明軍歡唿聲更大了。


    ……


    綠營軍陣。


    馬蛟麟家族在明朝世襲十一代武官,現在他是韃靼朝廷掛左都督銜,定南王藩下廣西隨征總兵官,一等阿達哈哈番加拖沙喇哈番。


    阿達哈哈番漢名輕車都尉,拖沙喇哈番漢名雲騎尉,皆為世襲爵位。雲騎尉為最低封爵,俗稱半個前程。輕車都尉和雲騎尉之間還有個騎都尉。馬蛟麟這個爵位就是兩個半前程。韃靼人降等襲爵,多半個前程意味著家族能多世襲一次。


    馬蛟麟對兒子馬雄道:“請經師。”


    馬雄答應一聲,撥馬便要走。


    馬蛟麟叫住兒子,“雄兒,定南王殿下建議朝廷設廣西提督,他推薦我為唯一人選,我升職,你就能接總兵。”


    馬雄是馬鎮二號人物,馬蛟麟升提督,總兵隻有馬雄能接,到時這支迴教兵能再擴張了。


    軍中的阿訇姓楊,一般稱楊師。教徒兵與土司兵類似,身為軍中國中的異類,他們凝聚力超過一般官軍。馬氏父子和阿訇說打,一般就得打。


    馬鎮核心是近千從西北帶來的老兵,百戰之餘,號西涼子弟,如同手足,矢死靡他。有這些兵做骨幹,綠營維持住了陣勢,亂射槍炮示威,表示他們軍火充足。


    隻靠罵戰顯然不行了,惠延年指揮曹鎮家丁驅使營兵繼續前進。


    馬鎮也沒有加農炮。200米射程內,20餘架大小佛朗機很快打光子銃。臨近再挨一發虎蹲炮霰彈,明軍倒下百餘人。


    四百多曹鎮精銳與綠營絞在一起。


    槍炮轟鳴,硝煙向上升,鮮血向下流。


    張時傑的黎兵合身撲進綠營軍陣,鳥銃兵占據右翼,向敵軍輪射排槍。四處戰成一團,十分混亂。


    “ah akbar!”


    與天方教徒作戰此類聲音總是會出現。兩軍越打越急,進入殺紅眼六親不認的狀態。


    戰線中央,惠延年掀掉頭盔,換馬再戰。


    ……


    半小時後。


    馬雄衝到馬蛟麟身邊,拉住馬頭,“爹,明軍瘋了。咱們有的是錢糧,犯不著在這裏跟他們拚命。”


    馬蛟麟:“丟了道州,怎麽向定南王交待?”


    “曹誌建搶了糧食肯定會走,我們到時再出兵收複便是。”


    馬蛟麟:“盯著廣西提督的人可不少,定南王藩下老人線國安、曹德先都不是好惹的。”


    馬雄咬著牙,“爹,兵打光了,給咱們提督也坐不住!”


    馬蛟麟悚然而驚,“有理。帶上經師,咱們撤。告訴兄弟們,永州匯合。”


    無論明軍還是綠營,跑路都是熟極了的業務。總兵大旗一動,綠營兵卷堂大散。馬氏父子帶著親兵向永州逃去,道州城內守軍也打開北門,丟盔棄甲向北逃。


    明軍尾隨追擊,打得綠營完全站不住腳。


    張時節走到戰線中央,惠延年的屍體躺在地上。前幾天還在一起喝酒吹牛的同僚轉眼間已戰死沙場。張時節深深一歎,伸手合上惠延年圓睜的雙眼。


    天黑前,明軍追擊官兵撤迴道州城。


    曹誌建的精銳此戰損失頗重。可他獲得了在道州掠奪糧食的寶貴時機,控製戰場後更是繳獲數百具堪用的火器和盔甲,也談不上打虧了。老曹巡視出戰的軍兵,看傷給賞。出隊沒受傷的軍兵也有優待,道州捕獲的婦女成為士兵享受勝利最好的戰利品。


    此後十日,明軍在道州四野打糧。


    張時節一樣無法免俗,賀州鎮移駐道州東邊的寧遠縣,這裏是曹誌建分配給他的獵場。搶劫輕鬆愉快,佛朗機炮轟擊下,敢於反抗的村社全被蕩平。一串串繩子係著的女俘和裝運糧食的獨輪車被士兵押進寧遠縣城。


    賀州鎮抓到2000多婦女,分配給出征的官兵,錢不夠人來湊,這些女人成了張時節維係軍隊的關鍵。


    馬蛟麟在道州城下傷了元氣,跑迴永州府後不敢再出戰。明軍沒等到迴迴綠營,卻等來一支更可怕的軍隊。


    裹挾了數萬男女的農民軍小袁營自郴州、桂陽州開抵瀟水河流域,與寧遠縣僅一山之隔。


    明軍立即收迴劫掠的士兵,嬰城固守。


    幾名農民軍的騎兵在城下躍馬示威。


    張時節確認小袁營的旗號,對賀虎臣和費長統下令。


    “一、立即派出信使,向桂林府和瓊州府報告,我軍正麵出現大隊流寇,軍民數萬,無邊無際。”


    “二、向廣州的大統製求援,小袁營依約南下,賀州需要更多糧食。”


    “三、你二人守住寧遠縣,確保戰利品安全。”


    費長統一一照辦。賀虎臣心中一動,“總鎮,我們守城,你去哪?”


    張時節一笑,“當然是去會一會這位群盜中的奇男子。”


    ……


    永曆三年臘月二十,西元1650年1月21日。


    廣州,兩廣總督衙門。


    守序用小杯品著早茶,麵前的木幾上擺放有6色點心。


    兩廣總督杜永和粗豪地抓起一壺茶,咕嘟咕嘟喝下去半盞,盡顯秦軍武將本色。


    “大統製,杜某北人,不習慣南方人喝茶的方式,見笑了。”


    守序微微一笑,“製台請自便。”


    杜永和放下茶盞,“我聽說海南的兵在道州打出一個大捷?”


    “確有此事。”


    “捷報做得花團錦簇,真是一篇好文章。”


    “製台過獎。”


    “你們倒是幫了瞿式耜的大忙。”


    守序淡淡迴應道:“互相幫忙而已。”


    杜永和重重哼了一聲,“我還聽說,你們又引來一大波流寇。我輩做韃子時,不見這些人來複廣東,我輩反正後,倒是一個個迫不及待來搶廣東了。”


    這話李元胤也對忠貞營說過,代表了廣東軍人集團的態度。成棟部下對紛至遝來的友軍很不爽,兩個省資源養那麽多兵十分吃力,人越多分到的蛋糕越小。明軍調軍堵禦,甚至牽動了抗韃前線。


    按照南明的防禦布置,瞿式耜防禦湖廣方向,成棟部負責江西方向。


    瞿式耜的主力部隊焦璉、滇軍沿湘江、靈渠呈梯次布置,次要關口交給曹誌建等別部。


    廣東明軍主力沿北江梯次布置,閻可義守第一線南雄府,羅成耀守第二線韶州府。


    袁時中現在駐紮在湘粵邊境,與廣東省僅一嶺之隔。為避免小袁營闖入廣東,威脅北江的補給命脈,明軍不得不分兵,羅成耀緊急增援韶州府樂昌縣,堵住九瀧十八灘。杜永和對此有所不滿可以理解。


    “杜製台不用擔心,小袁營我來安置,不會進入貴軍的防區。”


    “希望大統製說到做到。”


    ”一定。“守序隨身夾起一塊糕點,“味道不錯,製台府裏廚師手藝精湛。”


    ”大統製若是喜歡,我在廣州再尋覓幾個好廚子送到瓊州。”


    “哦,製台好意我心領,不過不必麻煩了。我吃慣了行伍飯,不講究。倒是上次對製台說的建議,你考慮的如何了?”


    “你要的香山縣事關蠔鏡澳的夷人,杜某必須慎重。”


    討價還價的來了,守序道:“我隻要香山城和香山縣令,廣州海防同知和巡海道還是製台的人。你們與佛朗機人的生意我更不會幹涉。”


    “大統製非要香山這座彈丸縣城何用?如果沒有海貿,香山不過海中一窮僻島縣。”


    守序很坦然,“當然是為了人口,逃到蠔鏡澳的漢人那麽多,不如就在香山縣上船去南洋。”


    “我可以給你香山縣,作為交換,我要婆羅洲一整條江。”


    “沒問題,拉讓江是婆羅洲最長的一條河,也是我們與文萊的界河,全歸製台。”


    杜永和:“我今年就會派人去開拓南洋的領地。”


    守序:“我要在珠江買船。”


    杜永和點頭道:“我們互相配合。”


    守序站起,笑著伸出右手:“祝我們合作愉快。”


    杜永和與守序握完手,緩緩問道:“如果萬一,我和兄弟們去南洋安身,貴國能給我什麽職位?”


    “你們開拓的領地可世襲,我國保障你們私人財產的安全。職位我隻能保證你們進入婆羅洲地方議會,能否進國會,我說了不算,得靠製台和將軍們自己努力。你們開墾的種植園越多,屬下的人口越多,在婆羅洲的地位也會越高。”


    杜永和是丘八,隻相信實力,“知道了,我會與兄弟們商議的。”


    守序離開總督衙門,坐進四人抬的轎子。入鄉隨俗,守序不想太高調。


    如何在接下來的兩廣戰局中攫取最大的利益是守序最關心的事,廣東軍閥集團實力強勁,手中可以交易的籌碼著實很多,守序拿出了婆羅洲最大的一塊地盤。


    守序在腦中把廣東局勢又過了一遍。


    李成棟殉國後,廣東集團並未分裂,杜永和盡力保證了內部完整。他團結將領,排除李元胤的影響,根據才能實力分配任務,盡量讓大部分人滿意。


    閻可義出身淩炯的黃河河防軍,在成棟軍中是旁係。杜永和命他頂在南雄最前線,與江西綠營兵連日交戰。可義對此並無怨言,隻是要求杜永和確保他的軍械軍糧補給。杜永和也盡力滿足。


    李元胤雖然進不了廣州,但他占據了行在肇慶。杜永和肯定不管行在的事。


    董方策有些不服杜永和,他守在德慶州,也是個大軍頭,隔著肇慶杜永和更不管。


    羅成耀出身左良玉,也是旁係,杜永和讓他守韶州。成耀很不高興,他哭著說:“憑什麽你們去廣州快活,留我在韶州拚命。”說歸說,成耀無法抗拒杜永和的命令,不情不願守在韶關。這其實是個隱患。


    杜永和尊重了潮州郝尚久的權威,事實上不再幹涉潮州的事。鄭成功與鄭鴻逵全軍登陸,包圍潮州城,郝尚久不是對手,隻得苦苦支撐。。杜永和無心也無力救援,郝尚久不會等死,這是第二個隱患。


    惠州總兵李士璉不是成棟的派係,他原來是田仰手下的中軍,勉強算是出身劉澤清部,也是個不安穩的因素。


    杜永和切實抓在手裏的是廣州府。


    廣州府有守序最渴望的目標,佛山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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