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冬日的陽光撒在枯黃的原野上,地表溫度開始上升。氣溫卻還是很低,土壤中的水汽向空中蒸騰,在地表至半米的高度凝結成淡淡的霧氣,一縷一縷,在微風中偏偏起舞,直至慢慢消失不見。


    鼓山西南側小盆地,戰馬嘶鳴。集結在這裏士兵們行走在霧氣中,宛如一幕宏大的舞台劇。


    清涼的軍號聲響起,早餐時間結束,士兵站到各自所屬的軍旗下,按番號排成隊列。老兵們比較輕鬆,掏出煙鬥,互相借火,聊一聊家常天氣。新兵的表情僵硬,成為老兵開玩笑的對象。


    守序睡眠不好,每當戰鬥的前夜,各種思緒都會湧入腦海,讓他輾轉反側,往往到深夜才能入睡。起床後,銅鏡裏呈現的是一副疲憊的臉色。


    看來又要依靠燃燒生命值來撐過這一天。


    用冷水匆匆洗涑,穿上全套禮服,左手抓起佩劍。深吸一口氣,掀開帳篷簾幕出現在官兵麵前的執政官恢複了以往的神彩。經過軍營時,老兵們用各種方式向自己致敬。守序微笑著叫出他們的名字,不時與其中一些相熟的人開一兩句玩笑。


    部隊長們聚集在山口處,守序過來,他們停止了戰鬥前最後的商討。


    守序隨手打過招唿,“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經過山坡上的軍樂隊,他們正在調試樂器。邁步登上前幾日來過的那處山頂。衛隊的士兵擺開一張行軍椅,守序卻沒有坐下。他拉開望遠鏡,架在林出勇的肩膀上,俯瞰整個戰場。


    三個從台北番社和各隻明軍中抽調出來,臨時編組的輕步兵連已出發,拉開一道長長的散兵線,進行戰場最後的清除工作。


    戰場左翼,閩江水滾滾東逝,奔流到海。


    守序向後望去,馬尾港內,護衛艦青雲號和2艘通報艦解纜升帆,戰艦身後是數十艘內河炮艇和平底船組成的作戰分隊。分隊指揮官由青雲號艦長埃曼努爾.南蘇蒂擔任,海軍這次是配合陸軍作戰,南蘇蒂要接受朗格曼的指揮。


    這隻內河船隊的水手多為在附近強征來的百姓,士兵中很多人是剛剛反正的衛所兵,分隊戰鬥力核心是胡旻新到的那300人。


    朗格曼與各部隊長握手,大約是戰前會議結束了。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軍鼓,吸引了守序的注意力。將望遠鏡重新對向綠營兵的軍寨,能看見一些人急匆匆奔赴主帥的大帳。


    敵軍大約從不一樣的前哨戰中察覺出了異樣。


    陸軍連續幾天提升了前哨戰的接觸等級,完全屏蔽了綠營兵的偵察,他們隻能靠猜。


    閩江水緩慢上升,拍打著岸邊的礁石,今天的漲潮時刻到了。


    朗格曼走到守序身後,“執政官,我們可以開始了。”


    “卡爾,現在是你的時間,你來決定。”


    “是,閣下。”


    信號兵向江上的艦隊發出信號,靈江號張緊風帆,作為先導艦緩緩駛出被鼓山遮蔽的江灣,出現在戰場視野內。


    江風扯動戰艦上的長琉旗,發出唿啦啦的響聲。即便是通報艦,在閩江上也是可以橫掃一片的強大存在。


    會戰由海軍先發動。三艘戰艦逆流而上。在正對建州南翼營寨的航道上停船下錨,艦炮探出炮門,用齊射宣布戰鬥開始。


    4磅炮並不能夠到綠營的軍寨,這隻是一次示威。守序需要這些戰艦上數十門大炮和高大的船身震懾敵軍,提升本軍士氣。


    約20艘內河炮艇和平底船超越戰艦,繼續向上遊劃去。逆流而上,船速很慢。


    敵軍的旗幟急速揮動,從兩座大營各開出一隻數百人的部隊,跟隨內河船隊,在艦炮射程外平行移動。守序嘴角泛起一絲微笑,主動權在我,敵軍沒有選擇。


    山腳下,陸軍正在做最後的準備。士兵們互相檢查武裝帶、彈藥瓶、火繩和通條,最後說著一些互相鼓勵的話。


    朗格曼向軍樂隊下令,《austerlitz》那略顯歡快的樂聲響徹在營地上空。此時用的是較舒緩的節奏,可以幫助士兵更快進入狀態。


    老兵們聽見軍樂響起,紛紛掐滅煙鬥,轉身站好。在山頂上能明顯看到各連縱隊為之一肅。


    山口狹窄,僅能容3名士兵並排行走,各營按部署依次通過。作戰序列為台北營、誌願營、登州兵、貴州兵,野戰炮兵,台北警備營。從港內各戰艦上抽調的200名水兵並300名明軍為全軍預備隊。


    憲兵在山口豎好標牌,用石灰在地上標記出各營前進的方向。來自本土的那個誌願營通過山口時,不知是誰起頭,向山頂上的守序發出一浪一浪的歡唿。


    樂隊指揮適時將樂曲切換成 victoire est à nous !》。


    隨著台北營進入戰場,陸軍的12磅炮和6磅炮相繼開火試射,標定射程範圍。


    小冰河時期的寒冷天氣凍硬了地麵,實心彈砸在地上,濺起一陣塵土,重重地彈起,歡快的一路蹦跳向前。12磅青銅炮用戰場最強音將陸地戰場的女皇身姿展示在所有人麵前。


    激昂的軍樂和次第打響的加農炮刺激著士兵,無論新兵老兵,那一張張通紅的臉上刻滿了必勝的信念。


    台北營在戰場中央偏左轉為2個5排橫隊,前2排是手持長矛,身穿胸甲的肉搏步兵,後3排是重型火繩槍手。


    誌願營在台北營右翼展開,也是2個5排橫隊,兩個營肩並肩齊頭並進。


    金士英的800登州兵在台北營後方大體保持縱隊陣型,楊羹卿的貴州兵700人在誌願營身後。


    野戰炮兵將6門4磅和6磅炮掛上挽馬,等待出擊的命令。


    來自台中和宜蘭的共400人警備營走在最後,負責押運牽引艦炮的民夫。


    各部並不止這麽多人,其餘的部隊要麽在線列步兵身前拉開了散兵線,要麽分散在戰場後方執行勤務。


    綠營兵的大營發出一陣號炮,北麵的敵軍走出大營,在中央的空地中列陣。南翼的敵軍依然堅守在營寨內,未見出擊。


    守序用望遠鏡掃過敵軍軍陣。中國與歐洲深入的交流已經超過百年,軍事技術是其中的重點內容。


    無論建州還是明軍,此時的軍陣都帶上了歐洲的痕跡。軍陣主體同樣由前排長矛手,後排鳥銃手組成。綠營的軍陣更厚實一些,他們的長矛手有3排,鳥銃有5排,佛朗機炮和虎蹲炮等輕炮擺在陣前。綠營軍樂隊位於陣後,使用的是軍號、戰鼓、嗩呐等中國樂器。從已經成型的陣勢上看,這明顯是受了西班牙方陣的影響。


    與歐洲區別比較大的是,除了鳥銃、佛郎機和加農炮,脫胎自明軍的綠營兵還有許多亂七八糟的無效火器,軍陣也為適應這些火器做出了某些改變。


    可能讓很多人覺得顛覆,建州對學習歐洲先進軍事技術其實很積極。精銳的建州步兵甚至能很快排出防騎兵空心方陣。


    眼前的綠營兵當然沒有八旗的素質,不過僅就眼前的靜態軍陣來說,模樣倒是在了。因為旗號、軍樂等指揮通信手段不同,武器技術水準也不在一個水平線,等會打起來才能顯出兩隻軍隊之間的區別。


    進入戰場後,各營自己的少年鼓手和笛手接管了步點指揮,他們奏起 vieille garde》,一種簡潔、重低音明顯的軍樂,用於列隊行進。


    部隊從狹窄的山口出來,戰線越來越寬。步兵營橫隊行進速度並不快,呈縱隊的登州兵和貴州兵迅速追上,登州兵在右翼展開,貴州兵向左翼展開。右翼有難以攀爬的鼓山,左翼有閩江,整個戰線向右翼傾斜。


    4百多名從各部挑選出來的輕裝步兵走在最前麵,拉開一道長長的散兵線。


    第一線的四隻部隊,以楊羹卿的實力最弱,朗格曼將相對安全的左翼交給了他們,那裏能得到海軍艦炮掩護。


    金士英登州兵的骨幹在關寧、東江長期與建虜戰鬥,不敢說打八旗兵,比眼前的南方綠營戰鬥力肯定強。朗格曼將右翼放心地交給他們。


    野戰炮兵連的6門機動炮在線列步兵之後進入戰場,能在炮聲中保持平穩的馬隻有28匹,現在就是由這些馬牽引著野戰炮,跟隨步兵前進。


    戰線越來越寬,兩翼明軍的陣型略顯稀疏。登州兵的散兵大約是有些瞧不起對麵的南方綠營,加速向前推進,整條戰線形成右翼突出的態勢,左翼則拖在後麵。


    好吧,又是由底比斯同性戀軍團發明,後來腓特烈二世發揚的斜線戰術。


    無論在哪個時代,無論海戰還是陸戰,始終都是一個個火力與人命構成的方程組。在工業化之前,這些或是高階或是低階非線性微分方程組沒有收斂的解,全靠主帥個人經驗。


    戰術並沒有太多意義。


    斜線方陣也好,平行橫隊推行也罷,主力位於中央或是側翼都沒有推廣的價值。作為主帥,牢記的始終是要讓自己與敵軍形成t字,用盡可能多的火力去迎接敵軍盡可能少的火力。這一點上,海軍與陸戰是一樣的。各種部隊運動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斜線戰術為腓特烈二世在側翼對敵軍形成火力t字提供了可能,但這個戰術的重點不是斜線,而是腓特烈本人對進攻、後撤時機的把握,對進攻、後撤發起線、停止線的確定,對預備隊的控製,以及普魯士陸軍在射擊和機動上的日常訓練。


    這些東西和名將經驗之談中充斥著隨機事件,布朗運動,大多時候,甚至就連主將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能獲勝。所以在工業化時代以前的東西方兵書,最後無一不是上升到虛無的哲學層麵,試圖用一些難以琢磨的名詞概念和似是而非的邏輯去解讀戰爭。這方麵的典型大約就是《孫子兵法》。


    對於兵法,“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中國曆史武將會戰戰績第一人,嶽飛對這個問題有清醒地認識。


    炮聲隆隆,守序站在可以俯瞰戰場的高處,試著去理解並學習地麵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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