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台山,威海衛出發的船隊在此錨泊休整。


    黃蜚率領的明軍水師主力直接航向了廟灣鎮,與東平伯劉澤清會師。


    南京的武力支柱是江北四鎮。


    興平伯高傑綽號翻山鷂,高傑所部出身農民軍,戰力冠於南朝。除了辮子兵,高傑的人馬誰都不怕,走在路上鼻孔都是朝天的,很不好相與。


    靖南伯黃得功出身遼東,綽號黃闖子,脾氣火爆,在軍中動不動就打人,給他幹活很累。


    廣昌伯劉良佐實力最弱,是個打醬油的。


    劉澤清與以上三個丘八伯爵都不同,劉自詡儒將,幕府中延請了很多文學之士。劉澤清在淮安府與漕運總督田仰整日宴飲,對手下管得不嚴,是很多官兵心目中的好領導,投奔劉澤清的明朝殘軍特別多。東平伯也是來者不拒,都是同袍,行走江湖義氣為先嗎。


    對很多登州兵來說,劉澤清是他們的山東老鄉,而田仰手裏又握著淮安府漕運的大糧庫,因此大部分撤退的明軍都選擇去廟灣鎮就糧。


    金士英本也要追隨上司去廟灣,但梅爾維爾號攔住了他們的船隊。


    守序請金士英、王宗雲、陳之俊、梁鶴翔登艦。


    “國主這是何意?”金士英很詫異,兩軍之前的合作一直很默契,守序這次的反應有些奇怪。


    “四位,建虜南下,史可法的江北防線要是崩潰了,你們打算怎麽辦?”守序第一句話都扔出個炸彈,把三個把總都炸蒙了,作為中下級軍官,他們還沒想那麽遠。


    金士英道,“守禦大江天險,阻止建奴荼毒江南。”


    “兵兇戰危……”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金士英語氣淡漠,仿佛生死已不是他考慮的重要因素。


    三位把總對視一眼,默不作聲。


    隻憑血勇之氣不是長久之計,守序想幫他們一把。


    “軍人戰死沙場天職所在,”守序看著他們幾個,“可你們的家屬怎麽辦?各位都很清楚,如果你們打輸了,家屬落入建州手中,會是什麽結果。”


    梁鶴翔悚然而驚,“金守備,各位兄弟。我等在淮安和江南是客軍,將士們必不願與家屬分開。現在逃到南方的軍隊這麽多,朝廷也不大可能及時給我等修建營房,到時全家老小都要住在船上。戰時一起上陣,一旦出事可就……”


    金士英眉頭一揚,他孑然一身,確實沒細想這個問題。帶著家屬打仗並不妥,士兵在戰鬥時肯定要顧及身後的妻兒,容易引起亂七八糟的想法。


    守序:“梁千戶說的對。你們的士兵不放心家屬是因為他們在江南沒有安全的家,所以我建議各位還是先尋找一處地盤,讓士兵們沒有後顧之憂。”


    王宗雲眉頭緊皺,“誰都想要塊安全的地盤,可我在江南恐怕找不到這樣的地方。“


    金士英心中一動,“國主是說台灣嗎?我是大明的官軍,守土有責,我不會去台灣的。”


    南京尚在,金士英要效忠新登基的弘光天子,去台灣那等於是逃兵了。


    守序見金士英誤會了,微微一笑,他讓劉進卿拿來長江口的海圖,指著嵊泗列島。


    “不瞞各位,我前不久在泗礁山修築了幾座炮台。那是貴國的領土,原本沒有官軍。我想,由我們長期占領不太好,還是諸位去駐紮更合適。我隻要借個港口能停停船。”


    守序的話說的很謙遜,言下之意就是他們幾個不去,大明就要丟一塊國土了。


    “這……”金士英猶豫了。


    守序笑盈盈地道,“這樣做也不耽誤各位保衛南京。泗礁山離長江口很近。各位把妻兒老小安置在那裏,留點兵照看著,還是可以帶著大隊去勤王嗎。”


    “守備,國主說的有道理。”王宗雲被守序說動了,能有個穩固的後方正是他們求之不得的事。


    金士英的心頭在滴血,王宗雲他們不明白。


    眼前這位南洋海上豪傑過往的威名和戰績金士英一清二楚,他知道,守序並不僅是在給他們提供一個穩固的後方,這位朋友根本不看好現在的南京政權,他是想救人。


    “我明白了……,”金士英吐字似乎有些艱難,“謝謝……”


    “不用客氣,你們是我的朋友。”


    陳之俊問道,“國主,泗礁山有多大?”


    “不是很大,泗礁山約是各位熟悉的大長山島三分之二大小。”


    陳之俊舒了口氣,笑了,“足夠暫充我等的落腳之地了。”


    除了東江鎮,如果換成其他的明軍可能還難以適應長期的海島生活。眼前這幾位卻是例外,從4年前防備麗船開始他們就駐紮在了長山列島。舟山群島除了偶爾遭遇台風襲擊,條件怎麽說也比長山列島要好一些,遼海的島嶼冬天會封凍幾個月。


    計議一定,船隊便不去廟灣,揚帆南下,直航長江口的嵊泗列島。


    龐大的船隊從西邊繞過馬跡山,在石柱碼頭外錨泊。北風期,風浪被泗礁山主峰插旗崗和馬跡山島屏蔽,石柱錨地天然能防8-10級北風。


    留守在這裏的菲爾霍夫工作進展順利,馬跡山炮台、插旗崗炮台和石柱炮台均已完工。


    在泗礁山,守序重組了艦隊。槳帆船和梅爾維爾號留下。基隆號、縱帆船羅浮號、西礁號與恩佐的湞江號編成瑞恩分隊,與沈廷樞的大沙船隊向台北返航。


    守序給梅登寫了封信,既然阿勒芒已返航台北,請他盡快用縱帆船將後續的援兵運到泗礁山。另外,盡力拖延沈家船隊返航時間。


    以蠟封緘,蓋上指環印,守序把帶著鮮紅逆戟鯨紋章圖案的信交給瑞恩,“告訴梅總督,閱後即焚。”


    “是,閣下。”


    看著離開的分隊指揮官,守序長歎一聲。按照正常的航行計劃,沈家船隊會在南風初起返航,抵達長江口的時間會很不好。守序想給沈廷揚保存一些實力,盡力多救幾個朋友。


    金士英等部官兵和家屬近2000人,加上威海衛和成山衛主動申請撤離的難民,近3000人在泗礁山登陸。


    工兵順著山勢走向開辟了一條上山的道路,部分路段還鋪上了石塊。守序帶著四位明軍軍官順著山道登上島嶼製高點插旗崗。


    插旗崗炮台是島上最小卻是最要害的一座炮台,這裏放置了2門12磅炮,2門4磅炮和2門5寸榴彈炮。射程最遠的12磅加農炮指向南麵的大海,俯瞰整個石柱碼頭,而榴彈炮則指向島嶼的陸地,防止有敵人另一邊登陸後從北麵威脅炮台。4磅炮的重量和射程適中,可在炮台內機動布置。


    泗礁山島的幾座山嶺中間夾著一些較為平緩的坡地,守序用望遠鏡指著島嶼東北方,最大的一塊平地,後世嵊泗縣所在地。


    “各位可以把家暫時安置在那裏,應該足夠容納全部人了。”


    王宗雲朝守序抱拳,“那裏都足夠築起一座小城了,多謝國主借我們棲身之地。”


    “不用客氣“,守序提醒他們,“各位,你們麵臨的可能是一場長期戰爭。朝廷未必給你們開足軍餉,這泗礁山,還有不遠處的黃龍島、枸杞島、嵊山島、綠華島、花鳥島,方圓有數裏甚至十數裏。各位也不要局限在這泗礁山,發動軍民在島嶼間開墾些田地。”


    朝廷靠不住,金士英理解守序是什麽意思,“我會立即安排築城及開墾諸事。”


    “我借糧種給你們。”


    在這幾座小島種水稻肯定不能指望產量,守序打算引殖紅薯。紅薯至少能填飽肚子,輔以海產,能養活幾千軍民。


    嵊泗列島對這些北方明軍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海域,在熟悉環境之前,金士英不打算分兵占據其他小島。


    泗礁山的森林覆蓋率很高,暫時不用擔心燃料問題。明軍在分給他們的區域紮下營帳,砍伐木料修築臨時的防禦工事。即便是簡單的一層木柵欄,也能給這些流亡的軍人以不那麽虛幻的安全感。


    島嶼主要由花崗岩構成,若修起石城,一定會很堅固。但這不是一時半會能完成的工作,金士英也要慢慢來。


    在泗礁山南部,有一塊500米見方的平地。菲爾霍夫把這裏開辟成了臨時訓練場。台北那200名新兵在完成炮台修築工作後,一直在這裏訓練。除了常見的隊列轉換和射擊訓練,菲爾霍夫也根據守序的要求加入了跑步。為了節約軍鞋,士兵們用帆布裹腳,穿的是草鞋。島北的明軍開始很驚異地看著金城士兵繞島跑圈,山路崎嶇,不時有人會摔倒,很狼狽,也很辛苦。


    如是看了三天,金士英一咬牙,選了本部300青壯士兵出來,由他帶頭,也開始跑圈。


    陳之俊有些不理解,光練跑步有什麽用啊。


    他的老戰友梁鶴翔卻深以為然,“老陳啊,還是小金將軍高。咱們把家屬都留在島上,然後帶兵去江南發財。如果碰上建奴或是流寇咱打不過就跑嗎,這練好了跑步啊,來去自由多愜意。”


    王宗雲重重哼了一聲,“你們是不是忘了大東溝?”


    “怎麽可能忘記,那是俺老梁從軍20年打過最舒坦的一仗。”梁鶴翔有些唏噓,在大東溝獲得的首級,他們三人本來都夠升幾級的。但由於策劃人曾櫻後來很快下台,接任的曾化龍覺得劫掠朝鮮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便把功勞都吞了不說,還把他們發配迴海島上駐紮。


    這事陳之俊想起來就有氣。


    王宗雲臉沉了下來,“亂世手裏頭有能打的兵比什麽都強。金城夷硬抗奴騎你們都看見了,小金將軍這是在向他們學習練兵之法。你們就別管能不能看明白了,照著做就是。”


    梁、陳二人這才恍然。


    “老王,那咱們明天也開始練?”


    “咱們可沒有那麽多布料給士卒們套腳,練是要練,不過還是等天氣暖和起來。”


    強化軍事訓練並不是什麽軍隊都能做到的。訓練是投資,保障士兵的飲食營養,提供包括軍鞋軍襪等消耗品,都得花錢。


    一個半月後,羅浮號、西礁號、湞江號3艘縱帆船全程戧風給泗礁島送來增援。1個步兵連,半個炮連,1個聯合勤務分隊,共180人。此外,隨船還運來了40噸大米和10噸火藥。菲爾霍夫重組島上陸軍,營部加3個步兵連1個炮兵連,共470人。炮兵連裝備2門6磅炮和4門4磅炮。泗礁山守備隊包括1個新兵連和80名炮手。


    金士英召集軍議。無論明朝的官位還是現實中金士英與守序的關係,都讓他穩穩地成為島上明軍的話事人。


    “三位,現在島上基本穩定了,我要帶兵去江南,你們有誰願意跟我一塊去?”


    去江南可能會發生戰鬥,也可能會發財,如果擄來一些財物女子,可以改善島上官兵家屬的生活。


    王宗雲語氣微歎,“我們一起從登州出來的,現在當然也要一起去江南。”


    金士英搖頭,“島上必須留人照看家小,我們不能都去。”


    三個把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互相交流了一陣。


    “我去吧。”陳之俊站起來,“都不用爭,咱們也學學建奴,每次抽一半的甲兵出戰,剩下的人守家。這次就是我和金守備出征,下次再輪到你們。”


    “也好。”王宗雲道。


    陳之俊的建議很公平,四家各出一半兵,將領輪流上陣,有所俘獲按照出兵人數均分。金士英選出440名士兵,以陳之俊作為副將。


    明軍原本有幾門佛朗機炮和虎蹲炮,但考慮到他們要留守泗礁鎮,守序送了他們4門輕臼炮。金士英留下佛朗機,隻帶虎蹲炮和輕臼炮出發。明軍選了6艘迎風性能稍好的平底沙船,尖底蓬萊船和其他沙船都留在泗礁山。守序這邊是戰艦梅爾維爾號為旗艦,包括4艘加列船,6艘喇唬,共1艘輕型巡航艦和10艘槳帆船。470名陸軍和守序110人的衛隊,分散搭乘到各船上。


    利用一次東北偏東風,船隊駛向西北方的崇明島。路上,金士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他的後顧之憂暫時被守序解決了,可其他南下的明軍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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