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綠江河口西側,薪島對岸,大東溝。


    北洋水師的傷心地。


    在王豹的引導下,暴風號首先駛入薪島與大陸間的鴨綠江西汊道。


    後世因為上遊水電站的影響,鴨綠江的主航道變成東汊道,薪島逐漸與大陸淤積在一起,從而讓鴨綠江的下遊幾十公裏成為朝鮮內河,中國不僅失去了鴨綠江入海口,也失去了江口淤塞出的數百平方公裏國土。


    在這個時代,鴨綠江的主航道仍然是靠近中國一側的西汊道。


    當年努爾哈赤為了封鎖東江鎮,曾經嚴禁在鴨綠江沿岸區域捕獵伐木。現在東江鎮不存在了,皇太極又要造船,禁令也便放鬆了一些。包衣和朝鮮廝卒在上遊伐下的大木會順著鴨綠江流入西汊道,藍拜和班誌富則派人在大東溝撈起這些船材。


    南海號的大副羅納德向守序報告,“提督,暴風號打來旗號,航道水很深。”


    守序收起望遠鏡。大東溝的航道當然足夠深,鴨綠江水衝出來的潮溝,甲午戰爭的運兵船可以直接靠港。


    “掛起所有戰鬥旗,讓韃靼人記住我們的旗號。”


    南海號此前一直處於非戰鬥航行狀態,戰艦上隻掛有國旗。


    此時戰艦首斜桅依然懸掛同盟星鳥國旗不變,主桅升起了長琉旗,後桅升起海軍旗,水兵們正準備把守序的逆戟鯨紋章旗掛上前桅旗杆,守序讓他們等等。


    “羅納德先生,南海號上攜帶海盜旗了嗎?”


    羅納德先是詫異,接著露出一絲興奮的神色,“當然,閣下。”


    “升起我們的海盜旗。”


    “是,閣下,馬上。”


    羅納德親自跑至旗杆處,指示水兵更換旗幟。守序的紋章旗和海盜旗有些小區別,艦隊的老兵都能分辨出來。


    伴隨海盜旗升上桅頂,南海號上的老兵們亢奮了,他們湧上甲板為戰旗歡唿。


    拉斐爾號打響船首炮向旗艦致敬,一麵鳶尾花裝飾的王冠骷髏旗升上戰艦的桅頂。暴風號升起的海盜旗是頭戴船長帽的骷髏。骷髏高舉彎刀,雙眼血紅,仿佛要擇人而噬。


    守序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羅納德先生,逼近韃靼人水寨下錨,打開炮門。”


    ——


    建州船場,班誌富放下望遠鏡,大罵一聲。


    藍拜全身重鎧,頭頂避雷針,一抹紅櫻點綴在盔頂,“老班你怎麽了?”


    “藍拜主子,那他媽是夷船。”


    “哦,我說呢,旗號都是頭次見,他們船帆上那幾個黑點是什麽意思你知道嗎?“


    班誌富搖搖頭,他也不認識南十字星座。班誌富撇了一眼藍拜,這位滿洲鑲藍旗副都統全身幾乎都裹在盔甲裏。猶豫了一下,班誌富還是勸道:“藍拜主子,我勸你還是把這身重鎧脫了,換件輕點的。”


    藍拜眯起雙眼,“老班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這件重甲陪我從薩爾滸打到現在,多次救過我的命。”


    班誌富心裏冷笑,“藍拜主子,夷船跟咱們以前打過的敵人不太一樣。”


    藍拜哼了一聲,沒搭理這個高級奴才。


    雖然突逢大敵,建州的兵卻沒有亂。滿洲鑲藍旗8個牛錄,尚藩5個牛錄,兩家加在一起在大東溝的甲兵有196人,其中鑲藍旗每個牛錄都出了一個巴牙喇。


    除了甲兵,兩家在船場還有180幾個服徭役的旗丁,刨除那些實在拿不了刀的船匠,還有150人。這些旗丁就沒有盔甲了,藍拜給他們找了些刀劍,全都武裝起來。不管是鑲藍旗還是尚藩的旗丁,都接受過一定的軍事訓練。


    甲兵和旗丁之外是奴才,鑲藍旗和尚藩都有一些信得過的包衣,此時有80名包衣拿起伐木斧和順刀,他們負責看管船場勞作的阿哈尼堪和朝鮮人。


    金士英就是一個被看管的阿哈尼堪,他是在勞作中被一群狐假虎威的包衣推搡進了軍寨後麵的村莊。周圍像他一樣的阿哈尼堪和朝鮮廝卒還有1800人。從包衣的對話中,金士英聽出來有一隻明軍從海上打來了,持刀包衣的語氣對明軍好像根本無所謂。


    金士英輕輕歎了口氣,寧北之戰被俘至今已經3年了,無數次的希望,無數次的失望,最後則是絕望。金士英像其他的阿哈尼堪一樣,老老實實蹲在地上,3年來的經驗告訴他,這是求生唯一的辦法。


    武裝包衣們在阿哈周圍來迴走動,其中一個對同伴說道:“夥計,聽說海上來的明船不少。”


    “管明國來多少船,隻要上了岸腦袋都不夠主子們砍的。”


    “也是,可惜咱爺們被派來管這些阿哈,不然如果能砍下一兩個明兵的首級,興許還能抬旗。”


    “噗,你做夢呢。抬旗那就是真主子了,你也不看看自個兒有幾斤幾兩,你有那命嗎。”


    被嘲諷的包衣訕笑,“我也就是這麽一說,能跟著現在的主子吃香喝辣也挺好。”


    “那是,菩薩保佑,這仗打完了,藍拜主子多割幾個明兵的首級,咱們興許還能落下點賞錢。”


    提到賞錢,兩人的勁頭更足了一些。見有個阿哈蹲在那裏東張西望,祈求菩薩保佑的那個包衣上去一腳就把阿哈踹進泥裏。


    “你個狗奴才,我叫你亂看,叫你亂看。”一陣瘋狂的拳打腳踢。


    “我不敢了,主子,主子饒命啊。”挨打的阿哈雙手抱住頭,不停在泥濘中打滾。


    同伴拉住了打人的包衣,“行了,行了,你看看你,搞的一身泥。當心一會主子見了嫌你髒。”


    打人的包衣這才停住手,朝阿哈身上啐了一口,“罷了,今天爺就饒了你。打死你這狗奴才還得髒了爺的手。”


    金士英冷漠地看著,眼前的事每天都會在遼東大地上演,他早已習慣,早已麻木。


    海上重炮轟鳴。


    炮擊喚醒了金士英的本能,他迅速躲到一間木屋的後麵。


    “不對。”金士英暗道。作為遼東練兵總兵金國鳳的兒子,他當然能分辨出屬於紅夷大炮的強音。


    “八、九、十、十一……”炮擊的射速並不快,金士英越數越是心驚,經驗告訴他,海上正在開火的大炮有二三十門之多。他曾經駐守過的寧遠也就這麽多紅夷大炮。


    一枚重彈飛來,在金士英麵前擊穿木屋的牆壁,帶起一地碎屑,那是一枚15斤的巨彈。


    “居然越過了軍寨飛到這裏……”金士英冷眼看去,村中已經炸鍋。包衣們要麽抱頭鼠竄,要麽直接趴到地上。


    “跑嗎?”金士英看著遠處崇山峻嶺中的茂密森林。老虎、黑瞎子、狼群,沒有糧食,手無寸鐵就算跑出去也活不過這個冬天。金士英蹲下,等待著。


    南海號艉樓。


    守序召集了所有指揮官。鑒於建州是個雲集了滿漢蒙三族在冷兵器時代最精銳士兵的政權,兵民比例遠遠超越了正常運行的國家。守序決定謹慎行事,除了大炮,他打算用錢砸。


    “各位先生,請轉告你們的士兵,真虜首級一顆20兩白銀。”守序瞥了三個明軍千戶一眼,“我來付。”


    原長信出列,“大人,快下令出擊吧。我的戰刀需要飽飲韃虜之血。”


    南海號大副羅德納道:“請閣下允許由我率領陸戰隊。”


    汪匯之今天披了兩件皮裘還是覺得冷,“遼海這鬼地方太冷了,我需要動一動。割幾個首級帶迴去,讓曹君輔那小官兵跪下叫哥,想想就帶勁啊。”


    “三位千戶?”守序問道。


    艦炮在持續轟鳴,王宗雲,陳之俊和梁鶴翔對視了一眼,“我等服從大人調遣。”


    守序拍拍手,“好。各位兄弟請記住,我不是大明朝廷。我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銀子。巴牙喇甲兵首級賞格翻一倍,40兩,牛錄章京100兩。王千戶,你剛才說那寨子裏最大的官是什麽?”


    “看旗號是鑲藍旗梅勒章京,副都統。”


    “好,抓住這個梅勒章京,死活不論,賞銀800兩。”守序點燃煙鬥,“另外,你們的兄弟如果有了死傷,醫藥費和撫恤金我出了。”


    守序此時懶得管這一仗打下來是虧還是賺,打完再算。


    南海號和拉斐爾號暫時停火,剛才幾輪隻是試探性射擊,軍官們迴船後各自組織登陸隊。


    守序走迴自己的臥室,打開櫃子,眼前是一領泛著寒光的半身甲。“出勇,幫我穿上盔甲。”


    部隊構成太雜,無法組織起協同登陸。艦炮試射給登陸隊劃出了一個安全區域,各部分別乘劃艇登陸,上岸再集結。


    原長信的切支丹和羅納德率領的陸戰隊首先占領灘頭陣地,接著登陸的是600明軍。


    守序和炮隊一起登陸。沒有野戰炮,泥濘的地麵也無法運動艦炮,艦隊拆下8門迴旋炮,裝上4腳炮架並備足了子銃。


    汪匯支帶著200多手持五花八門武器的海盜走在最後。


    人群中還見到的呂從先,守序:“呂船主,你也來了。”


    呂從先一笑,“國主,我是個生意人,既然你開了那麽高的賞格,我有20多個兄弟也想來試試。”說完將手中的柳葉刀挽了個刀花。


    見登陸部隊已完成集結,遼鎮水師把總王宗雲站到高處,“各位大人,兄弟我與建虜打了十幾年交道。有幾句話想對大家說。”


    王宗雲是在場眾人中與建州作戰經驗最豐富的軍官。


    守序點頭道,“王千戶請說。”


    王宗雲向所有人一抱拳,“各位大人,建虜出戰,第一陣是攜帶輕箭的弓箭手,他們會在七八十步外拋射輕箭,第二陣是攜帶重箭、飛劍、飛斧的重鎧兵,第三陣才是他們的本陣。很多時候大明的將士都支撐不到與建虜本陣的交兵。”


    守序把軍官都叫到一起,結合地形商量了一陣,確定了戰鬥序列。


    首先是切支丹和中國海盜中手持輕型火繩槍的士兵在前拉開散兵線。


    3個明軍把總部橫著一字排開。使用冷兵器的無甲海盜走在最後,他們要幫著抬那8門迴旋炮。


    守序與100名陸戰隊和水兵在一起,兩名掌旗兵舉著海軍旗和守序的紋章旗。


    這是守序第一次指揮陸戰,他不知道建州有沒有騎兵,按照敵軍有騎兵來布置。除散兵線外,各部呈密集隊形。登陸的灘頭距離建州木城隻有500米,身邊就是他們造船的船台。


    旗手搖動軍旗,南海號和拉斐爾號再次開火,依然是慢速射擊。與建虜的距離,使得戰艦隻有12磅以上的重炮能提供火力支援。


    西北風吹在戰艦迎風的左舷,抬高麵向鴨綠江西岸的炮口。根據試射的結果,18磅炮可以直接命中建虜城寨,甚至還有幾顆炮彈飛過頭了。而12磅炮則基本能覆蓋從登陸灘頭至城寨的大部分距離。


    一枚18磅炮彈正正撞在寨牆上,擊跨3,4根原木,飛舞出去的木屑掃到了周圍4,5個旗丁。另一枚炮彈飛進城中,砸塌了一座木屋,沒有造成傷亡,但動靜很大。


    班誌富皺緊眉頭,“他們的炮太厲害,這寨子沒法守。”


    藍拜鐵青著臉,“我們衝上去貼著打。”


    “也隻能如此了。”


    藍拜噔噔幾步下了寨牆。包衣牽過馬匹,隨後立即趴跪在地上。藍拜踩著包衣的身體上馬,四下調整了盔甲。對班誌富說道,“我帶60騎出城,剩下的人交給你了。我衝過去的時候,你打開前門一起殺出去。”


    班誌富此時也換上一套棉甲,沒穿鎖子甲,棉甲隻有重點區域鑲嵌了鐵片,比藍拜的重鎧輕的多。從外觀上看兩人盔甲樣式區別倒並不大,頭上都是一根長長的避雷針。


    班誌富拉住藍拜的馬韁,“藍拜主子千萬小心,他們有好多火槍。”


    藍拜扣起麵甲,“我明白。”


    旗丁打開後門,藍拜率領騎兵出城。


    見建虜的騎兵出來,金士英暗暗攥緊了拳頭。他認得藍拜的旗幟,滿洲鑲藍旗副都統。在金士英看來,既然戰船上的重炮能越過城寨打進村子,那建虜那個破寨子根本沒什麽可守的。15斤的紅夷大炮,再轟一陣,寨中就要牆倒屋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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