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過,昨天是前天的重複,今天是昨天的重複。李陽的每一天過得太普通、太大眾化了:

    清晨5點30分,被鍾表鬧鈴叫醒,如果鬧鈴沒叫醒他,他還會被自己設定的5點32分的手機鬧鈴叫醒,醒後起身去兒子房間將兒子叫醒,然後自己洗漱,兒子也起床洗漱,5:45送兒子上學。按說家距學校不到1.5公裏,又是男孩,不用送的,兒子上初一時也沒送的,但是近一年來市區治安情況不好,兒子初二上學期一天早上在上學路上的巷道中,遭遇了一群半大的校內外小流氓結夥搶劫,身上五元錢被搜走,還挨了打,被打得鼻青臉腫。李陽心疼兒子,每早堅持送。送兒子到校,已6點整,兒子進班了,李陽然後一路小跑到市體育場晨練。體育場上晨練的多是老人和婦女,青壯年男子很少的,青壯年男子多養成晚睡習慣,早上是不起早的。李陽也沒怎麽下勁早練,小跑跑,摔摔胳膊腿兒而已。迴到家近七點鍾,此時妻子張一兵已做好飯吃了,拎了飯盒給兒子送早飯去了。李陽迴到家,這時往往有些倦,就在沙發上躺10分鍾,看看電視七點早新聞,然後衝個熱水澡,差不多已7點30分。到廚房看張一兵給自己留有什麽吃的,大多情況下張一兵給他留了飯,饃、菜、玉米糝湯或麵湯,三口兩口吃了,然後抓緊洗碗筷、上煤球。7點40分到了,李陽考慮一下今天要見什麽人,去什麽場合,然後或不太講究或著意講究穿了衣服,最後在鏡前看一看效果,關了門“噔噔噔”下樓上班,到單位正好早到10分鍾。

    上午,李陽集中精力幹工作。部裏的工作大局,領導們在考慮,作為辦公室主任,他必須更深入地考慮。辦公室主任是領導的助理,稱職助理的標準是什麽?是領導沒想到的,你替領導想到了;領導沒看到的境界,你看到了,不聲不響引著領導也看到了,向那地方奔;領導拍板了的事,你狠抓落實,讓領導說的盡快變成現實。

    李陽每天幹工作思路是清晰的:緊緊把握最近要抓哪些大事,今天要做好幾件事。市裏開一般性的會議,不是點名讓主要領導參加的,他替部長們參加。沒會,有工作需向領導匯報的,先匯報;有領導交辦的具體跑腿事,快去辦。以上的都沒,就坐辦公室,大處想一想,小處考慮考慮,小材料小事留給三個下屬幹,大的文件材料自己起草,大的事情自己張羅。就這樣半個上午不知不覺已過去,到了10點多或近11點鍾,各方麵工作進行得差不多了,神經鬆馳下來。但也就在這個時候,李陽往往就被部長或副部長電話招去,要麽是上邊來領導來記者讓安排接待,要麽是陪領導參加下邊有關單位的宴請。不管是接待上級或是參加下級宴請,都是陪領導,中午難受是一樣的,要眼觀六路,招唿服務員菜必須先上在領導麵前,要及時添水,吃菜要小心翼翼,要見機巧妙地替領導喝酒,要始終陪笑臉,結果吃一桌豐盛的飯菜竟沒能吃飽,酒倒喝的不少……李陽中午極不情願參加應酬,能推就推, 11點30分,機關人員開始下班,李陽也就匆匆忙忙往家趕,路上順便買了菜和麵條,到家徑直奔了廚房,三下五去二把米放進電飯鍋裏,然後再喘氣,洗菜、炒菜……

    下午,李陽的時光度得比較舒服。大多情況下領導不在單位,李陽上上網,看看網上新聞,看一些軼聞奇事,在網上鬥地主,沒別人在旁還看一些明星美女圖,湯加麗人體寫真等,甚至看一會兒顏色小片。16點左右,一天的報紙到了,對黨報黨刊大致瀏覽一遍,登發的有關宣傳工作的重要文件、社論以及一些可以學習借鑒用得著的文章,讓小李去文印室複印了保存。部裏在的同誌這時大都愛擠在辦公室看報,報紙流水線式的在同誌們手中傳遞,看得差不多了,大家開始侃天下事,說美國的蠻橫,說打台灣的打法,侃到五點多,散了。再往下,沒人邀請出去玩,李陽就把小李複印來的東西再仔細瞧瞧,以此打發時光,一直到下班,然後迴家。李陽玩性不大,打牌不上癮,一般不主動邀人打牌,如果下午下半時有同學、朋友什麽人邀請,就給辦公室下屬(這個時候一般也就是小李了)言一句我有事先走了,也趕牌場去了。地點往往在山莊或飯店裏,一般情況下誰邀誰請客,飯菜簡單,四菜一湯,少喝或不喝酒,打牌關緊。 5點多開始玩,一直玩到夜裏十點多散場。牌場上張一兵不來電話罷了,來了電話,擺手讓三位牌友停下打麻將聲,說一句有客陪客,吃了飯迴,應付過去。張一兵反對李陽打麻將,說你靠工資吃飯的打什麽麻將,萬一讓公安抓了你可怎麽辦。打麻將,每次肯定有輸贏的,好在李陽堅持不玩大的,一場下來最多也就輸贏百十來元,輸輸贏贏,收支基本平衡。贏了當然好了,但手背的時候也不會少,玩幾個鍾頭,又輸了錢,心裏感覺非常不好受。

    男人往往是不到深夜睡不著覺的。李陽每晚11點鍾以前基本沒入睡過。坐在電視前,音量放到最小看足球賽,有時獨自坐在小寫字台前發呆,不由就產生活著真沒勁的想法,是不是象自己這個年齡的人都有這樣的想法?

    其實,李陽心底是一個很追求浪漫的人。

    有時,他來了一時的興致,也會瀟灑一迴。譬如前年深秋,李陽一個人去鄭州出差,在鄭州三天,第三天上午李陽辦完事,走出賓館,他看著大街上有男女當街親吻情景,有女人不懼天冷,大大方方光著腿穿著裙子走著,心裏一時也想浪漫一把,他迴了賓館房間放下行李,在臨街商店買了一副墨鏡和一支老人用的拐杖,然後他戴著墨鏡,裝做一個盲人拄著拐杖上街了,走路坷坷絆絆,左右擺動,召引行人注目。要橫穿馬路了,他做出向行人求助的表情,一位看上去像大學生模樣的女青年走到他跟前,拉起了他的拐杖,他忍住笑,讓女青年幫助拉著過了馬路……

    再譬如去年,五一長假,他不顧妻子張一兵和兒子的一致反對,帶了二百元錢, 一套簡單的洗刷用品,一個人騎了自行車用五天時間去了西安和三門峽,千裏走單騎,往返一千多裏,每天騎著車走著看著沿途景致,吃飯和住宿不在縣級以上城裏,偏投宿沿途小店,一路高興了就大聲喊幾聲或南腔北調唱支歌,想走就走,騎累了就歇,……

    現在,準確地說從前天開始,李陽一直重複的生活套路被打亂了。

    張一兵昨天去西陽市參加為期一個月的骨幹教師培訓,李陽前天用單位的小車迴老家把爹娘一齊接了來。爹娘來了,為了盡孝心,為了了卻自己一個多年的心願,李陽幾乎是整天圍繞著爹娘轉。

    每天生活節奏快得象打仗,原因主要在兒子。兒子聰聰上初中,一日三餐學校給的時間太短,早30分鍾,中午40分鍾,晚上30分鍾。學校內有食堂,學校外小餐館一家連一家,但李陽和張一兵堅持不讓兒子在學校食堂和校外餐館用餐,開支大不說,主要是飯做得質量不高,怕兒子長期吃營養跟不上,更擔心做得不講衛生,據說許多家孩子因吃校內外館子,傳染上了嚇人的乙肝。再者李陽還有一個顧慮,長期給錢讓兒子一日三餐在外吃,兒子每天手中有幾元錢自由支配,如果他不吃或少吃拿錢偷偷去網吧怎麽辦?容易失控。不讓兒子在外吃,一日三餐就非常緊張。早上,張一兵提了飯盒等兒子放學出來在路邊吃了,然後她去上班(市三小和兒子的學校中間隔了一個兩學校共用的操場)。中午,由李陽早點下班迴家做飯,兒子迴家吃飯,張一兵作為班主任、語文教師,時間緊,中午隻能12點按時下班。下午放學,兒子先不吃飯,吃書包裏裝的幾塊餅幹或一個火腿腸什麽的,先墊一下肚子,放了晚自習迴家一家三口再一齊吃晚飯。

    家庭生活,張一兵的作用顯而易見比較重要,她要出差一個月,家中不補充人員頂她的崗肯定不行。張一兵迴家說要出差學習一個月,李陽遂決定利用這個絕好的機會將爹娘一塊接來。讓公公、婆婆來城裏住一段,幫著照看兒子,張一兵沒什麽說的,天下爺爺、奶奶對孫子沒一個不疼愛的,這她放心,隻是她對李陽堅持要將公公、婆婆一塊接來感到有些難理解。也難怪,一年難得與公婆共同生活幾天,有些事李陽沒給她講過,她是不知道的。

    李陽的爹李明娃原不是李陽娘徐黑女的丈夫,而是她的小叔子。李陽娘與李陽的大伯結婚一年半沒有孩子,李陽的大伯一天上山砍柴,腳下一步沒踩穩,滾了坡,頭重重地摔在一塊棱石上暴死。死後一年,李陽娘徐黑女準備改嫁,李陽的爺爺、奶奶竟反複給徐黑女和她娘家說情,讓李陽娘又嫁給了李陽的爹李明娃(農村稱這為“接腳”)。李陽的爹李明娃十七歲那年,聽了十裏外一個說書藝人來村說的一場書,竟迷上了說書這個行當,不顧爹娘反對,拜了那藝人為師追隨了藝人半年時間,後來自己置了說書的鼓、鈸家什,獨自一個四處跑著說書掙錢。李明娃和接腳嫂嫂結婚時已經二十七歲,李明娃心裏極不願意和嫂子結婚,他自信憑自己的手藝能討到一個媳婦,隻是緣分沒到。但爹娘舍不得徐黑女走,說徐黑女樸實勤勞、心眼好,人本分,是個過日子的人,一再做徐黑女和李明娃的工作,最後就接腳了。李明娃結婚後繼續在外麵跑著說書,仨月兩月不迴家是經常的事,他對這樁婚姻感到非常別扭,和徐黑女上床老覺得對不起死去的哥哥。婚後第二年有了李陽後,李明娃自信的緣分來了,五十裏外的一個女人看上他了,不過不是一個姑娘,而是一個叫玉娥的年輕寡婦。玉娥在村上聽了李明娃連續三個夜晚生動演說《胡延慶打擂》,被李明娃迷住,不顧族人反對窮追李明娃,玉娥那兒後來就一度成了李明娃的一個驛站(好了四五年,後來玉娥遠嫁了)。後來徐黑女知道了李明娃和玉娥的事,沒吵沒鬧,歎息了一段時間,把精力放在了兒子李陽身上,和李明娃的夫妻關係也就越來越淡,名存實亡,後來二人生分得分鋪而寢,再後來二人竟不吃了一鍋飯,各做各吃。

    父母的事,小時候李陽小孩子家是不知道也沒看出來的,後來上了初中,每星期迴家見父母不光分鋪而寢,爹給自己做了好吃的,爹吃自己吃,娘不吃,娘給自己做了娘吃自己吃,爹不吃,李陽看出爹娘關係不正常了。

    李陽三天前迴的老家草池村。迴之前,李陽又到市團委和市水利局找了兩個單位的頭,靠實老家的兩個項目的事,得到的還是肯定的答複,李陽很高興。市裏去年開始往李陽的老家鄰村發一趟班車,坐班車迴家節省錢(用單位的車沒問題,但按規定要自己加油,費用是坐班車的十倍不止),但李陽沒坐,坐班車迴家不言而喻說明自己在市裏混得不強嘛!這個排場是一定要講的,啥叫衣錦還鄉,坐小車迴老家是個起碼的標誌!另外,李陽不坐班車還有一個考慮,坐班車迴家,不好把父母一塊接到城裏,而小車不一樣,能開到家門口,方便,要一塊接父母,父母也不好推辭。

    李陽坐小車迴到村裏,還真找到一點衣錦還鄉的感覺。小車在村口一停,讓司機將喇叭按了幾下,走下車,村裏人就圍了上來。李陽忙給成人散了好煙,給婦女小孩散了糖果,村裏人看他的眼神滿是敬仰。村長王富貴聽說他迴家來了,中午左手拎了三隻小公雞,右手拎了一布袋綠豆過來,說,李陽啊,你給村裏辦大事,我在地裏聽說你迴來了,忙在村裏組織了這幾個小公雞和一袋綠豆,知道城裏喜歡這些,這是村裏的一點意思。李陽知道村長的心思,不緊不慢說了迴之前又見了兩個單位的領導,沒事的,款子下來就搞。村長和村裏人屋裏屋外聽了李陽的這般話,激動不已。

    李陽後來拉了王富貴個背場,說這次迴來主要想接爹娘一塊去城裏住一段,想讓老倆口好起來,安度晚年,事先沒說,怕其中一個不去,讓幫著做工作。村長聽了,說:“李陽你娃子真孝啊,老倆口這麽過日子也真不是個法子,都老老幾十歲了,是該往一起湊湊。”滿口答應。

    飯後,家距四裏遠的舅舅和舅娘聽說李陽迴來,趕來了,二人低頭拉李陽到裏屋,焦急地問了二旦的案子,舅娘給李陽塞了一個紙包,說是5千元,說親舅如父,你受多大委屈也要救救你二旦表弟,他要住了監牢,一輩子就真完了,眼淚撲撲嗒嗒落下來。李陽堅持不要這錢,舅娘說,陽娃呀,你不要這錢就是不打算幫我,舅娘我跪著求你了,真要跪,李陽隻好先收了錢,答應迴城就跑二旦的事。接著,李陽就和爹娘說了迴來接二老去城裏住一段的事。不出所料,爹推娘去,娘讓爹去,說養有雞、豬,都走了誰喂它們。這時,李陽二嬸受村長事先安排,就大包大攬說這些由她照顧,村長幫著勸,眾人也勸,二人無話,眾人就三下五去二幫李陽爹娘收拾了東西,把二人推進了小車。

    迴城當晚,二老沒法子隻好歇在了一張床上。三室一廳三個臥室,李陽一間,兒子一間是小床,另一間是客房,老倆口沒辦法,晚九點多娘先去睡了,十點多爹遲遲疑疑也隻好去了客屋。吃一個鍋裏飯沒問題,在兒子這裏吃飯各做各的是不可能的。但幾天後,李陽發現讓父母吃住一起培養感情,沒有效果。在兒孫麵前,二老一臉祥和,處得和和氣氣,兒孫一不在,二人就又視若路人,誰也不理睬誰。

    李陽費了心思,想了一些辦法。單位一沒事,李陽就往家裏跑,租了《家和萬事興》之類的歌碟和反映家庭親情的韓國電視劇《看了又看》等vcd,陪爹娘一起看,一起聽。一個星期後,一天晚上李陽聽見爹和娘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開始嘮話了,且嘮了很長時間。李陽有些高興。

    後來,李陽又給自己在市一初中時的幾位關係不錯的現退休的老同事打了電話,說了自己的二老來城裏短住,生活不習慣,山裏人性格固執,二老關係不是太好等,希望加入他們的健身行列,幫忙開導開導。城市老人最大的特點就是熱情,李陽把二老往市文化體育廣場一領,老同誌們就圍上來了。後來,二老就一天比一天好,有次李陽迴家,聽見爹在教娘哼小曲,爹是說書人出身,接受新東西比娘快。李陽太高興了。

    有娘在眼前五次三番催二旦的事,李陽接爹娘到城裏很快硬了頭皮又去找了法院佟院長。第一次,佟院長說庭開了,那個章二旦庭上態度不好,我們再研究研究,然後就不說這事,開始打哈哈。第二次李陽帶了舅娘給的5千元,在辦公室把錢給了佟院長,說給法院交5千元罰金,希望給判個緩刑。

    幾天後,判決下了,判了緩刑,判二緩三,法院通知李陽去辦了緩刑保證人手續,章二旦就出獄迴家了。李陽想,這個佟院長可真是個貪財的“銅”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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