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玖並不知道,父親早已經被迴憶困住,每走一步都是掙紮絕望,若非是因為自己,早就已經落荒而逃。


    但他隻想要快點走上那座橋,去看看遠方有什麽東西,再尋一尋期待了很久的糖葫蘆,僅此而已。


    於是,玖玖放開了裴錚的手,往前跑了兩步,但也沒忘記自家爹爹,轉身喊了他,“爹爹,你快點。”


    裴錚就跟在玖玖身後,用力的喊著他的名字,“玖玖,你不要亂跑。”


    熱鬧的日子裏,這樣的唿喊聲其實很常見,沒一會兒功夫他就聽到了好多聲音。


    此起彼伏的小名和嬉笑怒罵的聲音。


    小孩子們大多不知憂愁,隻想著玩樂。


    玩瘋的時候也會發生意外,有一個小孩子在和爹娘鬧著玩,一邊往後退,一邊衝著爹娘做鬼臉。


    一不小心撞到了裴錚的身上,為了不讓自己跌倒,那雙髒兮兮的小手摁在裴錚的衣袍上,月白色的長衫上赫然落下了兩個黑漆漆的手印。


    裴錚的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


    小孩被嚇傻了,局促不安的看著裴錚,隨後而來的男女也是一臉的惶恐。


    這衣裳一看就很貴重,他們恐怕是賠不起的。


    就在他們忐忑不安的時候,裴錚卻出了聲。


    他不過是勾了勾唇,道了一聲無妨,就離開了。


    許是因為有了玖玖的緣故,裴錚對於孩子多了一分包容,但這份包容很淺很淺。


    身後的夫妻倆宛如劫後餘生一般的抱著自己的孩子,教訓他不能到處亂跑,若是再衝撞了貴人可怎麽辦?


    裴錚走出老遠,還能聽見父母教育孩子的聲音。


    他無暇顧及,隻是快步的上前,跟上了玖玖的步伐,不放心的說了一句,“不要亂跑。”


    玖玖很用力的點了點頭,裴錚牽著玖玖的手就要往下走,“爹爹帶你去買糖葫蘆。”


    就在這時候,耳邊卻傳來了另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朝朝,你不要亂跑。”


    這個名字,就像是一個咒語一般,裴錚聽到之後,隻覺得渾身僵硬,像是無法思考。


    但他很快就迴過神來,不受控製的左顧右盼,卻什麽人都沒有看到。


    周圍都是陌生人,並沒有他熟悉的身影。


    難道,是他聽錯了?


    不,不對。


    他沒有聽錯,他聽見的就是這個名字。


    他絕對不會聽錯的!


    於是,裴錚牽著玖玖的手,在人群中亂竄,他開始奮力的辨別耳邊的聲音,想要聽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


    裴錚聽到了許許多多的名字,但都沒有再聽見那個名字。


    仿佛剛才的那一聲,是自己的錯覺一般。


    但裴錚依舊不死心的在人群中找著,玖玖幾乎是被裴錚給拽著走的,好在裴錚還有一點理智,並沒有把玖玖拽疼。


    玖玖邁著小短腿跟在裴錚的身後,差點兒就要跑不動,“爹爹,爹爹,你怎麽了?”


    “你慢一點,玖玖走不動。”


    裴錚低頭看他,將人抱在了懷裏,無論玖玖問什麽,裴錚都沒有說。


    依舊不停的尋找,他的心裏亂極了,他相信自己沒有聽錯,卻架不住從前出過太多太多次的錯。


    以至於,他連迴答玖玖都辦不到。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沒有什麽名字是獨一無二的,這是裴錚見到過和朝朝有相同名字的人之後就明白的事情。


    有一段時間,他隻要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會變得不對勁起來,曾在大街上攔過許多的人,想要一探究竟,但都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一次一次的希望,換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裴錚本以為再聽到這個名字,自己會變得無動於衷。


    但每一次,裴錚聽到這個名字,都是同樣的反應,他要找到她,找到這個人,親眼確認到底是不是他。


    ……


    朝朝完全不知道,徐雲叫自己名字的時候竟然被裴錚聽到,他如今正發了瘋一般的找她。


    她此番來涼州,說是陪徐雲來看商鋪的,但朝朝本質還是過來玩的,她和雲姐的關係雖然很好,可涼州的一些產業,都是雲姐的父母留下來的。


    其中就有不少是讓徐家父母掙下家底的生意。


    朝朝有分寸,從不會去好奇。


    “這不是還沒有到中秋節嗎?怎麽城裏竟這般熱鬧了?”朝朝很好奇的問道。


    徐雲看著她,就跟看個小孩子似的,她知道朝朝的過去,自然不會不耐煩,反而很耐心的和朝朝解釋,“中秋團圓夜,自然很多人都盼望著,涼州是雍州最熱鬧的城市,來往商旅很多。”


    “中秋節的這幾日啊,是涼州最熱鬧的時候。”徐雲笑盈盈的和朝朝解釋起來,原本今日出來玩,是挺開心的一件事。


    可徐雲出門前卻收到了父母寄來的書信,那裏頭的內容讓徐雲頭疼不已。


    她偷偷的看了眼朝朝,隻覺得愁的不行。


    朝朝這五年來忙於生計,壓根就沒有空到處走走,徐雲老早就說過要帶朝朝出來玩,但一直都沒有時間。


    不是沒有機會,就是走不開。


    徐家父母已經當起甩手掌櫃,朝朝要替徐雲看著懷遠縣的一些生意,如今漸漸步入正軌,才能有所放鬆。


    這一迴是因為和波斯商人簽訂了合作契約,兩人都很高興,恰逢徐雲要來涼州查賬,這才一起出門。


    朝朝去過最熱鬧的地方,其實是京城。


    隻是她對京城的記憶並不算很好,上元佳節的熱鬧還曆曆在目,那在燈火闌珊之下找尋她的男子的身影也沒有變的模糊不清。


    隻是她並不願意想起裴錚,連帶著熱鬧繁華的京城,也不願記起。


    那個時候朝朝喝了梅子酒,她和裴錚被人群衝散,她的心裏其實是想隨著人群離開的。


    隻是,朝朝看見了裴錚找尋自己的身影,他臉上的神情是那麽著急,根本就不似作假。


    所以朝朝就站在原地再也挪不動一寸。


    直到裴錚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朝朝那時候一直住在鎮南侯府,根本不曾外出,她也壓根不知道外頭到底有多熱鬧,根本不知道京城不僅僅是上元節才這麽熱鬧。


    所以才會對這一切都那麽的好奇。


    “等到中秋節過去,下一迴在這麽熱鬧,就要到下元節了。”徐雲隨意的開口。


    朝朝聽到下元節這三個字,心裏浮現出了一些愉悅,她記得這是她孩子的生辰。


    正月十五天官賜福、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十月十五水官解厄。


    朝朝一向都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生辰,會有很多人記得他的生辰,不會輕易的被人遺忘。


    就算他的父親,日後有了新的妻子,他有了其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他的生辰也不會被人遺忘。


    朝朝其實很少想起那個孩子,因為她離開的時候,孩子還太小,小到模樣都沒有長開,小到都還來不及取名字。


    朝朝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也有些記不清孩子的模樣。


    時至今日,這依舊是她心底的傷痛。


    可是朝朝並不是一個喜歡自我折磨的人,每一迴想他的時候,朝朝都是大大方方的想。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她有什麽想不得的?


    但也僅僅隻是想想他幼時的模樣,她從不會去幻想孩子如今是什麽樣子,在那個金碧輝煌的宅子裏是怎樣的生活。


    這一切都沒有太大的必要,想多了便是折磨自己。


    “下元節的時候,這裏也會很熱鬧嗎?”朝朝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


    徐雲不疑有他,輕輕的點頭,“往年這個時候我都在外地還沒迴來,你呢?一般都會做什麽?”


    朝朝自然是在府中好好的待著,不是在盤賬,就是幫徐雲打理其他的生意,雲姐待她很好,朝朝就想著要報答她。


    至於其他的?大概就是她會在晚上的時候做一碗長壽麵,然後再將那碗麵條吃掉,希望那個孩子可以長命百歲。


    每年他生辰的時候,朝朝也會替他準備生辰禮。


    隻是這禮物,她永遠都不會送出去,隻會在百年之後和她一起帶進棺材。


    “會在家裏算賬。”朝朝認真的想了想,還是沒將這些事情講出來,每個人的心裏都有秘密,朝朝也不例外。


    她隻想在沒有人的時候,獨自想念自己的孩子,並不想討論這件事情值不值得,應不應該。


    “朝朝,你除了算賬?還有沒有別的樂趣?比如說喜歡什麽?”徐雲有些好奇的問道。


    這也是爹娘讓問的,隻是徐雲左思右想,發現朝朝最喜歡的就是銀子。


    但她不敢說,徐雲相信,自己要是把這話說出口,爹娘指不定要怎麽揍她。


    這才來問朝朝,可朝朝還真有別的樂趣,“看書。”


    裴錚教過她很多,看書,寫字,撫琴,下棋。


    朝朝並沒有練字的打算,她的字寫的不算好,但也不算差,總之她自己是很滿意的。


    對於教會自己讀書習字這一點,朝朝是很感激裴錚的,若非裴錚,她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想到讀書習字。


    至於撫琴和下棋,會讓她想起太多從前的事情,朝朝並不想太懷念過去,若真的想要想起從前,她寧願喂雞。


    所以閑暇時候除了算賬,朝朝就還喜歡看書,不為別的,隻為自己。


    “這倒是個不錯的愛好。”徐雲點了點頭,在心中默默的記上了一筆。


    “除了這個呢?你還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徐雲繼續問道。


    朝朝卻覺得徐雲今天有些怪怪的,“雲姐,你究竟想問什麽?”


    徐雲:“……我這不是關心你?”


    朝朝走到一個攤位前,買下了一串糖葫蘆,看了徐雲好一會兒才開口,“你若是有話不妨直說。”


    “這麽旁敲側擊的,我心裏有些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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