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亦無有定法,如來可說。何以故?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


    一時之間,食品公司二樓的走廊上,仿佛有大德高僧說法,清淨莊嚴,妙聲迴蕩。


    可若仔細去聽,會發現內容不是那麽一迴事:


    “患者自述行動能力正常精神狀況,正常很正常。現病史為,近七天,每天都可見,兒子身影,至少為,一次,她兒子……”


    商見曜用誦佛經的口吻把病曆還原件上的內容念了出來。


    而且,為了符合他挑出的《金剛經》片段,他強行斷句,添加詞匯,務求把患者情況念出那種特殊語調,以彰顯莊嚴之色。


    正所謂幹一行愛一行,普渡禪師就該這樣。


    至於會不會因此顯得不夠通順,他毫不在意,意思表達到位扮演足夠真實就行了。


    對他這個異想天開的嚐試,蔣白棉和龍悅紅都不太看好。


    因為這是某位覺醒者心理陰影中的“鐵山市第二食品公司”,而非現實中的那處佛門聖地。


    這裏的一切都是房間主人所見所得,超出這個範圍的則來自於他潛意識的修補和完善,不等同真正的情況。


    所以,除非房間主人當初不僅有遭遇詭異事件,而且對此有一定的、正確的自我認知,否則,來自另一處佛門聖地“長河市聯合鋼鐵廠”的病曆應該不會誘發特殊的變化。


    念著念著,半機械僧侶普渡禪師愈發寶相莊嚴。


    他感覺到暗中的那種注視愈發明顯了,並且越來越多。


    它們來自旁邊的房間,來自上方的天花板,來自樓梯口處的黑暗,來自牆上的一處處斑駁。


    商見曜不驚反喜,對他來說,有變化意味著他的構想走在了成功的道路上。


    當然,這有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


    好事是因為這也許會帶出潛藏的線索,讓商見曜收獲更多,壞事則是這裏的異常有一定概率從不抱惡意變成試圖抹殺“誦經者”,到時候,商見曜說不定會陷在這處心理陰影內,現實變成植物人或當場死亡。


    根據預案,一旦發現他夢中臉色突變,蔣白棉會強行將他電醒,看能不能搶迴一部分意識。


    半機械僧侶普渡禪師保持著憐憫平和的狀態,將病曆後麵的內容誦了出來。


    就在這時,那名“職業女性”劉璐所在的房間內,一道道人影走了出來。


    他們眼睛渾濁,布滿血絲,皆是“無心者”。


    這一個個“無心者”沒有攻擊商見曜,而是走到他旁邊,圍繞著他盤腿坐了下來,就像在接受點化的山魈野鬼。


    “南無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普渡禪師商見曜收尾的佛號聲中,穿白色襯衣套藍色小西服叫做劉璐的那名“職業女性”也來到了走廊上。


    她看著半機械僧侶,怔怔立在那裏。


    幾乎是同時,商見曜注意到這位女性的眼睛和之前不同了。


    現在的她眼眸異常渾濁,密布的血絲頗為猙獰。


    她變成了一名“無心者”!


    商見曜剛閃過這麽一個念頭,耳畔就響起轟的聲音。


    “鐵山市第二食品公司”這棟大樓直接垮塌了!


    一塊塊鋼筋混凝土脫落,和周圍多棟建築一起,掉入了無比黑暗的深淵。


    垮塌的不僅僅是這棟樓宇,還包括這個世界!


    “心理陰影”崩潰間,商見曜隱約看見,一點點青綠色的輝芒從食品公司那棟樓房的不同地方飛出,鑽進了自己手裏握著的“六識珠”內。


    等到異變平息,他發現自己就站在“522”房間入門處,前方是一片幽暗的大海,上麵行駛著一條爬滿貝類生物的遊輪,後麵是連接走廊的房門。


    …………


    現實世界中,篝火映照下。


    蔣白棉和龍悅紅站在灰綠色的吉普旁,注視著裏麵的商見曜。


    突然,他們聞到了一股清新的氣味。


    這就像是秋冬終於過去,春日來臨,草長鶯飛。


    兩人下意識看了眼周圍,發現葉子已掉得差不多的樹木上,一點點嫩綠發芽抽長,瞬間便已成型。


    而旁邊的地上,一根根雜草鑽出了發幹的泥土,凝聚出滴滴露華。


    這……龍悅紅剛眨了下眼睛,所見又恢複了之前的模樣。


    這裏是深秋的舊山邊緣。


    蔣白棉的目光投向了車內的商見曜,看見這家夥不知什麽時候已睜開了眼睛。


    啪啪啪,商見曜鼓起了掌。


    這個動作雖然莫名其妙,但讓蔣白棉和龍悅紅一下安穩了不少。


    “突然鼓掌做什麽?”蔣白棉舒了口氣。


    商見曜如實迴答道:


    “為自己喝彩!”


    龍悅紅還沒反應過來,蔣白棉已心中一動:


    “成功了?”


    “嗯。”商見曜點了點頭,一邊鑽出吉普,一邊說道,“那幾位施主傾慕佛法,已是皈依菩提……”


    “說人話。”蔣白棉打斷了商見曜的描述。


    商見曜不再添油加醋,將自己以講授佛法的形式誦念病曆,換來那一名名“無心者”盤腿傾聽的事情原原本本不遺漏任何細節地講了一遍。


    這包括那名“職業女性”竟然展現出了“無心者”的一麵和心理陰影所化世界的崩潰。


    “居然變成‘無心者’了?”龍悅紅大為震驚。


    難道那本病曆上的內容真的屬於佛法,附身於“職業女性”劉璐的那個“鬼魂”因此被直接驅散了?


    這也導致劉璐罹患“無心病”?


    蔣白棉沉吟了一下道:


    “也許不是變成,而是原本就是。”


    商見曜當即附和道:


    “是啊,很可能是劉璐在舊世界毀滅時就得了‘無心病’,但被那個人以‘宿命通’占據身體後,又表現出了正常人的一麵。”


    這確實更合理更順理成章……龍悅紅被說服了。


    蔣白棉反倒有一點疑問:


    “如果‘宿命通’能以‘無心者’為目標,且可以長時間占據他們的身體,那附身劉璐的人之後不可能隨著劉璐身體的衰敗而死去。


    “這麽一個城市廢墟裏,絕對不缺乏‘無心者’。”


    “也許可能大概他真的沒有死去。”商見曜摩挲起下巴。


    龍悅紅加入了討論:


    “那為什麽多年之後,食品公司完全恢複了正常?”


    商見曜笑了起來:


    “一,也許隻是房間主人自以為的正常;二,那位發現可以附身別的‘無心者’後,借助這些跳板,離開了鐵山市廢墟,去了某個地方。”


    “都有可能。”蔣白棉若有所思地問道,“如果是後者,那某個地方會是哪裏?”


    商見曜早有腹稿:


    “新世界。


    “現實中有新世界大門的地方。”


    這也是杜衡自述在尋找的地方。


    蔣白棉沉默了一下,發現這個方向已經沒法討論了,因為缺乏實質性的線索。


    她轉而考慮起另外一個問題:


    “誦念那本病曆的做法竟然真的有效……


    “那處心理陰影裏確實潛藏著一些東西,而佛門兩大聖地之間有足夠的關聯。”


    不等商見曜和龍悅紅迴應,她自顧自給出了一個猜測:


    “會不會,病曆上範文思那個成為植物人,被送去北方某地接受新型治療的兒子,就是食品公司員工介紹欄缺失的那一位?”


    龍悅紅聽得莫名驚恐,想了一下道:


    “時間點對不上啊,範文思的兒子在舊世界毀滅前好幾年就出車禍,成為植物人了,食品公司怎麽可能還保留他的照片和介紹這麽久,不重新請新的員工?他看起來又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人。”


    他的意思是,即使範文思的兒子在食品公司工作過,員工介紹欄裏缺失的照片和介紹也肯定不是他的——好幾年過去,必然有新員工的照片和介紹占據相應位置。


    “有道理。”這一次,蔣白棉讚同了龍悅紅的分析。


    商見曜也沒有反駁,隻是提了一點:


    “我現在覺得,範文思每天都會看見自己遠在北方的兒子身影一次,卻又無法接近無法確認,和食品公司內來自暗處的注視有點像。”


    “這裏麵或許就隱藏著關鍵的聯係。”蔣白棉輕輕頷首。


    這時,商見曜們不知派出了誰,放棄討論,炫耀起來:


    “我的‘六識珠’有變化了。


    “它更強了!”


    …………


    夜晚,某地,某個房間。


    一位頭發已經蒼白的老者突然醒來,走到窗邊,望向外麵嘩啦起伏的大海。


    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年輕時的一段經曆。


    這個夢是如此清晰,以至於他懷疑是不是有人進了自己的心靈房間,觸碰到了那處心靈陰影。


    可對經驗豐富的他來說,這次的夢和有人深入探索自身心靈世界的夢還是存在一定區別的。


    它太過清晰,而且連貫,讓老者有一種自己的記憶被人喚醒,重新翻閱了一遍的感覺。


    迴想之中,他身體霍然僵住。


    他發現自己對那段經曆的記憶,有一節原本是不夠清晰不甚在意的,而現在,它如同舊世界的電影,重新放映在了自己的腦海:


    第四次迴到鐵山市第二食品公司,終於戰勝那個心理陰影後,老者離開時,隱約有聽到什麽動靜,但迴頭再看又一切正常,該處的詭異早已消散。


    此時此刻,老者終於想起來了,感知清楚了那個“動靜”是什麽。


    當他離開“鐵山市第二食品公司”時,那棟樓宇的深處傳出了一聲歎息。


    若有似無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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