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一幕,不僅韓望獲,就連蔣白棉、龍悅紅、白晨都呆住了。


    這已經不是跟不跟得上腦迴路的問題,而是雙方就像處在兩個世界,狀態和節奏完全不一樣。


    下一秒,蔣白棉突然發現,跟著商見曜扭頭就走似乎是當前最好的選擇。


    聽了韓望獲剛才那一番自白後,她一時不知該以什麽樣的表情什麽樣的語言來麵對。


    道歉吧,好像談不上,“舊調小組”又沒幹什麽過分的事情,隻是過來做個簡單的詢問;打個哈哈,把場麵圓迴來吧,又顯得不夠真誠;直接略過這個話題,問別的事情吧,蔣白棉覺得更不好——韓望獲如此激動地說了那麽多,大家卻當沒事發生過,簡直是一種侮辱;真要迴應吧,蔣白棉感覺又非常複雜,認為說什麽都不足以對等韓望獲的人生,畢竟他們是純正的“人類”,任何語言都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


    所以,還不如跟著突然跳一段舞,扭頭就走的商見曜離開,讓故事的結尾停在荒誕之中。


    這對雙方都好。


    思緒電轉間,蔣白棉轉過了身體,跟在商見曜的後麵,走出了這棟小樓。


    龍悅紅和白晨見組長有了決定,自然選擇跟隨。


    短短十來秒後,房屋內就隻剩下韓望獲一個人。


    韓望獲看了看殘留腳印的廚房,又看了看空蕩蕩的客廳,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敞開的大門處。


    他還有點茫然,不確定剛才是不是真來了一群訪客,當著自己的麵跳了個舞又走了。


    下意識間,他把袖管拉了下來,重新遮住了手臂上的琥珀色鱗片。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突然探出了一張麵具。


    這是一張秀氣僧人的麵具。


    蔣白棉幹笑了兩聲,豎起食指道:


    “最後一個問題。”


    她話音剛落,旁邊就冒出了一張毛臉尖嘴的猴子麵具、一張鼻孔可以插蒜的肥豬麵具。


    另外,戴著兇惡男子麵具的白晨也走迴了門口。


    韓望獲心裏湧現出複雜的感觸,不知該怒還是該笑地迴了一句:


    “說吧。”


    蔣白棉清了清喉嚨,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


    “你有沒有把雷納托主教返迴警惕教派總部的事情出賣給魚人、山怪?”


    韓望獲嗤笑了一聲:


    “賣給他們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迴去當次人嗎?”


    “我就知道不是你!”商見曜語氣非常愉悅地說道。


    雖然韓望獲有撒謊的可能,但蔣白棉覺得他之前說的那些想法應該是真的,也就是說,他內心的立場是人類。


    這不是依靠覺醒者能力做出的確認,而是結合韓望獲平時的表現和剛才那番話語內含的邏輯完成的判斷。


    於是,蔣白棉跟著舒了口氣:


    “我們還是相信你的,隻是有的事情該問還是得問。


    “其實吧,我們有懷疑對象,不是你。”


    韓望獲昨天就在查這件事情,聞言忘記了剛才爆發的情緒,追問道:


    “誰?”


    “迪馬爾科,或者說代表‘地下方舟’的某個人。”蔣白棉如實迴答。


    韓望獲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


    “我也考慮過,次人入侵對紅河人、灰語人都屬於災難,對‘地下方舟’則未必。”


    “隻要次人們打不進‘地下方舟’,隻要‘地下方舟’對外的物資交換依舊能占據這片地區走私生意的很大一部分份額,次人們大概率會和他們和談,最終達成一定的合作協議,反正對魚人、山怪來說,這些家夥一直躲在地下,也不會礙到自己的眼睛。”蔣白棉附和道,“而對‘地下方舟’內的迪馬爾科來說,和誰合作不是合作?”


    這時,白晨插了一句:


    “魚人、山怪和‘地下方舟’的關係可比紅石集現在鎮民和‘地下方舟’的關係近。”


    “也是,他們的祖輩和迪馬爾科的先祖一樣,都是這座城市的原住民。”蔣白棉略作迴憶,表示讚同。


    韓望獲跟著說道:


    “最近幾年,因為走私生意的競爭,不管紅河人,還是灰語人,都和‘地下方舟’鬧過不愉快。


    “‘地下方舟’想趁機洗牌也很正常。”


    說到這裏,韓望獲突然自嘲一笑:


    “這件事情應該不用我來操心了,之後就交給你們了。”


    蔣白棉當即說道:


    “其實你沒必要這麽想。


    “宋警示者對次人的態度一直很平和,並不介意你是什麽出身,而且,他對你以前的表現很讚賞,認為你真正地當好了紅石集的治安官。他有暗示我們,隻要你沒做過出賣紅石集的事情,他就當不知道你是次人這迴事。


    “韋勒這個人你也知道,很好說話,隻要你沒有漂亮老婆,他還是值得信任的。


    “嗯,現在暫時就宋警示者、韋勒和我們四個人知道,而我們過幾天就會離開紅石集,這一輩子都未必還有機會迴來。”


    韓望獲沉默下去,過了一陣才緩慢說道:


    “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當我次人的身份被發現,哪怕隻有那麽幾個人知道,我也會有種沒穿衣服在外麵行走的感覺,尤其是我努力表現勇敢、正直、公平的時候,一想到這裏有人知道我是次人,我就覺得自己是個小醜,在表演滑稽戲。”


    他頓了一下,嗓音變沉了一點:


    “而且,我會忍不住去想,萬一,萬一哪一天宋警示者把我的事情告訴了新來的主教,萬一哪一天韋勒從走私商人那裏弄到了酒,喝得醉醺醺的,不小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了……


    “這發展到最後,我的想法肯定會變成:如果宋警示者和韋勒都不在這個世界上,那就沒有意外和風險了。”


    韓望獲吐了口氣,低笑了一聲:


    “惡念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還是趁早遠離比較好。”


    話說到這個份上,蔣白棉已經不好再勸,隻能轉而說道:


    “我們盡量在你離開前把事情調查清楚。”


    韓望獲微微點頭:


    “既然宋警示者他沒有惡意,那我也沒必要急著逃離,可以多留幾天,把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好,嗬嗬,包括答應幫你們搜集的‘機械天堂’資料。”


    …………


    告別韓望獲,迴到吉普上,龍悅紅迴頭望了眼大門依舊敞開的小樓,由衷感歎道:


    “我第一次知道,‘人’這個身份竟然這麽重要。”


    蔣白棉“嗯”了一聲:


    “那些次人的祖輩當初何嚐不是正常的人類,但當災難降臨,畸變發生,舊世界毀滅,他們和他們後代的命運就被永久改變了。


    “我挺欣賞韓望獲的,他沒有屈服於這樣的命運,一直在努力地抗爭。”


    商見曜趴在車窗上,看著小樓越來越遠,突然說道:


    “要不要把他發展迴公司?”


    “可以嚐試一下。”蔣白棉沒有反對,“我下午打個報告發迴去,看公司怎麽說。這種事情可不能自作主張,要不然,把人帶到了大門口,卻進不去,就麻煩了。”


    雖然“盤古生物”的員工們對次人少不了嫌棄和排斥,但至少不會有痛恨這種情緒。


    在灰土各大勢力裏,這算是非常開明了,“盤古生物”甚至會主動收次人群體做附庸。


    而且,嚴格來講,“盤古生物”大部分員工已經不算是“純正”人類,在一些認為基因優化違背自然規律的勢力裏,“天選者”和次人的地位差不多。


    定好這件事情,蔣白棉忽然笑道:


    “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麽?”龍悅紅非常給麵子。


    副駕位置的蔣白棉看了眼後視鏡:


    “韓望獲一直說自己自私,所有美好的表現都是為了讓自己像個人類裝出來的。”


    這時,開車的白晨平靜插了一句話:


    “他一個荒野流浪者出身,實力又談不上很強的次人,能活到加入紅石集,絕對不會是良善之輩。”


    這樣的話,白晨也會用來評價自己,頂多把“次人”的“次”字去掉。


    “我懂。”蔣白棉表示理解,“當初的他肯定少不了‘兇狠’‘狡猾’之類的形容詞,但現在,你們沒發現嗎?裝了那麽久,呃,‘騎士’後,他考慮問題的角度已經完全變了,嗯,就那句‘惡念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還是趁早遠離比較好’。”


    龍悅紅迴憶了一下,略感愕然地反問道:


    “假戲真做了?”


    “差不多。”蔣白棉笑了一聲,“這簡直可以作為一個研究藍本,論行為如何改變心理。”


    “這難道不是好事?”取下麵具的商見曜笑著問道。


    蔣白棉眼眸上轉道:


    “如果不是好事,我都不會考慮給公司打報告,詢問能不能給個考察名額。”


    說到這裏,她側過腦袋,望向白晨:


    “小白,你當初是怎麽接觸到公司的?”


    白晨猶豫了一下:


    “就,應聘了一個工作……”


    “啊?”蔣白棉驚了。


    商見曜隨即興致勃勃地想象起當時的場景:


    “公司在野草城大街上,擺了個攤位,拉了條橫幅,上麵寫著‘盤古生物招聘點’?”


    蔣白棉本想罵一句這畫麵太離譜,可沒好意思開口,因為她想的也差不多。


    白晨搖了搖頭道:


    “我是加了一個遺跡獵人團隊,想著能接一些有人數要求的任務。


    “後來,完成了幾次任務,頭兒就找到我,問我願不願意加入‘盤古生物’。


    “等通過初步考察,進了地下大樓,我才知道,是原來認識的一個遺跡獵人給公司推薦了我,說我對黑沼荒野很了解。


    “那個遺跡獵人團隊找新成員的條件就是給我量身定做的。”


    蔣白棉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是和公司哪個執行任務的小組碰上,不打不相識呢。”


    說話間,他們的吉普不快不慢地往城市廢墟北麵的警惕教堂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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