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


    船自然是要上的。


    這時候,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掀開車簾,露出一張清麗的麵龐,車簾底下的縫隙,一個毛茸茸的兔頭露出來,看向河對麵的鬼城,頓時,渾身不自禁打了一個冷顫。


    然後,這個兔頭就迅速縮迴車廂裏,不敢再出來。


    謝緣轉頭看向敖沁,敖沁朝他輕點螓首。


    對於謝緣等人的互動,艄公視而不見,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們,這段時間以來,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


    艄公看起來是個活人的模樣,有血有肉,眼睛渾濁,帶著歲月的痕跡,但是,傅安從艄公出現後,就沒有將艄公當成活人來看待。


    廢話,活人能在鬼城前麵的護城河做起撐船的生意。


    被艄公看得心裏發毛,傅安再度問道:“謝先生,我們要不要過河?”


    前路盡失,被鬼城攔住了,不過河的話,他們沒有路可走。


    謝緣已經得到了敖沁放心的信息,自然不會擔憂生命安全問題,他點頭道:“自然是要過河的,不然,我們隻能困在這裏了。”


    傅安認同,前往卞都的道路,在迷霧中消失,而迷霧,可能跟這座鬼城有關,如果要找到前往卞都的道路,就必須進城。


    謝緣看向艄公,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說道:“艄公,我們要過河。”


    艄公不知道是不是一個啞巴,聽到謝緣的話,立即側身,讓了一個身位,意思很明顯,這是讓謝緣等人上船。


    謝緣看著艄公腳下這艘小船,能坐三五個人,但是,謝緣不可能將馬車留在這裏,後麵便是燈籠怪,而且,在這詭異的迷霧中,不知道還藏著多少擇人而噬的可怖存在。


    大黑馬畢竟是凡馬,並不是妖物,又如何在這詭異環境中生存,等他們一走,沒了保護,便會瞬間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那樣,就沒有趕路的工具了。


    所以,謝緣沒有上船,而是目光看了一眼對岸泊著的幾艘船,其中有一艘大船,絕對可以將馬車也趕上去,運過河。


    因此,謝緣收迴目光,對艄公說道:“艄公,我們的馬車還要過去,你這個船太小了,能不能將那艘大船開過來。”


    謝緣生怕艄公聽不懂,指了指對麵泊著的大船。


    艄公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靜靜地看了謝緣一眼,然後,撐著竹篙,調轉船頭,往對岸劃去。


    “艄公,這是走了?不打算接引我們過去?”看到艄公這時已經劃到河中心,傅安張了張嘴,說道。


    謝緣搖頭,說道:“不急,慢慢看下去就知道了。”


    說罷,靜靜地看著撐船的艄公。


    艄公的動作很緩慢,河流也不湍急,有一種靜態的美,但這種靜態的美感,卻怎麽都讓人別扭,還想有一種……


    對,就好像沒有了生機一般。


    一切的動作,都像是機械的,不像人,像是被設定成那樣。


    艄公撐著小船,來到對岸,拿了繩子,將小船泊好,然後,艄公來到了謝緣指定的那艘大船上,轉舵。


    大船吃水肯定比小船要深,這艘大船,是木製的,但吃水非常恐怖,沒有乘客,也不是貨輪,也有半個身子,都陷入了黑色的河水中。


    死寂的河水,向兩邊退散,無聲無息。


    傅安並非是一個死讀書之人,他看過很多雜書,自然也看過有關行船一類的書籍,他發現的大船的異場情況,發出疑問:“謝先生,這艘船,不對勁。”


    謝緣看了傅安一眼,點頭道:“你是說,這船吃水不對?”


    謝先生知曉,傅安一點都不奇怪,說道:“我看過專業的書籍,這種類型的船,吃水程度,絕對不會那麽恐怖,而且,這船並沒有裝載貨物,或者是人,但這吃水程度……”


    謝緣想了想,道:“傅安,你背過死人嗎?”


    傅安聞言一怔,說道:“謝先生說笑了,我哪裏去背過死人。”


    謝緣靜靜地講述道,這時候,艄公駕馭著大船,已經到了河中心,“同樣一個人,活著的時候,你背著他,會感覺很輕鬆。但這個人死了的話,你再去背他,便會發現特別的沉,完全背不起來。這就是死沉死沉的說法。人死了,就會變沉。”


    聽完,傅安大吃一驚,一種可怕的想法在腦海中誕生,驚疑說道:“謝先生……你是說……這艘船,已經死了?”


    人會死,妖會死,甚至死了一次的鬼會死,傅安都不覺得奇怪,但今日,謝先生告訴他,船也會死?


    就算是傅安跟著謝緣經曆過那麽多的妖魔鬼物,此時聽到,也不由得悚然一驚,太顛覆了。


    謝緣沒有點頭,沒有搖頭,耳朵裏卻響起敖沁的傳音:“尊上,那船,是死了,卻也沒有死,而是,沾染了濃重的死氣,如同死了一般。”


    果然,跟他猜測的一樣。


    這時候,短短說了幾句話的時間,大船停在他們的麵前,一塊模板從船上搖下來,艄公站在船頭,靜靜地看著他們。


    謝緣見此,輕聲說道:“走吧,上船了,不然,艄公該會不開心的。”


    謝緣跳下馬車,先行一步,踩在踏板上,向著船上走去。


    敖沁也抱著白兔,下了馬車,跟在謝緣的身邊。


    白兔被嚇到了,整個腦袋,都埋在敖沁的胸脯裏,極盡柔軟。


    傅安牽著大黑馬,跟在後麵。


    等他們上了船,踏板收起,艄公看了他們一眼,繼續前往船頭掌舵去了。


    整條船上的客人,就謝緣敖沁傅安了。


    一上了船,傅安臉上就露出極度痛苦的神色,連忙伸手用衣袖掩住口鼻,悶聲道:“好難聞的味道。”


    謝緣其實也聞到了。


    整艘船上,有一種很難聞的味道,具體要怎麽形容,那就是,一塊剁肉的粘板,每天剁肉,洗完後不曬幹,處於潮濕的環境,就會散發出一種難聞的味道。


    像是腐爛的屍體味道。


    謝緣踩在甲板上,低頭看向甲板,甲板顯現出一種暗紅的顏色,而且,很潮濕,不幹爽。


    味道,就是從甲板上發出來的。


    想到這裏,謝緣手中一動,一道靈氣,落在傅安的鼻翼,傅安頓時摒棄了那種異味。


    至於謝緣,早已用靈氣隔絕異味,敖沁和白兔,自不用說了,修行中人,在這個時候,是不會委屈自己的。


    謝緣做完這一切,便看向艄公,但艄公對他的動作,卻是沒有看見一樣,依舊專心地開船。


    謝緣收迴目光,開始打量四周。


    偌大的船上,並沒有其他的東西,按理來說,這種規格的大船,會有閣樓,供乘客休息所有。


    但,這裏什麽都沒有,隻有光禿禿的甲板。


    謝緣抬步,走向船邊,伸手搭在圍欄上,圍欄上,有一種濕潤的觸感。


    謝緣稍微探出頭,往河麵看去,河麵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黑亮黑亮的。


    “這條河,不簡單。”謝緣輕聲道。


    傅安和敖沁都在旁邊。


    傅安覺得,不用謝先生說,他都知道,這裏的一切都不簡單。


    對於他來說,是這樣的。


    敖沁也探頭俯瞰河麵,說道:“尊上,你說的對,這條河,的確不簡單。”


    說到這裏,敖沁伸出纖纖玉手,在白兔身上拔了一小撮毛。


    白兔頓時吃痛,抬起頭來,雙眼無辜地看著敖沁,不知道敖沁為什麽忽然拔她的毛。


    敖沁卻是不在意,將手中的兔毛伸出去,鬆開。


    兔毛很輕盈,慢慢地落向河裏。


    謝緣的目光追隨著兔毛,兔毛落在河麵上,緩緩地沉下去,消失不見。


    “這?”傅安吃了一驚。


    兔毛這般輕盈,竟然都沉下去了,這條河,果然不簡單。


    謝緣靜靜地思索,而後看著敖沁,問道:“敖沁,你可知,這條河,是由何種物質組成的?”


    敖沁搖頭道:“不知,不過,我卻知道,我們並沒有渡河。”


    “什麽?”傅安不解地看著傲沁,現在,他們不就是渡河嗎?怎麽在敖姑娘的口中,他們沒有在渡河?


    謝緣也是看著敖沁,等待著敖沁的解釋。


    敖沁道:“的確,在現在看來,我們乘坐著船隻,在渡河。但是,這都是假象,這條河,並不是在這裏的,我們所看見的河,隻是假象,或者說,不是假象,是真正的河的映照。”


    聽了敖沁的解釋,傅安直接懵了。


    而謝緣,則是思索,敖沁說的,有點像是海市辰樓。從另外一處時空,映照的投影,在這一處時空映照出來,但,很真實。


    果然,這個世界,絕對不是謝緣當前所看到的那麽簡單。


    謝緣離開欄杆,向艄公走去。


    敖沁和傅安也跟在後麵。


    敖沁要保護謝緣,自然要貼身保護,不能讓謝緣離開自己五米的地方。


    而傅安,則是要謝緣保護,他也不敢離開謝緣五米。


    謝緣來到艄公對麵,艄公仿佛沒有看見謝緣等人的到來,繼續開船。


    謝緣看著艄公熟練機械的開船動作,問道:“艄公,不知,你可知,河對岸那座城,全名叫做什麽城?”


    那座鬼城因為太過久遠,第一個字已經被歲月洗去。


    因此,謝緣才會有此一問。


    艄公對於謝緣的問題,仿佛無動於衷,正當謝緣準備放棄的時候,艄公忽然轉頭,看向謝緣,張開了嘴。


    “嗚嗚嗚……”


    傅安瞳孔一縮,他被嚇到了,因為,艄公沒有舌頭,他的舌頭,從舌根被割掉,應該是很久遠的事,但現在,一張開嘴,想要說話,立即有鮮血從斷掉的舌根上湧出來,瞬間,艄公嘴裏就汩汩冒血。


    看到艄公的情形,謝緣沉默了,如此看來,他不能從艄公這裏得到答案。


    艄公平靜地閉上嘴巴,繼續掌舵,仿佛舌頭割斷,並沒有痛苦。


    而謝緣則是在思索,到底是歲月洗去了鬼城的全名,還是有人故意遮掩了鬼城的名字。


    不然,為什麽要將艄公的舌頭割去。


    連死人都不相信。


    是的,艄公是一個死人。


    從見到艄公的第一眼開始,謝緣便調動了靈氣,匯聚雙眼,看出了艄公身上沒有生機,全是死人的氣息。


    或者,應該稱唿艄公為活死人。


    活著的死人。


    謝緣不知道艄公知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下場。


    不過,他也沒有必要去提醒。


    他們不熟,他也並不知艄公的底細。


    不過,從艄公的行事來看,艄公並不會主動加害人,他的工作就是將人送到對岸。


    不多時,在沉默中,船靠岸了。


    木板放下,傅安立即牽著馬車下了船,他不想在船上多呆片刻。


    艄公剛才,將他嚇的不輕。


    謝緣和敖沁正要下船,艄公卻是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手上布滿了屍斑,散發著臭氣。


    謝緣明白,這是要船費來了。


    想到這裏,謝緣掏出一錠銀子,放在艄公手裏,而後,快速下了船。


    艄公看著他們的背影,望著手中的銀子,一時間,仿佛怔住了。


    這不是他想要的船費。


    他也用不上。


    不過,客人跑得太快,這時候,都已經到了城門口,他不能追下船去。


    工作時間,擅自離崗,會遭到可怕的懲罰。


    鬼城之下,謝緣等人站在城門下。


    城牆非常地高,比謝緣所見過的任何一座城池都要高。


    兩個巨大的燈籠,掛在城門兩邊。


    城門大開,裏麵,隱隱有聲音傳來,但很微弱,要不是謝緣修行後,耳清目明,都聽不到裏麵的聲音。


    “謝先生,我們要進城嗎?”傅安牽著大黑馬,大黑馬打了一個響鼻,前蹄揚起,似乎想要後退。


    但傅安緊緊牽住它,要是大黑馬後退,說不定,死得更快。


    謝緣看著鬼城,望向裏麵,是無人的街道,說道:“走吧,進去看看。”


    說罷,謝緣先抬步走進城門。


    城門遂道,有三十餘米長,可見,城牆是有多厚。


    進入城內,寬闊的街道兩邊,一棟棟灰色的建築出現在眼簾,這些建築,跟現在大宋的建築安全不一樣。


    謝緣仔細觀察,發現,跟殷,離的建築都有所不同。


    那麽,隻有一個可能,可能是大豐時期的建築,也可能是大豐之前的建築。


    十分久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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