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走出客棧,外麵的雪光晃花了她的眼,她看到雪思音站在客棧外的一角,身後是茫茫風雪,孤單的可憐。忍不住揚起頭看著高高的天空,她還記得她偷偷去雪族看他們的時候,在王廷玩耍的雪思音猶如一個活潑玲瓏的雪球精靈般的愛玩愛笑,總是能將笑聲灑在整個雪域王廷,那時夕音隻覺得他的周身都暈染上了極光的色澤,暖暖的,而今卻清晰的看到一隻雪鳶在刺骨的冷風中,孤單桀驁的盤桓在茫茫雪原之上。


    灰色的雪夜裏,冰冷的月光下,她一身雪白輕紗急躁凜冽的舞動。細細看去,那一頭銀白色的長發絲絲都在風中飄著,不住的飛旋,似是要纏繞什麽卻終究什麽也觸碰不到般的無助,束發的羽冠上一根雪白色的絨毛在風中輕輕飄動,顯得那麽柔弱。若是她能褪去那一身幾湖與這冰雪融為一體的冷白孤寂,她會是這雪色天地間最柔暖的仙……


    “雪思音,你把自己活成這副樣子有意思嗎。”夕音憋著嘴走近他。


    雪思音隻說:“我願意!”


    夕音怒其不爭:“你的愛,在他那兒不值錢。”她又勸到:“你們不合適,就像泥是永遠不能和雲永遠不該有交集,一旦靠近,隻能是兩個都痛苦。你放過自己吧。”


    他嘴上不著調的調侃起夕音來了:“咿呀,把你那可憐的眼神收起來,雖然我連名字都是因為你而起的,也用不著你來可憐我。”


    心裏什麽都明鏡似的,有的人不需要姿態,就能成為另一個人生命中獨一無二的驚鴻,有些人本以為靠著彼此很近,到頭來隻是錯覺,他們其實是隔著兩個平行空間的擦肩而過,也許最終還會站在對立的兩端。


    隻是道理懂的明白,事到臨頭卻還是不會按照道理去做,這是那些人類教會他的。


    夕音脫口而出:“就算是你一定要把你們兩個糾纏在一起,你也實在不該用這些雞鳴狗盜的法子維持落雪城,這樣做總有一天你會遭到反噬,等天界發現落雪城的存在,這一城的魂魄都會灰飛煙滅的,連重新投胎都機會都沒有了。更可能會連累雪族因你而受到天罰。你真的想他們都跟著你萬劫不複嗎?”


    雪思音長睫一顫,雙肩微落,頓了頓,一聲慘笑,眼底的神氣都已頹敗:“你知道這落雪城裏的魂魄是誰嗎?”


    夕音看到的那些魂魄都是在雪思音出生時就陪著他,一直到現在的。


    夕音沒看到的還有一些人類的魂魄,就在雪山地下的牢裏鎖著,他們是展天一的親人。


    他雪思音和展天一之間從來沒有恩,隻有怨和恨,越來越深的恨。


    他和展天一都不止一次的想過要是當初展天一不那麽好奇不那麽愛幹不是人的事,也許大家都會過得很好。


    雪思音跟著展天一住到他家的頭一個月裏,他每天跟著展天一滿城瘋,東家摸狗、西家攆雞、上樹掏鳥、野外烤餅……從天亮跑出去到夜晚才做賊似的帶著一身灰塵的迴家,睡一覺第二天又出去惹事。真真是過得無比開心。


    他是發自內心的很快樂,他也看出了展天一裝模作樣的虛假快樂。


    展天一喜歡喝酒,也喜歡發瘋,因為他心裏不快樂。


    雪思音今天又夢到了他第一次見展天一喝酒的樣子,那也是他唯一一次喝得爛醉跟人說出自己深藏在心底的話,雪思音後來每每在他裝作玩世不恭的時候總是會記起這個畫麵。


    天一坐在梧桐樹下一譚一壇的灌著酒,他單手抓起酒壇高舉在頭頂向下傾倒,酒水淋得滿頭滿身都是,石凳周圍都是碎片和酒漬。


    雪思音站在院外將一切看在眼裏,走過來輕輕的坐在他旁邊,輕聲問:“天一你不快樂嗎?”


    他笑:“你覺得我不快樂麽。”


    雪思音點頭:“嗯,我感覺到了你不開心。你為什麽不開心?”


    展天一仰頭看月亮:“我從小被我生活的社會教養成了一個滿心向往英雄的人,我幻想自己能成為一個像項羽或者蘭陵王那樣能容天納地世無其二的男人,我希望我可以生時幫助很多人,死後名垂青史。可是後來我發現我這輩子能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根本是一件我控製不了的事,‘我想成為一個能幫很多人的英雄’這句話本身就是一個笑話。當我不得不認清了現實之後,我難過了很久,就想著那就為自己好好活,不浪費來這人間走這一遭吧。我想自由自在隨心所欲,想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去看大漠風沙,去看江南流水,去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


    雪思音插嘴道:“那就去啊,不如我們明天就走,你說我們先去大漠還是江南。”


    展天一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被逗笑了,順口貧嘴道:“你說你,要是個女人多好,你要是個女人我定娶你,然後帶你四處要飯流浪,一輩子都帶著你流浪。”


    他喝口酒,聲音低沉了些道:“我也想要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啊。終歸隻能想想,我不敢這樣的,我怕我離了家真的會要飯,也怕父母因為我被親族們嘲笑,更怕自己因為沒錢沒勢會被人看不起。而且我是獨子,將來要養我的家族,我走了他們怎麽辦。”


    雪思音不理解:“既然知道自己做不到,為什麽還要在腦子裏編織出這些美好的希冀,然後自己再來承受做不到的痛苦?這樣你有怎麽能快樂的起來?”


    展天一說:“人的一生很短暫很短暫,在他出生之前,這世間的很多規則就已經被製定好了,一個隻有幾十年生命的人該如何對抗傳承了幾百上千年的規矩?更何況有些規矩還是比你強大很多倍的很多人一起維護的。不是不想,而是一隻蜉蝣根本改變不了一顆執著的越長越歪的大樹繼續長歪的軌跡。”


    雪思音聽得一頭霧水,人類是世界很複雜,這話無論他在夢裏聽多少次都仍舊是聽不懂。


    但他依然特別開心,那種甜絲絲的開心,因為這是展天一第一次跟他談心,他感覺兩個人似乎靠近了很多。


    卻終歸隻是他傻乎乎的感覺而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傾思無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雪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雪埜並收藏妖傾思無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