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難免有人恨,有人怨,也有人疼。


    江浸月恨得猛烈,夜鶯兒疼得深沉,此女不忍眼睜睜望著燕辭受縛,仗劍遙襲江浸月。劍光橫貫空霓,如雷似霆,無比輝煌、迅疾。


    江浸月既心慌又覺得不甘心,居然猶猶豫豫的繼續施法。


    廖一見狀暗暗叫苦,強敵不除而自相內訌,這算哪門子事。


    傻子才願意陪著母老虎發瘋,最終被萬裏峰秋後算賬呢,一轉念,廖一斧影一蕩,揚步跟在夜鶯兒身後追砍。


    乖乖,場麵猛一混亂起來,餘人登即傻眼。


    燭影斧跟在背後弄影,夜鶯兒煞是惱火,真元湧動,流螢劍連投兩道劍氣朝前撲卷,隨之翻腕調轉劍鋒,輕旋身自腋下出劍迴刺廖一。


    江浸月無暇祭起焚情劍破襲,變指加持一座光幕護體,流螢劍芒來勢快卻無後招,應付起來不算太難。


    其虛指雲月再念怪詞,神捕令牌光焰爆閃,漫空靈絲瘋長,嗖唿唿絞纏而進。


    時空靜止,耳邊除靈絲爬行的聲響外,再無餘音。短短數息內,燕辭手段用盡,卻依舊宛如一具木偶被掛在空中。


    江浸月嘴角一牽,鼻間冷笑不止,十二道神捕令牌銘刻十二宮星雲圖案,各具神妙,擁有壺天、禁錮、攝魂、嫁夢、招雲等諸般奇效。


    在術數裏按動態陽宮之升角、中天角,靜態陰宮之降角、天底角劃分四組,以十二地支編序。


    每道令牌均可獨當一麵,亦可按刑、衝、害、化、合諸關係彼此組合,兇威凜凜,尋常修者絕不可撼動其分毫。


    鬼機靈即將變成死機靈,江浸月暗暗一喜,不自禁露出一抹笑意。


    忽爾,蛛網狀的靈絲叢裏躥起一條翠焰,爽冽的青竹香味混雜著涼風透散開來,千叢靈絲如遇蛇蠍,匆忙退避。


    盈盈翠色倏然一閃,漫天怪絲被掃蕩一空,一根蒼翠細巧的幽竹淩空下壓,尖尖的葉,疏疏的節,依稀可辨。


    “吞噬!”江浸月驚叫道,“六根清淨竹!”言未已,青竹已戳破護身光幕,輕輕在其天靈蓋上一點。


    夜鶯兒、廖一望見此景,驚駭不已,流螢劍、燭影斧鬥影乍分,各卷起一條青虹增援。


    鬧歸鬧,畢竟不可坐視同門妄死,何況江浸月靠山強硬,其身亡的代價絕非同行夥伴所能輕易承受的。


    六根清淨竹貴為鴻蒙聖寶,屬於青冥遺物,青冥身亡之際未對其歸屬做任何安排。


    燕辭返迴珞珈山後因不曾見到洛望舒,故而隻向原暮雲轉交了古墳群島的采買之物,對剩餘丹藥、靈草等隻字不提。


    除碧落青冥訣外,六根清淨竹見證了青冥的一生,記載著她的神儀、她的風骨。


    燕辭不願任何人玷汙那片溫淬的師徒情誼,擅自把六根清淨竹供奉在棲鳳峰初曉院故居,不許別人參觀更不許觸碰。


    原暮雲憐其一腔真情,視而不見。


    青竹失去舊主,終日哀鳴,燕辭長期陪伴維持其靈性,勉強可以驅動,在關鍵時刻,到底還是有賴青冥的餘蔭而逃過一劫。


    江浸月不知是被打懵了還是嚇懵了,呆愣愣的忘了動彈,燕辭一把攥住神捕令,迴身迎著夜鶯兒和廖一連發兩掌。


    掌勢剛猛迅捷,夜鶯兒略略與之一觸,身影登即脫繭化蝶,被擊打成百餘隻斑斕蝶兒四下飄閃。


    一掌之威竟恐怖如斯!廖一亦不堪其力,縮臂屈身幻化一片輕雲躥出百丈之外。


    抬眼迴望,卻見燕辭目中微露訝色,其舒爪撕開夜幕,一投身穿梭而去。


    要命或者要臉,不算是太難的抉擇,眼巴巴瞧著燕辭揚長而去,一群人俱不敢追。


    氣氛無比尷尬,燕辭未朝小舅子下毒手,江浸月卻感覺心窩子被捅過一刀。


    難受的不止一人,夜鶯兒不惜背叛同伴替燕辭爭取一線生機,燕辭居然膽敢朝她動手,如此不識好歹的孽障,想起來就恨得銀牙咬碎。


    最委屈的要數甄小二,他原以為燕辭不敢久留,遂不顧夜鶯兒阻止,被江浸月一通嚇唬就透露出鬼機靈的行蹤。


    這樁糊塗事讓他無顏見人了,出賣燕辭顯得沒道義,夜鶯兒還罵他偏幫別人,江浸月則責備他貽誤戰機,真不知燕辭這孤魂鬼在搞啥名堂,真是大姑娘頭迴上花轎,有夠磨蹭哪!


    被搶走神捕令絕非小事,泄露出去誰都沒好日子可過。


    江浸月、夜鶯兒再無心思爭吵,喚過甄小二問清楚來龍去脈,簡單商議幾句,默默取道朝北行。


    燕辭自有盤算,心想若不給夜鶯兒那一巴掌,隻怕江浸月要指認他倆已然串通,好把遺失神捕令的罪責推卸過去了。


    夜鶯兒好受不好受暫時無暇理會,自己無需因為出賣舊友而做惡夢,勉強算幸事一樁吧。


    洛伊不敢吭聲,隱隱覺得近年來燕辭自善自法、隻取己身的性情不像是好兆頭啊。


    殊不知鬼機靈渾不為意,自顧自抱掂著神捕令牌玩耍,心情很是暢快。


    ※


    太初峰微塵殿,依舊流蕩著溫純、肅穆的氣息。


    身穿勁裝的輪值修者,永遠保持眉眼帶煞的樣子鎮守殿之四角。


    在他們印象裏,微塵殿素來神聖,門人至此俱心懷敬畏,不敢高聲喧嘩。


    奈何,世事變遷,此時的殿堂裏竟傳來陣陣刺耳的爭吵聲。


    廳堂兩側擺玉座六十四張,座無虛席。


    各峰峰主與長老俱至,李羅堂、鬱律等離山不久又被緊急召迴,根究原因,到底是麵臨著唯一的亟需解決的問題,燕辭。


    案桌淩亂,擺放有一堆卷宗,卷宗明顯被翻閱過,露出來的首頁隻寫倆字,燕辭。


    半屋子化嬰修者坐態不一,或自抒己見,或扼腕長歎,其鼻間均現一抹朗朗玄氣吹來噓走,一副熱火朝天的陣仗。


    原暮雲始終不曾現身,故聚會由萬裏峰主導,所有討論都圍繞著燕辭,魔或是道,擒或是縱。


    主流意識趨於強硬,提倡暫不辨析真相,先行捉拿。


    溫和派以楚山孤、林漠等為主導,要求把實情稟告苑主,謹慎處理。


    燕辭出身棲鳳峰,峰主楚山孤自然力保,然而林漠的態度卻讓許多人遺憾。


    林漠笑之以鼻,理由隻提一次,其言接獲杜若洲傳訊,說燕辭含仁懷義、心智正常,僅略通魔道功法。


    此說跟江浸月所稟迥然不同,萬裏峰鑒於交情綜合考量,最終堅信其徒之言更貼合實情:燕辭神通古怪,戲辱同門,行事瘋瘋癲癲,儼然是入魔之症。


    江浸月跟燕辭的糾葛無人不知,難保那小舅子不在背後中傷。


    常言道關懷則亂,柳若璽素來沉靜如水,聽聞此言後登即不能保持理性,指責萬裏峰袒護其徒而導致燕辭出走,今日之禍屬於咎由自取。


    一番冷嘲熱諷,萬裏峰的臉麵完全掛不住,提議諸人當場表決以定計。


    同塵苑的行事慣例,除苑主和掌教直接下達諭令外,常常是博采眾議,商討出周全之策以便施行。


    萬裏峰此舉想以勢壓人,愈發惹人反抗。


    鑒於三峰峰主意見不統一,群修都等著花溪表態。


    花溪性情溫藉,原想保持中立隻辦事不發話,奈何人人盯過來不說也不行。


    觀目前形勢,萬裏峰附議者眾多,表決絕無懸念。


    倘若站在柳若璽的立場,又怕引得多數人抱怨,再者假如燕辭果真犯有惡事,多半罪過倒要由自己來承擔。


    柳若璽見花溪露出為難之色,頓感不妙。


    這些年,萬裏峰像是多開一竅,境界雖未突破,但是神通猛進,堪稱苑主、掌教之下的第一人。縱使相比當年化嬰巔峰的青冥,恐怕都略勝一籌。


    正因如此,原暮雲方可安心閉關,把苑中諸事交由他打理。


    權力和能力讓人膨脹,其附庸者日漸增多,行事也放蕩起來,聽說近期多次往返坐忘峰,不知是垂涎花溪的美色還是單純想聯絡師兄妹間的感情。


    不出所料,花溪斟酌有頃,果然同意表決。


    同樣不出所料,結果依然是加派修者緝拿燕辭,幸虧有神女的名頭罩著,還沒人敢說不論生死。


    柳若璽怫然不悅,當即拂袖離去,她就擦亮眼睛等著,等著看萬裏峰如何作妖!


    崇拜的目光聚於一身,萬裏峰選擇忽略了柳若璽的不滿,揚起一卷卷宗道:“明年年初,青帝陵事隔十八年重新現世,但明顯有人等不及了。六個月前,皇甫庸引一簇族人改扮商旅偷入摘星原,偏偏在青帝陵遭遇到一位煞星,所有人被挫骨揚灰,連一縷殘魂都沒留下。”


    齊經緯問道:“卷宗上懷疑煞星是燕師侄,是否可以確認?”


    萬裏峰道:“據目擊者透漏,那人遁術神異且身裹魔焰看不清容貌,鬥戰時僅憑一道術印輕易虐殺皇甫庸。原以為往後再難找尋,近日卻恰恰在蛇古澗見到其真容,正是燕辭!”


    群相愕然,皇甫庸絕非善茬,燕辭棄鳶尾劍和滄海遺珠不用猶能取勝,估計是憑借魔道禁術而形成碾壓吧。


    “鐵證如山,諒他不能抵賴!何況這廝懷擁神女所賜靈物還不滿足,竟悄悄卷走青冥私物和六根清淨竹,是不忍孰不可忍!”萬裏峰矚目李羅堂,續道,“諸位可先行離山,根據情報朝北追拿,至於餘人萬某另有調派,務必要布設好羅網一舉擒住。”


    李羅堂喉間嗯了一聲,不再多言。


    林漠忽然提醒道:“聽說燕小子孕育出劍心,碧落劍意已然漸至佳境,師弟須當心陰溝裏翻船。”


    李羅堂展顏道:“果真如此,才算有領教的必要。”言罷,兩人不約而同歎了聲氣。


    鬱律和夙沙清影坐在後排,移目相互望望,默然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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