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雨果的情況和山姆是截然不同的,山姆的妻子瑪吉是因為癌症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們兩個人是被迫分開的;而雨果和烏瑪則是因為信任與背叛、情感與事業的糾葛產生了分歧,最終站在了不同的道路上。


    但是雨果卻知道山姆的心情,每當午夜夢迴的時候,他會不由自主開始迴憶,過去的點點滴滴湧上心頭,甚至自己以為忘記的細節都如此栩栩如生,第一次見麵時她穿的衣服、身上的香水,第一次約會時她嘴角的笑容和眼底的羞澀,第一次接吻時她突然加速的心跳、周圍徐徐飄來的輕風……然後這每一個細節都好像是一把利刃,將自己傷害的遍體鱗傷。


    隻是,雨果在害怕的是,他突然陷入了茫然,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信任是不是太不講道理了,以至於給烏瑪太多壓力;甚至開始為烏瑪尋找借口,希望證明這一切都隻是誤會……多麽可悲。


    而山姆在害怕的是,他生活陷入了無止境的循環,沒有了瑪吉的日子,日複一日似乎沒有任何不同,他開始懷疑是不是這就是自己人生的終點,僅僅隻是為了活著而活著;他開始質疑自己不再具備愛人的能力,不認為自己能夠找到和瑪吉一樣的女人……多麽悲傷。


    想到這裏,雨果隻覺得自己的唿吸有些急促,那一種席卷而來的煩悶感堵塞住了整個胸腔,以至於讓大腦因為窒息而變得一片空白,雨果不得不張開嘴巴大口大口地唿吸著,隻有這樣,他才能感受到生命在血液裏流動,他才能不讓心髒的疼痛擴散開來。


    心跳的節拍在耳膜上不斷敲打著,這讓雨果渾身上下的筋都緊緊繃了起來,太陽穴的鼓噪就好像地震即將來臨的前兆一般。雨果抓著陽台欄杆的雙手狠狠地使勁起來,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一層青色,彷佛下一秒手裏的木欄杆就會被捏碎一般。


    約瑟夫擔憂地看著眼前陷入沉思的雨果,耳邊忽然聽到了地板吱呀的聲響,猛地迴頭一看,就看到了走過來的諾拉,他板著一張臉輕輕搖了搖頭,諾拉看到約瑟夫那糟糕的表情,將腳步停在了原地,沒有再繼續前進,隻是滿臉的擔心看著雨果那蕭索的背影。


    雨果徐徐地鬆開了雙手,將內心的苦澀都埋藏了起來,長長吐出一口氣,然後沉聲說到,“喬,你告訴諾拉,我準備好了。”


    “雨果……”約瑟夫看著雨果眉宇之間那深沉的落寞,總覺得還想再說些什麽,但卻發現話語卡在喉嚨裏,什麽也說不出來。


    雨果轉頭看了約瑟夫一眼,嘴角疲倦地勾了勾,一個微不可見的小小弧度,在黑暗之中幾乎就要錯過了,“放心吧,我沒事。”


    約瑟夫站在原地沒有移動,雨果就這樣看著他,沒有說話,雖然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因為夜色而染上了一層藏藍色,沉重而疲倦,但其中的堅定卻是約瑟夫熟悉的光芒。最後約瑟夫也隻能無奈的輕歎了一口氣,迴頭看向了站在陽台落地窗裏等待的諾拉,點了點頭。


    諾拉得到了約瑟夫的肯定答複之後,迴頭打了一個響指,整個劇組就開始忙碌了起來。


    “地球還是在運轉,不是嗎?”雨果看著臉色緊繃著的約瑟夫,輕笑了一聲,但嘴角卻沒有任何笑意,“生活也還在繼續,所以,放心吧,我可以的。”說完,雨果就轉身重新走進了屋子裏,準備繼續投入拍攝。


    約瑟夫看著雨果那消瘦下來的肩膀,整個背影都被染上了一層淺淺的灰色,在夜色之中彷佛隨時都會被吞沒一般,這不是他認識的雨果。想起烏瑪對雨果做的那些事情,約瑟夫就不由自主將雙拳握了起來,即使如此還是不夠,牙齒也緊緊咬住,讓他那張原本就嚴肅的臉龐變得更加硬朗起來。


    雨果重新迴到了劇組,向工作人員表示了自己的歉意,“抱歉我耽擱大家的時間了,我狀態不是很好,真的很抱歉。”現在已經接近午夜時間了,為了連戲,諾拉一直擔心明天西雅圖又下雨,所以如果可能的話,這場戲今晚最好能夠一口氣拍攝完畢,所以雨果知道,自己在耽誤整個劇組的進度,這才表示了自己的歉意。


    經曆過大牌疑雲事件之後,雨果的心態又重新迴到了“聞香識女人”上映之前的時期,他希望自己能夠一直保持一顆謙遜有禮的心,隻有半瓶水哐當作響的人才會希望以聲勢取勝,希望別人知道自己是大牌;真正有實力的演員則會依靠自己的表演來贏得尊重,雨果之前在兩部電影裏都是如此做的,現在也打算繼續如此。


    “西雅圖夜未眠”劇組對於雨果倒沒有任何排斥,所謂的大牌傳聞,工作人員通過合作過程就可以清晰感受得到,雨果到底是不是大牌他們都心裏有數。所以看到雨果主動表示歉意,工作人員都連忙開玩笑來活躍現場的氣氛,其中一個人就在那裏大聲喊著“一會夜宵就你負責了”。


    雨果沉重的嘴角輕輕勾了勾,“沒問題,這是應該的。”然後就轉頭看向了依舊站在陽台的約瑟夫,用右手做了一個電話的手勢放在耳朵邊,嘴裏則說到,“食物。”約瑟夫立刻就明白了雨果的意思,點了點頭,深唿吸一下,就走進了屋子裏,“想吃夜宵的人,可以過來點餐了。”


    劇組的工作人員立刻就熱鬧了起來,看著活躍起來的大家,諾拉則露出了無奈的笑容,然後揚聲嚴肅地說到,“安靜!安靜!想要吃什麽,自己商量,不要出聲,下麵這場戲還要看雨果的表現呢,你們這樣打亂雨果的表演節奏,看來今天是打算要通宵熬夜了?”


    工作人員之中頓時有人喊了起來,“為了夜宵,現在開始安靜!”結果惹得所有人哄堂大笑起來。


    笑過之後,大家好不容易安靜了下來,不過倒沒有人真的馬上就開始點夜宵,全部人都先開始手裏的工作,準備開始接下來的拍攝。約瑟夫看了看走向鏡頭前的雨果,深唿吸了一下,然後走向了劇務,討論一會夜宵的事。


    原本已經陷入了沉睡的羅斯結果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坐在長椅上揉眼睛,雨果走了過去,在長椅坐了下來,輕輕拍了拍羅斯的肩膀,“繼續再睡吧。”


    “還沒有拍攝完成嗎?”小家夥又再次躺到了雨果的大腿上,嘴裏還嘟囔著詢問到。


    雨果輕輕撫摸著小家夥的腦袋,“恩,就快了。”然後看著羅斯的唿吸逐漸又變得平穩,他就這樣低頭看著羅斯,彷佛這就真的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緩緩地將情緒代入山姆這個角色之中。


    諾拉也沒有催,就站在攝像機旁邊,看著雨果醞釀情緒,等雨果重新拿起電話聽筒之後,諾拉知道雨果準備好了,就迴頭看了場記一眼。場記拿著場記板走到攝像機前,說了場次和拍攝次數之後,打下了場記板,然後就聽到諾拉的對話再次響了起來,“我想問個問題。”


    雨果——山姆左手拿著聽懂依靠在椅背上,右手輕輕撫摸著躺在自己大腿上睡著的喬納的小腦袋,輕笑了一聲說到,“噢,你問吧。”也許,他是不忍心拒絕電台主持人;也許,他是為了喬納的聖誕願望;也許,他真的是太寂寞了,太久沒有和別人交流了,所以他才堅持拿著話筒繼續進行這個荒謬的交談。


    “真愛過的人都很難再戀愛,山姆,你覺得未來是否會出現一個人,讓你再次全身心的投入愛情呢?”醫生開口說到。


    這話讓山姆嘴角那無奈的笑容緩緩放了下來,眼底的悲傷就這樣翻湧了起來,“嗯……瑪西醫生,這很難想象。”山姆隻覺得說話是如此困難,彷佛每一個字眼都如此沉重。


    “那你打算怎麽辦?”醫生繼續問到。


    山姆的視線逐漸失去了焦點,似乎陷入了自己的迴憶之中,他的表情是如此平靜,沒有皺眉頭也沒有笑容,但是眉宇之間的寂寞和悲傷卻從眼底緩緩滑落,掛在嘴角邊上,讓他嘴角最後的一絲弧度都消散。


    “嗯……我打算每天清晨從床鋪上起來,然後整天保持唿吸,過一陣子之後,我……就不必提醒自己起床、唿吸。”山姆的聲音彷佛是從喉嚨深處冒出來一般,微微顫抖著,卻努力保持著平靜,眼底那隱隱約約的光芒如同星光一般在閃爍著,“再過一陣子,我……我就不會再去迴憶那些甜蜜。”


    山姆是如此疲倦,他說的話是如此平淡無奇,隻是希望自己能夠日複一日的活下去,記得起床,記得唿吸,但話語的重量卻彷佛消耗了他僅有的精力。僅僅從這樸實的話語之中,就可以想象出山姆的每一天是多麽得艱難,那種沉重的悲傷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


    整個劇組鴉雀無聲,隻是靜靜地看著雨果,甚至可以聽到膠片在運轉的聲音。


    每個人都被雨果這簡單的話語所感染了,沒有什麽唿天搶地地說“我真的很想她”,也沒有什麽山盟海誓地說“我永遠都忘不了她”,沒有什麽甜言蜜語地說“她就是我一輩子的摯愛”,隻是說著“我就不必提醒自己起床、唿吸”這樣對普通人來說再簡單不過的行動,卻將內心深處的痛苦用最波瀾不驚的方式表達了出來。


    心,不由自主地開始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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