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_76425下了一天的雨,入夜時分方停,可到了後半夜,竟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雨滴打在庭院中的花葉上,零亂的沙沙作響。


    尚是黑夜深沉的醜時,莊郡王府的正房室內卻燈火燦爛。


    從夢中驚惶醒來的南姍,枕頭是濕漉漉的,眼角尚餘有溫熱的淚跡,親自領人守夜的董媽媽,接過丹霞絞好的溫熱軟巾,坐在床邊替南姍擦汗拭淚,慈聲安慰道:“小姐方才隻是夢靨住了,略緩一緩就好了。”


    濕軟的麵巾輕輕拂過臉頰,南姍呆呆坐著不動,隻雙手緊緊揪著胸口的衣襟,大口喘息著,那裏仿佛還鎮著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好像快要窒息一般,南姍隱隱約約記得,她似乎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可現在不論怎麽狠狠迴憶,也一點想不起來究竟夢見了什麽。


    給南姍擦完汗和淚,董媽媽接過碧草遞來的熱茶,看南姍依舊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又道:“小姐,喝杯熱茶壓壓驚吧。”


    南姍目光茫然的接過茶杯,擱到唇邊咕嘟咕嘟喝起來,腦海裏卻還在使勁挖掘,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夢,怎麽會在夢裏哭成這個樣子……想了老半天,終是無果,南姍隻得放棄,隨即遣了眾人出去,又躺迴被筒裏睡覺。


    不知是不是雨聲太過吵人的緣故,南姍再也未能成眠。


    夜盡天明。


    雨後的清晨,空氣中有著冷冽與新鮮的味道,南姍額熱雖退,精神卻奇差,一大清早起來,就神采萎靡的歪在靠窗的迎枕上,董媽媽讓丫頭在五福捧壽的炕桌上,擺好各種細粥以及精致爽口的小菜,力勸南姍多吃點,吃好了好服藥。


    南姍懶洋洋的坐起身,慢吞吞的吃粥咽菜,因是病姿不用出屋,南姍的穿著打扮都略隨意,很家常的素淡裙裳,如雲的烏發隻用一根簪子綰著,再點綴幾星零散的珠翠,並非披頭散發的蓬頭鬼模樣,古代的女子要盤出各種優美的發髻,必須有一頭豐厚的頭發為基礎,若是由著長長的頭發隨便散著,嘖……南姍一手夾菜吃的同時,另一手隻怕還得掬著頭發不能亂飄,不然,到底是吃飯,還是吃頭發,可就不知道了。


    正沒精打采地吃著早飯,芍藥挑簾子進來,對南姍福了福身,脆聲道:“王妃,二公子執意要來見王妃,姑姑和乳母哄了半天也不頂用,現在哭得直掉眼淚呢,姑姑叫來問問王妃的意思。”


    再聽話的小孩子,那也是小孩子,南姍盯了會手裏的筷子,才道:“帶他過來吧,拿帕子給他遮住口鼻。”


    不一小會兒,劉姓乳娘牽著一個小小孩童走進來,才過兩歲生辰的蕭明軒,湖藍色的細絲帕蒙著秀美的小臉,兩隻眼睛水汪汪的,好似盈滿兩彎清泉,一見南姍的麵,就委屈的蹬蹬蹬淚奔,奔到南姍所在的大炕前,飽含熱淚的叫了一聲:“娘。”


    那可憐兮兮的小模樣,活似親娘要拋棄他一般。


    南姍歎了口氣,將蕭明軒從炕邊撈起,搬坐到懷裏,摸著他額前柔軟的碎發:“小豆豆,你哭什麽呀,娘不是生病了麽,怕過了病氣給你,才不讓你過來的,等娘病好了,還會天天和你玩的。”


    蕭明軒將小腦袋拱貼在南姍身上,糯聲細細道:“我想娘……”


    南姍輕輕拍著懷裏軟軟的小身體,眼神柔和:“豆豆,你可要乖乖聽話噢,你聽話了,娘才會好的快,別在娘這裏賴著了,跟乳母玩去吧,你要是被娘過了病氣,可就要喝很苦很難聞的藥了,豆豆要是再想娘了,咱們就隔著窗戶說話好不好,再過兩天,娘就能好了,到時,娘陪豆豆去……”南姍好說歹說,終於忽悠走了豆豆小盆友,小孩子抵抗力差,若真是被傳染了感冒,那就不太妙了。


    磨磨蹭蹭吃完早飯,南姍擱下筷子,才洗完手漱好口,董媽媽已大手一揮,片刻功夫後,丹霞捧著藥碗飄然而來,南姍立即摩挲著下巴,找話題和董媽媽開聊:“媽媽,我記得明兒個是楊家擺酒宴的日子吧,讓秋雁今兒個抽空去一趟,就說我偶染風寒,不能親去,賀禮不早都備好了,讓她送去就行了。”


    董媽媽繃著嚴肅的老臉,從丹霞手中接過藥碗,聞言應道:“這事雲芳早已處理,王妃還是先寬心喝藥罷。”


    南姍嘴角歪了歪,又道:“前幾天,我說要往園子裏多栽點海棠,孫正英給我弄好了沒……”


    董媽媽已將藥碗舉到南姍眼皮子底下,硬著聲音說:“王妃吩咐這話的當天,孫公公就麻溜的叫花匠辦去了……呶,先喝藥。”


    南姍僵了僵臉色,小聲道:“還燙著呢……”


    董媽媽額筋一蹦,忍了忍,隻得再動威脅大招:“王妃,你再不好好喝藥,待王爺從外頭迴來,老奴可要去告狀了。”


    南姍生病時,蕭先生從來不用逼迫的態度命她喝藥,他都會自己先喝幾口嚐嚐味兒,再滿嘴好話的哄南姍喝下,力求與南姍一塊有苦同分享,多好的‘藥友’老公啊……自打成婚後,南姍就像掉進了蜜罐裏,甜美無處不在,也不知她的蜜罐現下在幹什麽,什麽時候才能迴來。


    治病的良藥到底是賴不掉的,南姍一飲而盡後,喝了杯溫水,又吃了幾顆蜜餞,然後才再繼續半死不活的躺著,因為半夜噩夢驚醒後就再也沒睡著,這會兒吃飽喝足了,鬧人的雨聲也停了,疲倦的困乏之意再度襲來。


    南姍的睡眠質量一向很好,除了某些特殊因素導致的失眠外,其餘的時候,她隻要入了眠,就會睡得十分踏實,可這一迴,南姍睡著沒多久,就又深深陷入了夢之境。


    俗語有雲,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那麽,蕭清淮會出現在南姍的夢裏,似乎一點也不奇怪,夢境中的蕭清淮,穿著一身雪白的衣裳,烏墨似的長發鬆鬆散著,正笑著衝南姍招手,蕭清淮臉上掛著的笑意,南姍再熟悉不過,溫溫的,柔柔的,又帶著百般縱容的暖情和寵溺,讓人心生向往。


    眼角下的小小淚痣閃爍欲墜,嘴角邊的兩隻小笑渦亦格外勾人,南姍心中歡喜,便笑著撲了過去,緊緊摟住蕭清淮的腰,正欲開口說話,忽覺有溫熱的液體,一滴連著一滴打落在脖間,南姍大驚之下,豁然猛力抬頭。


    一縷鮮紅刺目的血跡,正順著蕭清淮的嘴角,倏然流淌,蕭清淮方才明亮璀璨的眼神,已如春日薄冰般漸漸渙散開來,隻嘴角那一抹熟悉的笑意,仍在溫柔的綻放著,嘴裏低聲呢喃著兩個字,姍姍。


    眼前之景,讓南姍如遭雷劈,怎麽會這樣……


    碎光離合變幻,蕭清淮雪白出塵的衣裳上,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血跡,也蜿蜒著湧流而出,似無數朵鮮豔欲滴的桃花瞬間盛開,眨眼之間,蕭清淮就變成了一個淋淋血人,南姍的雙手、腕臂、衣襟,亦沾滿了洶湧奔射的鮮血。


    熟悉的觸感,粘稠的鮮血,一切的一切,都真實貼切到無比,南姍渾身冰冷,寒得心口鈍鈍的疼,連聲音都跟著扭曲顫抖,南姍拚命地叫著蕭清淮,滿身是血的蕭清淮,隻微微而笑,那笑意越來越淡,越來越薄,最後笑意全無,氣息全失。


    不論南姍怎麽唿喊,蕭清淮卻再也不睜開眼睛。


    “王妃,王妃!醒醒,快醒醒!”似乎有人在大力地推著南姍。


    南姍豁然間睜開眼睛,又是一頭冷汗,滿臉熱淚,不同於昨晚被遺忘的夢境,這一次的噩夢,南姍記得清晰無比。


    將南姍從夢靨中搖醒的董媽媽眉心微蹙,似乎不解:“……王妃怎麽又夢靨著了?”


    南姍伸手揩了下臉上的淚痕,放在眼睛下,怔怔的看著,該死的,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是不是蕭清淮在外頭……遇到危險了?


    沒有電話可以隨時聯係,南姍努力保持著平靜,昨日收到的書信,的確是蕭清淮的筆跡不假,信箋的落款日期是八天前,蕭清淮說過,大約每半個月會讓她收到一封平安信,因路上交通不便,平安信晚到兩三天很正常,可八天的時間那麽長……


    南姍用力揉著發痛的額頭,僅僅做了一個噩夢,就在這兒胡亂猜疑,好像有點無厘頭的胡鬧,可是,蕭清淮以前出門在外的時候,她也擔心過,卻從來沒做過類似的噩夢,南姍深吸一口氣,很用力地平複煩躁的心緒,蕭清淮每次離京,身邊都會有許多武功高強的保鏢,更有隨行衛隊一路跟著,應當不大可能遇到危險吧。


    但是,凡事從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有時候,一個小小的念頭,就像一簇燃燒的星星火苗,也會慢慢形成燎原之勢,不管南姍怎麽壓製自己的胡思亂想,那些不安的情緒卻總是會冒出頭,讓她心驚眼跳,坐立難安。


    雨散天已晴,用過食不知味的午飯,南姍一個人待在屋裏,水蔥似的指甲摳撓了半天桌子後,突然站起身來:“丹霞,命人備車,我要去一趟陵安侯府。”


    奉命守在屋外的丹霞,兔子似迅速竄進屋裏,臉上寫滿疑惑與不解,聲音亦驚詫無比:“王妃,您還病著,若是有事……”


    南姍聲如尖銳的利劍,十分幹脆的打斷丹霞的話:“不要廢話!我說什麽,你照做就是,快去。”


    大部分時候,南姍與身邊的丫鬟說話,從來都是溫聲和語,偶爾還會打趣閑話,如今陡然見南姍言辭肅立,丹霞再不敢多言,忙匆匆應是,轉身吩咐去了,南姍又喚碧草進來,讓她幫著更衣梳妝。


    還在換著衣裳,董媽媽已聞訊而來,也是滿麵疑色:“小姐這是怎麽了,突然間就要出門……”


    南姍低垂著長長的眼睫,聲音雖輕,卻飽含不容置疑的決絕:“媽媽別問了,我自有我的道理。”


    董媽媽動了動嘴唇,最終沒再開口,自打小姐夢靨醒後,就渾身透著不對勁兒,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樣,難道是夢到了什麽傷心事,問她卻又不肯說……


    什麽樣的噩夢不能做,偏偏夢到自己的丈夫死了,這樣荒唐離奇的夢境,叫南姍如何說的出口,事出反常必有妖,南姍很少做噩夢,這二十年來做過最驚險的夢,大概就是在夢裏一直被人追著砍,但是,夢裏的她會飛,比砍她的人飛的還快些,等她終於被刀砍著後背時,夢卻戛然而止,因為夏枝在推她的後背,催她趕快起床,不然就要誤了給南老夫人請安的時辰。


    南姍又沒有對蕭清淮恨之入骨,怎麽會平白無故夢見這種事……


    陵安侯府同在京城位置頗好的黃金地段,離南姍所居的莊郡王府並不遠,噠噠噠的馬蹄聲中,南姍很快便到了陵安侯府,對於南姍突然在午後大駕光臨,侯府的門房管事差點將眼珠子瞪出來。


    溫流慶的壽辰才過去不久,府內仍保持著紮花點彩的喜慶裝扮,聽到南姍來訪,賦閑在家的溫玉玳舅舅,親自出來迎接南姍,一打照麵,便發覺小侄女兒眉眼鬱鬱,臉色也不好,忙問道:“氣色怎麽這麽差,是不是病了?”


    南姍勉強笑了笑,應道:“染了一點風寒,不礙事的……老祖宗呢,我有事情找他老人家,他老人家是否午睡醒了?”


    溫玉玳略一沉吟,才道:“老祖宗今日沒午睡,一直在藥廬待著,聽到下人報說你來了,老祖宗叫舅舅先來看看。”


    兩人搭著閑話兒,一路到了溫流慶之處,落座飲茶,屏離所有服侍的下人後,南姍也不轉彎抹角,望著眼前白發飄飄的老人,直接開門見山道:“老祖宗,我想請你卜一卦。”


    溫流慶撫著雪白的長須,眼尾微微斜飛,溫聲笑道:“小丫頭想問什麽卦?”


    南姍咬了咬唇,雙手不自覺握拳,尖尖的指甲深深掐進手掌心,方低聲道:“王爺的安危。”


    溫流慶慢慢斂了笑意,正色道:“為何突然問這個。”


    南姍努力不去想那鮮血橫流的畫麵,溫熱的濕意卻難以控製的湧上眼眶,靜默良久,才低聲道:“我做了一個夢,很不好,很不好……”


    半個時辰後,南姍辭離陵安侯府,溫玉玳送走南姍後,再度迴到藥廬陪著溫流慶,其實在今天上午,溫流慶剛接待過一位重量級客人,見過那位客人之後,溫流慶便進了許久未踏足過的藥廬。


    溫玉玳看著瞌眼淺寐的溫流慶,喚了一聲:“祖父。”


    溫流慶並未睜眼,良久,才語聲淡淡道:“阿玳,京城又要開始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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