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水仙香又香,二月迎春花兒黃,元啟二十二年的春節過後,氣質秀麗的迎春花,很快吐露出淡雅的芬芳,寓意著早春已來臨。


    地上的熏籠中緩緩吐著雲煙,南姍歪靠在暖炕的厚棉枕上,腿上搭蓋著一條富貴花開的絨毯,手上捧著一卷書冊,慢慢地翻看著,屋內靜靜的,坐在炕幾另一側的夏桂,抱著南姍的首飾匣子,瞧瞧這支大珠釵,又瞅瞅那支大金簪,琢磨了半晌,最後從絢爛耀眼的匣子中抬起頭:“小姐,咱們後日去寶禪寺進香祈福,您想戴哪幾件首飾呀?奴婢這翻看了小半天,件件好看精致,都不知該選哪些了……”


    南姍輕輕翻過一頁書紙,隨口道:“我上迴不是說,讓你閑時把我的首飾,都各分各類編好號記下,你弄好了麽?”


    “弄好了。”夏桂應道。


    南姍的目光仍落在書上,和聲道:“後日不是初八嘛,你把八號大發釵,八號小發簪挑出來,再搭配些珠花不就得了……以後再不知選哪些時,就按那天的日子照貓畫虎來選唄。”


    “小姐想的倒是條巧宗兒,可是……”夏桂取出八號大釵和八號小簪,歎了口氣道:“這支大釵鑲的全是大紅寶石,這支小簪嵌的翡翠又甚綠,配在一起多不搭啊。”


    南姍又伸手翻過一頁書紙:“要戴的大釵既已選好,再搭配其餘的小飾品,夏桂姐姐不是最擅長這個嘛。”


    夏桂笑了笑,忽又道:“小姐大號的發釵和發簪,若是不重複著輪流佩戴,怕是要兩個來月的時間,才能全部輪上一遍。”


    南姍的視線離開書冊,望向正拿著累金絲嵌紅寶石大鳳釵的夏桂:“我都有那麽多大頭飾了?”


    夏桂小心地放下手中的鳳釵,掰著指頭開始數來源:“可不是,其中有一多半是夫人給小姐的,其餘的有咱們家幾位少夫人、還有您舅母溫夫人、豫國公沈夫人、武昌候君夫人、臨江伯魏夫人,還有安夫人、穀夫人……”


    南姍聽著聽著,便淡定地繼續埋頭看書,差點又忘了,她早就是個小富婆了來著,可惜,再富婆也不能任性,不然她早就把南毅拳打腳踢一頓了……


    二月初八,天氣晴好,南老夫人領著家中大部分女眷,前往寶禪寺進香,這一迴,由溫氏留在府中鎮宅,其實,南姍也挺不想去,她比較喜歡逛普生寺,而不是什麽寶禪寺,但是,南老夫人已點名她要隨行,她能不去麽,嘖,姨媽這會兒沒來探望她……


    因又是一大早從被窩裏爬出來,南姍心情極度不爽,神色自然格外萎靡,鑽進馬車後沒說幾句話,就困得閉眼假寐,南嫵和南如麵麵相覷後,不一會兒也都各自歪著腦袋睡著。


    到得寶禪寺後,南姍堅決遵照溫氏的指示,亦步亦趨地跟著安二嫂嫂,燃香磕頭燒紙,機械地磕了好些個頭後,南姍突然覺著不許點願望,實在有點對不起她剛撒出的香油錢,於是,南姍在跪拜到微笑的大肚彌羅佛時,閉著眼睛,雙手合什,心裏開始念念有詞:“祝麵癱爹身康體健,美人娘青春永駐,屏大哥哥前程似錦,硯二哥哥飛黃騰達,葛三哥哥明年高中,笙四哥哥今年中舉,梵弟弟瘦身成功,小離離天天快樂,小果果快樂天天,蕭大嫂嫂夫妻美滿,安二嫂嫂夫妻和睦,魏三嫂嫂夫妻如意,未來沈四嫂嫂夫妻恩愛,小芙兒貌美如花,小銘兒才高八鬥,小康兒……”


    南姍拜得十分投入,正要祝小康兒學富五車,背後突然冒出一道頤指氣使的聲音:“你們是哪家的!這裏是和尚廟,又不是尼姑庵,怎麽還拜個沒完沒了了,死那蒲團上了!還不快點起開!”


    南姍愣了一愣,不由睜開眼睛,這該不會在說她吧,話說,她要許的願望才說了一半哎……正胡思亂想著,已有小沙彌勸誡的聲音響起:“這位施主,佛門境地,請勿高聲喧嘩,凡事皆有先來後到,待這位女施主拜完……”


    小沙彌話還未說完,已被響亮的一巴掌扇倒在地,那把霸道無禮的聲音怒聲道:“放屁!小爺就高聲喧嘩了怎麽滴!你個小禿驢再多一句嘴,小爺今天就拆了你們這座破廟!”


    天子腳下,大庭廣眾,竟如此猖狂,皇帝老爺該不會是你家親戚吧……被董媽媽和夏桂從蒲團上扶起的南姍,迴過頭去,隻見一個大紅錦衣的年輕男子,正一臉跋扈地指著小沙彌破口大罵,又對他啐了一口唾沫,才罵罵咧咧扭迴頭道:“什麽先來後到!我說,你們這群磨磨嘰嘰的是哪家的,趕快給小爺滾,惹得小爺上火,我……我……我……”


    紅衣男子原本十二分盛氣淩人的氣勢,在結巴似‘我’了三次後,突然變得十分平易近人,甚是有禮地做了個揖,還堆出滿臉的笑意:“小生方才魯莽了,請小姐勿怪,小姐若沒拜完就繼續拜,家妹稍等片刻也無妨……”


    呃呃呃,這是在演反轉劇麽,南姍以為自個會被臭罵一頓,怎麽半道又變成被致歉了……安文佩瞅見對麵男子瞧小姑子的眼神,暗罵這是哪裏跑出來的登徒浪子,竟如此無禮地盯著大姑娘看,忙將還在發呆的小姑子拉至身後,董媽媽並幾個婆子丫鬟擋在前頭。


    南姍這才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尼瑪的,穿紅衣裳的紈絝小子,居然是在對她色眯眯地笑!狂暈!!!


    這時,一道甜美的聲音嬌嚷道:“六哥!你憑什麽讓我稍等啊!她既不是公主,又不是郡主,有什麽資格讓本小姐稍等!”


    “就憑那位小姐美若天仙,而你卻醜若無鹽,就合該你在後頭等著——”又一道優雅清亮的聲音響起,南姍偷偷放眼瞧去,隻見那粉衫嬌嫩的小少女身後,又走出個月白長衫的年輕人,呃,手裏還搖著一把描金繪彩的大扇子。


    那粉衫少女約摸十二、三歲的模樣,聞言扭過頭去,居然頗不注意形象地當眾跺腳喝罵道:“傅曉舸!你說什麽!你敢說我醜若無鹽!”南姍看得暗暗稱奇,小丫頭,你在外頭這麽豪放,你爹都不打你的麽。


    喚做傅曉舸的月白衣衫年輕人,悠悠地搖著折扇,懶懶得笑:“你耳朵聾麽!我在說你醜若無鹽,怎麽,你還要我指名道姓說,好——”傅曉舸‘啪’的一聲合上折扇,朗聲道:“錢彩蝶,你醜若無鹽,這迴聽清楚了麽!”瞅著粉衫少女錢彩蝶眸中噴火,傅曉舸笑得更加愉悅:“你若非醜若無鹽,為何你每次找五皇子說話,人家壓根理都不理你呀,哈哈——”南姍聽得耳朵一動,小五盆友?


    錢彩蝶頓時怒了,幾欲抓狂地衝紅衣男子吼道:“六哥!他敢羞辱我!你快替我教訓他!”


    傅曉舸眉目間盡是驕矜的貴氣,聽到錢彩蝶口不擇言,忽而冷冷道:“好大的架子!錢世仁,憑你也敢教訓我!你們錢家算什麽東西!”南姍聽得耳朵又是一動,錢世仁這個名字,貌似有點熟,哎,好像在睿王府見過來著,那應該就是錢太後的娘家人了,於是,問題來了,這位傅曉舸敢當眾叱罵錢家算什麽東西,那您又是哪路神仙,居然這麽拽!


    南姍正要聽錢世仁接下來說啥,卻被安文佩拉了拉袖子,低聲道:“姍姍,咱們走。”說著,就被安文佩牽著匆匆離去,才走不遠,就聽到後頭錢世仁的怒吼聲也隨之響起‘那你們傅家又算什麽東西!’,接著似乎還伴隨著拳頭相加的聲音,南姍默默地默默囧——這應該,應該與她沒什麽關係吧,她就是多拜了會大肚彌勒佛,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啊。


    因南家女眷隊伍略長,安文佩和南姍又走在最後,她倆拜佛的速度又是悠達著慢慢來,是以佛堂開始發生爭吵之時,南老夫人已轉到廂房歇息去了,到了之後,才發現拖著的尾巴還沒迴來,便不悅地派人去尋,尋到安文佩和南姍之時,她倆已到安靜之處,是以,南老夫人並不知曉此事,隻是在離開時聽說,寺裏有權貴子弟大打出手,狠鬧了一場,約摸是錢太後的侄孫和福榮大長公主的孫兒。


    寶禪寺香火極是繁盛,故而拜佛許願的香客眾多,那一日傅曉舸和錢世仁大鬧寶禪寺的事情,不過兩日,便紛紛揚揚傳得風滿京城,聽聞,福榮大長公主怒氣衝衝前往皇宮,去找錢太後狠踢了一迴館。


    錢太後仗著生了個皇帝兒子,當上太後之後極是驕橫跋扈,但福榮大長公主比她還橫,她是先帝爺一母所出的胞姐,麵對胞弟曾經的一個小妾,嘖嘖,錢太後被狠欺負了一迴……一邊是不著調的親娘,一邊是自個的親姑姑,當夾心餅幹的皇帝老爺好生為難,哪一邊都不好偏幫,也隻能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了。


    幾日後,陽光燦爛,春光爛漫,南姍倚在桌上描花樣,預備給南梵做個仙草雲鶴的荷包,剛放下描筆,卻見夏桂捧著一叢妖嬈的杏花枝條,急匆匆地挑簾進屋,湊到南姍跟前道:“小姐,奴婢聽說,有人上門來提親了!”


    南姍呆了呆,以手指鼻:“給我?!”


    ——南家現在最大的姑娘,可不就是您了麽!夏桂差點冒出一頭黑線,卻顧不得打趣南姍,又壓低聲音道:“是上迴咱們在寶禪寺遇到的那個錢世仁公子,是他家登門來提親了!”


    南姍聽得隻想噴出一口老血,尼瑪的,這簡直是不靠譜電視劇裏的狗血橋段啊,還有比這更狗血的事麽,愛捉弄人的老天爺告訴南姍一個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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