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氏在娘家做姑娘時,也知並非家家的婆媳妯娌都能和睦友處,那時的她,也不知她會有一個時不時攛掇婆婆給她使絆子的大嫂,更不知還會有一個跟牆頭草似隨風擺的弟妹,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婆媳,妯娌,有好處就熱情著笑臉貼上來,沒好處就陰陽怪氣地奚落,嗬……


    溫暖的晚風拂麵,請夜安迴去的路上,溫氏與南瑾閑聊道:“老爺,你看,我們將來給姍姍許個什麽樣的人家好些呢?”


    南瑾半尺來寬的袖袍背到身後,聲音有些好笑的意味:“夫人,你未免太心急了吧,姍姍現在才幾歲,你這會就操心起她的終身大事啦。”


    溫氏瞟了南瑾一眼,口氣悠悠道:“也不知是誰下午感慨,當初那麽個胖乎乎的小肉團,不過一眨眼間,都長成俏生生的大姑娘了……老爺再眨一迴眼,姍姍可不就是也到快能出閣的年紀了……”


    南瑾隻有這一個閨女,自是疼著愛著養大的,想到以後要被別家的後生娶走,頓時柔軟的慈父心腸發作,當下輕輕哼道:“也不知將來便宜了哪個臭小子!”接著曬然一笑:“時辰還早,夫人,走,咱們幹脆看看閨女去。”


    ……


    長夜漫漫,卻沒有豐富多彩的夜生活來打發,於是,此時的南姍正擼了半截袖子,坐在書案邊捏著筆寫字,聽到外頭有聲響動靜,南姍心平氣和地放下筆,扭迴頭的功夫間,門已被推開,隻見南瑾和溫氏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南姍眨了眨眼,而後跳下椅子,迎上前笑道:“爹爹和娘親怎麽來了?秋雁,快上茶來。”守在門外的秋雁應了一聲,急匆匆下去了。


    溫氏半摟著南姍的小肩膀,笑盈盈道:“姍姍怎麽還不沐浴睡覺,你又用不著考狀元,大晚上的怎麽還窩在書屋裏?”


    南姍歪著脖子,笑嘻嘻地看著溫氏:“還睡不著,就再寫會字兒。”


    她母女二人正說話的時候,南瑾已然踱步去了書桌旁,拈起南姍已寫好的一遝紙張翻著看,翻了幾張後,略皺起眉頭,喚道:“姍姍,你過來。”


    南姍腳步規整地蹭過去,笑得乖巧討喜:“怎麽了,爹爹?”


    南瑾眉峰微挑,晃晃手裏嘩啦啦響動的紙張:“你給為父解釋解釋,你今日交給爹爹檢查的字,是字帖的第二十八頁,怎麽你晚上練的字,直接就跳到五十二頁了?”


    南姍微汗,您老眼神可真利,記性也特麽真好……


    南瑾給了南姍一本厚厚的大字帖,讓她每日按順序練一頁,每頁要寫二十張,南姍為了方便時不時的躲懶兒,就提前多寫了好些頁,俗稱有備無患的‘存稿’,反正每日隻用上交一頁的份量,南姍正憨憨地傻笑著,已聽南瑾再問道:“中間的二十多頁呢?”


    南姍壓根不準備瞎掰糊弄,因為她是掰不過他老爹的,掰壞的結果還要來點皮肉之苦,於是,南姍垂著腦袋小聲道:“中間的那些……女兒都已寫好了……”


    要怪隻能怪她倒黴,怎麽就被老爹抓包了呢,話說,這老爹平常晚上也不來看她的呀,怎麽今天興致這麽好,真暈……


    南瑾默了一默,又道:“給為父拿過來。”


    南姍低眉順眼地翻出一串鑰匙,打開她小書房裏藏寶的大箱子,又踮著腳尖搬出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子,從裏麵掏出了厚厚一疊白紙,上交贓款似全乖乖地捧給了老爹,弱聲道:“爹爹,都在這裏了。”


    此時板著臉的南瑾,心裏樂得隻想笑,聲音卻淡淡的:“既然練了這麽多張字,怎麽不交給爹爹檢查,還全都藏起來了?”


    南姍扭捏著兩隻手,再次小聲道:“爹爹吩咐女兒每天練一頁就行,女兒想……留著以後慢慢交給爹爹檢查……女兒多練了好些字,不想給人看見,所以就都鎖到大箱子裏去了……”


    在閨女長大的過程中,南瑾一度覺得女兒性子很妙,時不時的童言稚語,常讓他不由失笑,如今還懂‘未雨綢繆’的保留,於是再道:“爹爹每日隻讓你練一頁字帖,你為什麽要提前練這麽多?”


    南姍繼續低著聲音迴答:“提前把後邊的字都寫好了,到後頭,若是我犯懶不想練了,也有現成的功課交給爹爹檢查……”


    南瑾再道:“你是怎麽生出得這個想法?”


    南姍嘟囔著小嘴巴兒,繼續道:“毅弟弟以前老要我的東西,爹爹教我先佩戴平常的飾品,把毅弟弟會喜歡的東西,都先收起來不戴,等毅弟弟長大懂事不搶我的東西了,我再拿出來戴……後來,爹爹每天都讓我練字,我有時候想玩兒,實在不想寫,就想著若是有現成寫完的字就好了,然後我就鼓著勁兒,一天寫了兩天的功課,提前寫好的功課我就偷偷收起來,等到第二天,要交給爹爹檢查的功課有了,我也可以放心的玩兒……後來寫字熟練了,存得功課也就多了……”


    南瑾甩甩手中的一厚遝紙張,足足二十多天的份量,存得可真是夠‘多’啊……


    見南瑾沒吭聲,南姍語調可憐兮兮道:“爹爹,我是不是又犯錯了……這些字,我全部都是認真練的,費了可大功夫呢……我中間就偷懶了三天沒練,其餘每天都有寫,就想存得更多一點,現在被爹爹發現了……”越說聲音越低,最後便低到了沒音。


    閨女耷拉著腦袋,把自己的那點花花小腸子,直抖了個一幹二淨,溫氏瞅了自家老公一眼,見他雖繃著臉抿著嘴,卻知他其實是在憋笑,為了配合老公,溫氏也隻能暫且忍笑。


    南瑾嚴肅著臉龐道:“姍姍,爹爹教過你要以誠為本,你寫了這麽多字,卻不告訴爹爹,確有不對之處,不過,念你書法大有進步,認錯態度也良好,爹爹這迴就不罰你了……”再搖一搖手中的紙張,道:“這些你寫好的字,爹爹就收走了。”


    南姍抬起頭,苦著臉道:“好吧,可是爹爹,我這幾天能不能先不練字了啊,我牙好難受……”


    南瑾拿手指敲敲書案,氣定神閑道:“那你方才在做什麽?”


    南姍直把臉皺成了褶皮的包子,眼神幽怨道:“爹爹下午說再過兩天,就帶我去爬鳳凰山,女兒一時高興嘛,就想著練會字……”


    沒想到,還練出岔子了,南姍很不舍的目光,再瞅著被老爹沒收的‘存稿’。


    南瑾了悟,被沒收了積攢的功課,閨女又變不高興了……於是大發慈悲道:“好,姍姍這些天不用習字、也不用習女紅,可以盡情地玩……”見到南姍又喜形於色,再涼颼颼補充道:“等你那顆牙掉了,爹爹再重新給你安排一次功課。”


    ……重新安排功課?老爹,我要和你友盡!


    您第一次重新安排功課,給她加了一門女紅,第二次重新安排功課,又給她加了一門下棋,這迴您又……要加什麽呀,南姍捧著嘴裏那顆欲掉不掉的牙齒,很憂鬱這顆牙:to 掉not掉,that\''uestion。


    ……


    兩日後,天高氣爽,風和日麗。


    南瑾一言既出八馬難追,很說話算話地領著南姍和南笙,前往京郊鳳凰山遊玩,南瑾挺想來個全家一日遊,奈何老婆被幼子黏著,長子被一雙兒女纏著,次子和三子還泡在書海裏,全家一日遊之想法隻得告破。


    南毅倒是特想一起跟來,南瑾一個眼神過去,南玨大伯便將南毅拎走——去讀書,丫的,兒子連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讀書頻率都做不到,他恨不得天天都在曬網;南敬心裏動了一動,嘴巴也動了動,卻終究沒說出聲,他今年參考了縣試,落榜了,近段日子正天天被老爹拎著耳朵訓。


    南姍一大早便被從床上挖了起來,因爬山是項頗費體力的勞動,南姍決定輕裝上陣,穿一件薄軟飄逸的粉嫩色春衫,腦袋上梳了兩個圓包子,隻簡單纏了兩串瑪瑙珠鏈,耳墜不戴,金鎖不戴、鐲子不戴,戒指不戴,腰間玉飾、荷包、香囊通通不戴……


    南笙已頗有英姿勃發的苗頭,摸著下巴打量了會幼妹的打扮,才蹦出一句:“姍姍,你這也太素淨了吧,怎麽弄得像個端茶倒水的小丫頭。”


    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這句話果然是沒錯的,沒有金銀玉石的綴點,她的格調就從大家小姐降到了端水丫頭,默……


    待南瑾看到南姍,還沒開口講話,南姍已舉手報告道:“爹爹,我問過娘了,要想爬山輕鬆點兒,不能戴太多累贅的東西。”可惜呀,還是要穿累贅的裙子。


    南瑾再瞥了瞥南姍的小短腿兒,輕哼一聲:你戴不戴累贅的東西,結果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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