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瀾一想到她進入這個社區時聽到的那些近似“身體健康”“心情愉快”的基本問候就覺得頭疼,關鍵諾亞連嗡鳴都不會,最多吼兩聲,連“身體健康”都沒有,頂多是“你好嗎”,“吃了嗎”。


    沒辦法……果然還是隻能依靠母象海莉。


    但這個方式也有一個重大問題——海莉碎碎念的情景無一例外都是些會讓人眼前一黑的東西,聽兩句牽腸掛肚,聽三句憂心忡忡,聽四句提心吊膽,聽五句亡魂大冒。


    安瀾原本不知道這頭小象就是諾亞,已經有點擔心它會在還沒長起來的時候被老媽不慎餓死淹死壓死,現在知道了小象的身份,更是生怕一個錯眼人就沒了,直接投奔下一個世界。


    因為想的次數太多,某天晚上她還做了個噩夢,夢裏不僅有海莉,還有眨巴著眼睛的阿達尼亞,兩位母上大人一起發力,導致第二天早上她醒來時四條腿都是僵硬的——因為跑了一個晚上。


    麵對此情此景,安瀾唯有沉默望天。


    她心不在焉得有點明顯,不僅萊婭有些擔心,每天跑來玩耍的母獅子也有些不高興。但不同於前者的若有所思,後者大概以為是玩具玩膩了的問題,於是便掏出了不知道哪一年藏進木屋裏的一隻被咬得破破爛爛的針織小球。


    盛情難卻,安瀾隻好振作精神陪著它玩了好幾天,直到外部環境發生變化,再愛玩的大貓貓也不想出門踢球為止。


    三月上旬,附近三戶人家像約好了一樣,同時開始了裝修。施工方十分小心,但聽力極佳的猛獸們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噪音的影響。


    如同擊打在貨廂上的雨聲,和施工有關的聲音不是自然形成的,也不是經年累月一直都有的,大部分動物很難理解它們的存在。


    母獅子一天到晚躲在樹屋裏不肯出來,要不然就鑽進水池裏遊泳,萊婭也在遮陽處生根發芽,以至於當安瀾迴過神來時,能和她一起散步的竟然隻有兩個飼養員。


    從他們口中,她磕磕絆絆地聽到了一些信息。


    原來那幾戶人家本來並不飼養大型動物,但看到街上總有鄰居在遛狗遛老虎遛獅子遛大象,而且靠著猛寵視頻獲得了很多關注,充分滿足了錢多得沒處花隻想炫耀財富的願望,難免也跟著心癢起來,想弄點“基礎款”試試水。


    入住的猛獸越來越多,出問題的當然也會變多。


    世界各地的城市裏都有流浪狗、流浪貓,但在這個國度,流浪的卻是長著獠牙和利爪的猛獸。


    這年四月,安瀾在跟著買主出門遛彎時在街上看到了一隻皮毛板結的小老虎;沒過多久,新聞報道又說另一個社區裏出現了找不到主人的黑熊。


    這些動物從小和人類一起生活,狩獵天性得到了抑製,但這並不代表它們沒有攻擊意識,除了專業人員,其他人很容易就會受到傷害。


    果不其然——


    沒過多久,街上就出事了。


    第416章


    事發當天正值齋月末期,各地都在籌備開齋慶典,世俗化程度較高的區域還在籌備節日宣傳,此前急劇下降的遊客接待量也因此畫出了一個鋒利的“v”字型。


    除了不允許外國遊客進入的“貧民區”,各大景點和商業街都是人山人海,一些頗具特色的住宅區也成了社交平台的寵兒,從早到晚都有生麵孔在適合拍照打卡的地方流連。


    那頭雄虎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從轉角處出現的。


    傷者沙利文事後迴憶,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是聽到了一聲低吼,緊接著就有什麽東西從側麵撞了過去。”


    這一撞導致毫無防備的沙利文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好在他平時喜歡玩滑板,及時做出了調整姿勢,最後隻是拉傷了肌肉。


    其他遊客就沒那麽幸運了。


    人有逃跑本能,虎也有追擊本能。它剛出現時或許還保持著警惕心,甚至被格外龐雜的陌生氣味弄得有點害怕,但當遊客們尖叫著開始逃跑的時候,這種警惕和恐懼就全數變成了追擊的興奮。


    明明沙利文站在最靠近街角的地方,卻被無視了個徹底,虎先是追上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白男,然後又追上了前方的一家三口,咬住小女孩的遮陽外套,試圖把她往後拖行。


    父親和母親立刻上去保護他們的女兒,甚至勇敢地跟猛獸動了手,虎在這裏丟下了一條被咬斷的手臂,本想繼續撲咬,卻在甩頭時看到了另外幾個正在逃跑的家夥,便毫不猶豫地轉移了目標。


    有兩位女士運氣不錯,距離停車點很近,直接鑽進了車裏,但成年雄虎的力氣真的很大,即使沒有全力發動攻擊,她們在後來接受采訪時也承認“那一巴掌直接在車門上拍了個巨大的凹陷,要是當時拍的是窗戶,玻璃絕對會當場爆開”。


    六分鍾後,警察趕到現場控製了局麵。


    此次事件中沒有遊客喪命,受傷最嚴重的是一家三口中斷了胳膊的父親,以及被撲倒在肩膀上咬了一口的中年白男,但在市區被老虎襲擊這種事一輩子也聽說不了幾次,完全是個恐怖故事,再加上當天還有兩個自媒體運營者在場,視頻更加直觀、也更加利於傳播,最後造成的影響簡直就是一場大海嘯。


    事發兩小時後,“老虎”這個詞就上了數個地區的推特趨勢。平常不關心“猛寵”的人震驚於這麽大的老虎竟然能私人飼養,飼養也就算了,竟然還能讓它跑出去,亦或者是像丟什麽小貓小狗一樣遺棄;平常對這方麵感興趣的人則是迅速翻出了無數個土豪的曬貓動態,試圖找到罪魁禍首。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這場聲討當中,本就焦頭爛額的當地政府不得不發布了官方通告,載明他們已經“注意到了事態的嚴重性”,這種事是“絕對不可容忍的”,因此當局“正在討論全麵禁止公民飼養危險野生動物政策實行的可能性”。


    通告發出第二天,安瀾從飼養員的閑聊中聽到了這個大好消息,幾乎一瞬間,她的心髒就狂跳起來,要傳給小母獅的球也順理成章地踢疵了。


    全麵禁止飼養!


    難道說……一場改變就要發生了嗎?


    無論往好的方向發展,還是往壞的方向發展,至少“在電籠裏死氣沉沉、一成不變地繼續生活幾十年”這個預期肯定會像泡沫般破滅。


    她焦急地等待著能夠一錘定音的消息,可在“傳達”完這個訊息之後,飼養員們就再也沒有提到過類似的話,兩個偶爾會到象舍附近來刷視頻的男孩也沒刷到過類似的新聞,好消息就像一顆被丟進池塘的石子,打碎一切,又沒了響動。


    安瀾心裏好像有一把火,這把火燒得她無法集中精力關注萊婭的狀況,也無法坦然同小母獅玩耍,甚至在夜裏都很難入睡,唯有偶爾和諾亞說上話時才會平息一點,但也不會平息太多——


    買主現在還能光明正大地帶著她串門,這個事實本身難道不就說明了很多問題嗎?


    時間緩緩流逝,就這樣走到了八月。


    八月中旬,就在當局宣布考慮禁止私人飼養野生動物的三個月後,街頭再次發生了猛獸出籠的事故——由於主人和朋友在開車前用了“助興藥物”,換句話說,毒駕,導致難以掌控自己的行為,在幻覺的作用下打開了車門、放開了牽引繩,讓一頭雄獅走到了公路上。


    成年雄獅走過普通轎車時都能平視坐在車裏的人,而在這個跑車泛濫的國度,它更是走出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效果,目睹事情發生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被嚇得不輕,公路足足堵了三個小時。


    這件事同樣上了地區趨勢,並且還讓網友們創造出了無數的梗圖,但對有關部門來說,卻是結結實實的一巴掌,蓋因他們要麵對的輿論風暴忽然從十五級變成了十八級,頂層也在向下施壓。


    經過幾個月的拖延,法案終究被頒布了出來——禁止私人飼養危險野生動物,如有違反者,不僅要承擔高額罰款,還會有牢獄之災。


    事態的走向讓安瀾欣喜萬分,又感慨萬千。


    果然,隻有當人類的生命受到威脅時,一件事被討論過無數年一直拖著的事才會得到快速推動。往陰暗點想,比起一小撮富豪的炫耀需求,一大撮富豪的生命安全和政治前途也肯定更加重要——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算是“用魔法打敗魔法”了吧。


    她倒是很想繼續關注這項新政策的實施,再聽一聽“加強對犯罪團夥的打擊”又是怎麽個加強法,可惜買主臉色陰沉,兩個小男孩哭天喊地,就連飼養員也因為擔心失去這份高薪工作,在愁雲慘霧裏掩耳盜鈴,壓根沒有接收消息的途徑。


    但是……總會有一些動物獲益吧?


    有權有勢的人哪裏都有,即使真的立了法,未來也肯定還有能逃過這條法律製裁的人,但一定會有更多野生動物因此得到救助,或從一開始就避免被從家庭中掠奪出來、轉賣到這裏的命運,想像那個倉庫一樣大擺“花鳥市場”,也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容易,這樣毫無顧忌。


    “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至於這些法令對她,對萊婭,對海莉,對諾亞,對其他生活在這個社區裏的野生動物而言會產生什麽影響,還需要等待有關部門下一步的動作。


    所幸,安瀾沒有等得太久。


    這年二月,買主心不甘情不願地撥了一通電話,按照法律規定的那樣,將私人飼養野生動物的情況進行了備案,而正在推進這項工作的專門人員也沒拖延時間,立刻派出了轉運車輛。


    卡車開進社區的時候,整個地麵都好像在震動。


    送動物出門的飼養員似乎有些舍不得,但之前心情一直很差的買主倒是恢複了無所謂的模樣——這點金錢損失對他來說畢竟隻是九牛一毛,沒了大象和大貓,還有尚未被禁止的猛禽,據安瀾所知,一隻獵隼寶寶都已經在路上了。


    想著猛禽,就難免想起一些讓人感覺五味雜陳的迴憶,安瀾在第三個被引著走進大鐵籠時還有些恍惚,直到那隻小獵豹被運上車才迴過神來。


    在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裏,它一直住在屋簷底下,很少同住在院子裏的其他猛獸碰麵,好不容易有機會近距離打量,她立刻發現對方已經被徹底養成了一隻家貓——被揉腦袋,被摸肚子,被拽尾巴,它都沒有背一下耳朵,更別提它身上還穿著一件編了金線的衣服。


    安瀾還記得當年它和其他兩隻幼崽相依為命的樣子,但它自己恐怕已經不記得了。將來哪怕命運作祟,三隻獵豹得以重逢,想必也不會認得對方是曾經和自己在一個胞宮裏長大的兄弟姐妹了。


    那萊婭呢?


    這一年多來小家夥變得沉穩了很多,但也沉默了很多,它還記不記得曾經在草原上被看護員簇擁、被其他小象捉弄的日子呢?


    安瀾從沒問過,也不願意去問,去勾起那些傷心往事,隻是像來時那樣,輕輕地拍了拍萊婭的腦袋,然後緊緊地勾住了它的鼻子。


    汽車往前開了一小段距離,又停了下來。


    每經過一戶人家,專門人員就會拿著手機翻短信,和戶主一一核對,然後把更多的動物裝車。敲著敲著,他的麵皮都有些抽搐,大概是沒想到這個社區裏竟然住著那麽多臥龍鳳雛,本以為隻需要沒收一部分人家的“非法財產”,結果殺過來一看,那是能有則有,應有盡有。


    迴收的動物數量那麽大,而且還隻是一個社區,安瀾實在忍不住有些擔心能不能得到妥善的處理,但這一趟來接她們的人走起路來腳步輕快,眼神裏也帶著認真,假如前方是悲慘的結局,想必無論如何都會流露出一些惋惜之色吧?


    與此相比,反而是另一件事更讓人擔心——


    雖然知道從這裏看不到具體情況,別說短信裏的字,就連手機都看不清,但安瀾還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隔著風洞張望,想知道海莉和諾亞有沒有被列入轉運的名單。但不知是這一趟車已經裝滿了,還是它們真的被承認為“完全合法”,直到離開社區,她都沒能如願嗅到那股熟悉的氣味。


    第417章


    頒布一項新政策很容易,要好好施行卻很難。


    自從私人飼養危險野生動物的行為被禁止,所有相關部門都忙得焦頭爛額,負責籌謀沒收動物去處的辦公室更是在連軸轉,無論平時多注意形象的工作人員,這會兒看起來也是蓬頭垢麵,一副剛從史前時代穿越迴來的模樣。


    能怎麽辦呢?


    統計出來的物種數量令人瞠目結舌不說,絕大多數個體的來源還不可考——飼養者能說出在哪購入、養了幾年都算格外關愛,那些知道自己走了灰色途徑的,要麽語焉不詳,要麽胡編亂造,要麽兩手一攤……查證的難度太大,背後的牽扯太多,最後隻好輕輕放過。


    沒有來處,至少得給它們一個去處。


    像對待流浪貓狗那樣做無害化處理是不可能的,直接拉迴棲息地放歸是不現實的,開了無數次會議,提了無數個草案,誰也說服不了誰,負責人員隻能各退一步,把主導權交到專家手裏。


    基普加各夫婦就是這樣接到的邀請。


    露皮塔·基普加各和威爾·基普加各在察沃國家公園經營著一個野象保護組織,多年來致力於幫助失恃小象重返草原,一聽到沒收名冊裏有幾十頭非洲象,甚至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小象,威爾還沒把電話放下,露皮塔就已經把機票訂好了。


    之前鬧出的動靜實在很大,專家們早早就在為法律變革搖旗呐喊,好不容易新政策出台,當然會繼續關注野生動物的去向,夫妻倆早就做好了主動提供幫助的準備。他們也並不孤單——這幾天從喬莫·肯雅塔國際機場起飛的航班上可以說是星光璀璨,打眼一瞧都是紀錄片裏的熟麵孔。


    在去往臨時圈舍的路上,威爾和露皮塔算了算營地裏現有的空餘位置,認為差不多可以帶走六頭小象,但等汽車開進大門,等下車步行了一小段路,這種念頭就被”是不是應該都帶走“取代了。


    圈舍的環境……用“混亂”都不足以形容。


    有關部門用來“堆放”大象的地方是個處於查封狀態中的私人動物園,因為原本留給大型動物的區域就不是很多,所以有些小象現在正擠在不到八平方米的小格子裏,隨便走兩步就得碰到欄杆。


    來來往往的每個員工臉上都寫著“睡眠不足”,有跑著搬運擋板的,有啞著嗓子核對單據的,隔壁獅圈還有奮力往鐵網對麵拋擲鮮肉的,動物咆哮聲、人類叫喊聲、卡車排氣聲和各種籠子的震蕩聲統統交織在一起。


    不僅人類忙得腳不沾地,就連獅子都“忙”得腳不沾地,剛剛被引著跳上一輛車就又被引著換了一輛車,它在地上轉著圈,眼睛瞪得大大的,全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順從,但是困惑。


    露皮塔和威爾對視了一眼。


    這頭雄獅歲數不小,野化訓練已經沒有意義,哪怕去野生動物園都可能受到獅群的排擠,估計最終會落進一個獨門獨戶的籠舍裏,再配一個脾氣溫和的“室友”,讓它在繁育項目上“發光發熱”。


    這邊他們還在為獅子歎氣,那邊就輪到了大象。


    名冊上寫著的二十六頭非洲象現在隻剩下了十九頭,過來接洽的工作人員信誓旦旦,說那七頭成年非洲象也是在人工環境裏長大的,也沒有什麽野化的必要,進入散養區也有可能受到排擠,因此這會兒都被動物園要走了。


    問題在於——還有四頭小象也被送走了。


    “這不是活見鬼了嗎?”威爾在和妻子獨處時小聲說,“又不是有母象帶著的小象,能送去野化訓練的為什麽不送?這裏沒有動物園會缺非洲象,別不是賣到歐洲或者別的地方去了吧?”


    “低價處理的誰會不要。”露皮塔迴答。


    話是這麽講,她也顯得有些憂心忡忡:送給野化中心或動物園對人類而言隻是處理事務的兩種辦法,對小象而言卻是命運截然不同的兩條分支。


    說是“等專家評估後決定去處”,專家還沒到,送都已經送完了,難怪剛才在門口碰到獅圈同行時氛圍不太輕鬆——他們當中不乏經營著散養式救助中心的,哪怕不野化,去那裏也比關著強。


    “要不……”威爾猶豫著說。


    “算了。”露皮塔搖搖頭,“去看其他小象吧。”


    “大刀闊斧改革”,“把許多動物成功送歸野外”,聽起來是項值得宣傳的巨大成就,但“許多”不是“全部”,別說有些個體本來就不適應野外環境,就是故意多劃給動物園一些,讓底下的工作人員賺點渠道費外快,誰又會去追究呢?說不定還抱著去動物園不愁吃喝是享福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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