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熟吧。”研究員指指小酒壇,“你倆誰幹的?你幹的?你幹的?還是一起幹的?”


    說實話——


    在這個瞬間,兩隻綠孔雀都想到了裝死。


    然而他們兩個能理解部分肢體語言這個認知在村寨裏流傳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作為研究人員,小曾接觸到的影像資料更多,而且還和他們鬥智鬥勇了一個星期,裝無辜的成功率……似乎不是很高。


    於是安瀾順心而動,緩緩後退兩三步,非常果斷地就把還在神遊天外的諾亞給賣了,比超市賣油賣得還快,比老家論斤稱賣廢報紙賣得還快。


    諾亞……諾亞如遭雷擊。


    可能是她賣得太流暢,也可能是雄孔雀的反應太好笑,研究員準備好的戲怎麽接都接不下去了,隻能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但在笑場之後,他先是敲了敲地上的酒壇子,然後從兜裏掏出了兩包一次性靜脈采血器,很有威懾力地在空中晃了一下。


    “村裏的雞最近看到我都躲得很快,搞得助手培訓都沒法好好做了。下次你們再亂吃東西,我就當你們主動奉獻了啊,正好讓英虎比較一下從翅膀下麵紮和從腿上紮時固定方法的區別。”


    沒人喜歡被針紮。鳥也一樣。


    其實安瀾已經有好幾個世界沒被紮過針了,但在聽到這話時還是條件反射地虎軀一震,好在她還記得自己不能精通人類語言,沒有低頭看跗蹠,要不然估計得當場被寫入“人類未解之謎”。


    不過研究員的重點也不是為了嚇唬她,而是為了嚇唬小時候因為生病被抽過血的諾亞——雄孔雀用銅錢羽炸了個鬆果給兩腳獸看,一邊炸毛一邊後退,眼看著就快退到石灘裏去了。


    臥在石灘裏的蕨菜隻好起來給讓位置。


    小孔雀剛才一直在給蜣螂夫妻製造滾球難度,這會兒對酒壇燃起了好奇心,又有點怵還不算太熟的兩腳獸,於是就在那裏猶猶豫豫、左右為難,走一步退兩步,退兩步走三步。


    豌豆也被敲酒壇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但看到老父親躲了,它也不敢直接走過去,隻能站在河岸上像隻好奇小貓一樣伸長了脖子往聲音發出的地方瞧,趁沒人注意時稍稍靠近一些。


    此時小曾已經把沒拆封的采血器收迴到衣袋裏,抓著垂頭喪氣的諾亞就是一頓絮絮叨叨。


    “也不是不讓你吃,可你不能少吃點嗎?代謝酒精對鳥來說壓力還是蠻大的,喝多了容易短命,短命懂不懂?就是忽然死掉。死掉!”


    他繃著臉做了一個卡脖子的姿勢。


    豌豆就在這陣劈裏啪啦的訓斥聲中走到了安瀾身邊,頭上的羽冠跟著不斷歪向一側的腦袋劇烈抖動,偶爾還會完全抖開變成一把直立的小扇子。


    片刻之後,小孔雀謹慎地啄了啄酒壇,鳥喙敲在土陶上激發出一記清脆的缸聲,反把它嚇得往後一縮,好久才又支棱起來湊上去繼續啄,


    它大概是很喜歡這個對安瀾來說稍稍有些刺耳的聲音,啄著啄著就啄上癮了,還試圖靠得更近把腦袋探到酒壇口上去看裏麵的景象。


    這下可把小曾嚇了一跳。


    研究員倒不怕小孔雀把壇子叨碎,隻怕它會受驚卡在裏麵,趕忙把小酒壇抱起來捧著,做這番動作時嘴皮子也沒停,叭叭叭地還在發射彈藥。


    諾亞的表情對人類來說可能難以辨認,但安瀾太了解他了,輕易就從那眼神裏解讀出了“你好煩啊”四個大字。可雄孔雀一邊說著好煩好煩,一邊仍舊乖乖地站在原地。


    雖然“聽不懂”但硬著頭皮當音樂聽的野生動物,雖然覺得小動物基本聽不懂但也要依心意絮絮叨叨個不停的研究員。


    這幅畫麵對安瀾來說實在眼熟,記憶當中仿佛也有人曾經這樣碎碎念她,那是一個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


    她雖然離開了生活便利的鋼鐵森林,但在動物世界的旅程中,碰到的人大多都是好人,遇到的家庭也大多是充滿愛意的家庭。


    這樣一想,安瀾看小曾就順眼多了。


    等到陽光慢慢變得刺眼時,諾亞已經被念得連羽毛都蔫了,腦袋轉來轉去,腳爪也在地上踱來踱去,就想找個空隙奪路而逃。


    他偏頭一看,看到安瀾站在一旁認真聽講的樣子,忍不住立刻投來詭異的目光,那架勢,好像在害怕她是被念得神誌模糊了。


    這一頓念完,兩隻大孔雀安分了好幾個星期。


    就在小曾擔心是不是嚇得厲害了或者話說重了的時候,長期生活在山林深處的綠孔雀家族終於踩著豐收的步點走到了食源地附近,給許久無事可折騰的孔雀一家四口帶來了新的活力。


    那天早上太陽才剛剛升起來,阿木和英虎出門巡邏,阿果在曬場上整理牆麵上新掛上去的紅辣椒,詩薇在跟大黑狗玩跳房子,四隻綠孔雀排排蹲在木杆上,三隻在打盹,一隻在梳理羽毛。


    安瀾本來眯著眼睛聽著邊上悉悉索索的聲音,忽然那聲音停頓了,諾亞輕輕撞了她一下,旋即鳴叫一聲,好像要傳達什麽信息。


    她睜開眼睛——


    在大片活動幅度極小的物體當中,有幾隻體型不小、顏色極為醒目的動物正在快速移動,金屬色的羽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拖著的長尾隨著羽翼的扇動緩慢抖開,在風中變成一麵似乎很柔軟的深色披風。


    綠孔雀從林海一路滑翔到田野。


    在打頭陣的孔雀身後跟著幾隻不能飛或不願飛的成年個體,和它們一同離開山林的還有個頭又長了一圈的小孔雀們,三三兩兩地聚攏在一起,走一段,停一段,追一段。


    安瀾和諾亞對視一眼,當下張開了翅膀。


    她飛到食源地附近時正好看到母親和其他幾個家庭成員在打量其中一麵立牌。這些立牌做得很大,不仔細看會以為那裏真的站著綠孔雀,就像照鏡子一樣,母親在那裏半是好奇半是不安。


    老父親就不一樣了。


    它的注意力完全被其中一麵展示著雄孔雀的立牌給吸引了,雖然沒有嗅到成年雄性同類的氣味,也沒有感受到太大威脅,但有個尾屏就這麽擺在眼前,它的尾巴也有自己的想法,蠢蠢欲動地搖晃了起來。


    看到安瀾過來,年長的孔雀和亞成年們都發出了鳴叫聲,其中一些聽起來很親近,另一些雖然親近不足,但也足夠友善,完全可以被歸納為正向的社交訊號。看得出來這一迴家族成員們比上一迴要放鬆得多,畢竟此時此刻邊上並沒有什麽會觸發它們緊張情緒和進攻反應的源頭。


    但在所有柔和的鳴叫聲之外,安瀾還聽到了一個不滿的鳴叫聲。


    下一秒鍾,從鳥群當中忽然站出來一隻看著很眼熟的雌孔雀。這隻雌孔雀不僅微微低著頭,銅錢羽蓬開,翅膀張大,就連爪子也在地上輕輕重重地踩著,好像在估量需要花多少力氣才能騰飛到足夠高度給予對手沉重打擊一樣。


    死去的記憶忽然襲擊了安瀾:這不是當初那隻受傷幼鳥的母親嗎!


    不等她有機會跑到母親身邊,曾經被秦王繞柱大法和老鷹捉小雞遊戲戲耍過的雌孔雀提著裙擺就氣勢洶洶地殺了上來,小孔雀們不知所以,還以為兩個年長的家庭成員是因為許久不見在交流感情,甚至發出了嘰嘰喳喳的叫好聲。


    安瀾:“……”


    第308章 【補更】


    說真的,非常真,生氣的孔雀很可怕。


    安瀾自覺對村寨裏的地形了如指掌,對最外麵這圈田地哪裏有溝哪裏有渠哪裏坑坑窪窪也一清二楚,可就算如此,她跑了一圈兩圈三圈四圈都沒能把追在後麵的雌孔雀甩開。


    雌性綠孔雀跑起來的時候姿態有點像迅猛龍,再加上那雙明顯在說“被我追到你就死定了”的大眼睛,安瀾是越跑越覺得背上涼颼颼的,最後幹脆振翅起飛,飛到村口大樹上去蹲著了。


    雌孔雀沒料想她還有這招,也不敢貿然靠近土掌房群落,隻能在遠處跳腳罵街,一會兒拖長嗓門喵喵喵,一會兒提高嗓門哢哢哢,詞匯之豐富可以令當年為她編了一首歌的老父親都自愧弗如。


    晚些時候諾亞也飛到了大樹上。


    他嘴巴還沒張開,眼睛已經在笑了。


    安瀾氣得要上嘴去叨,雄孔雀來得快去得也快,一下子就降落到大樹底下,抬頭往樹上看。見安瀾沒跟著下來,他眼睛一轉,撲騰著翅膀也開始繞圈奔跑,邊跑邊發出驚恐萬狀的叫聲。跑著跑著,忽然脖子一歪開始裝死,裝得還挺逼真,一套組合拳下來把安瀾看得一愣一愣的。


    等到遠處的叫聲弱下去後,兩隻大孔雀聊了聊剛才發生的事,順便說了說接下來幾個月的打算。


    安瀾其實對雌孔雀的惱火不算太意外。


    野生動物都有智慧沒錯,但就算再有智慧的野生動物也沒法理解受傷幼鳥、人類攝像機和救助隊之間的關係,在對方看來就是幼鳥受到了驚嚇,然而第二天就從它身邊被帶走了,說不定還注意到了其中有隊員身上的氣味和她很接近。


    即使從前屬於同一個家族,有過非常深厚的家庭紐帶,但現在她已經組建了自己的新家庭,信任關係因為相處時間減少而大幅削弱也很正常。


    再者說,惱火和憎恨還是有差別的,雌孔雀有敵意,但沒有那麽強的敵意,要不然其他家庭成員也不可能在邊上起哄了,一次嚴肅的攻擊多數時候會得到其他成員的支持和支援。


    讓安瀾發愁的不是雌孔雀,而是小孔雀。


    仔細想想,自從人類把它帶走救助之後好像就沒聽到過近況了,唯一一次聽到消息還是從英虎口中:當時小曾要把前任研究員替換掉,護林員提了一嘴說小孔雀救的有點晚傷口有點感染。


    現在狀態怎麽樣了呢?


    曾經受傷過的翅膀好全了嗎?


    假如恢複狀況還不錯,救護繁育中心接下來是打算把這隻小孔雀放歸野外呢,還是把它留下來擴展繁育項目中親鳥的基因池呢?


    安瀾和諾亞一合計,都覺得還是前者的可能性比較大,畢竟繁育中心已經救助了一隻他們孵出來的雛鳥,但凡幼鳥翅膀沒有永久損傷、有恢複自主生存能力的可能,他們應該都不會剝奪它在野外自由生活的權利。


    至於什麽時候送迴來……如果雌孔雀的異常表現再多幾次的話,說不定就會引起研究員的注意,進而讓他背後的專家組聯想到當時救助的事。


    事實也的確如此。


    安瀾在接下來一周裏以鍥而不舍的精神跑到食源地附近去找雌孔雀的“麻煩”,有時是忽然降落和它打招唿,有時是躲在母親邊上用鳴叫聲唿喚它,然後默默等待魚兒上鉤。


    雌孔雀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總會條件反射地勃然大怒,追在她身後跑動跑西,後來甚至直接追到村口大樹附近,就連聚在那裏打陀螺的小蘿卜頭們都沒能把它嚇跑。


    小曾迎麵撞上過一次,看得目瞪口呆。


    在他印象中“十六號”應該是比“阿依”能搞事的,難得有一迴雄孔雀在家裏老老實實、雌孔雀在村頭雞飛狗跳,完全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不等他為這份好奇心做點什麽,家裏儲存起來的食物就又遭了殃——這迴倒是沒有孔雀跑進偷吃發酵漿果,但兩隻孔雀因為追逐戰在村裏雞飛狗跳時,安瀾飛起來沒看方向,唿啦一下就把外牆上的辣椒串給掛了下來。


    “別打了,別打了!”年輕的研究員拚命揉眉頭,“誒,別打了,你們兩個到底為什麽合不來啊,還有你,這個可以吃但不能多吃啊!”


    他說的是雌孔雀。


    安瀾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心裏對紅辣椒還留存著當人類時的印象,所以就算阿果在家裏曬了滿牆的紅辣椒,而且太陽一曬滿牆都噴噴香,她也沒有嘴饞地去叨過,總是目不斜視地繞著走。


    然而雌孔雀就沒有這個顧慮了,它看到地上有吃的東西,又因為追了一大圈追累了,幹脆停下腳步補充起能量來,而且看起來還吃得很滿意。


    這東西……不辣嗎?


    安瀾記得做鸚鵡時吃過幾根青椒,那會兒確實感覺不到辣味,但紅辣椒和青辣椒的等級也不一樣,萬一吃不出來辣,但到了胃裏太刺激,她說不定就得被帶去紮針了。


    可是雌孔雀吃得太香了,安瀾根本警惕不起來,滿腦子隻有“孔雀口中的辣椒到底是什麽味道”,於是她趁研究員不注意,也上去跟著吃了一口。


    才吃一口,她的眼睛就亮了。


    雖然失去了辣椒標誌性的辣味,但就像蟲子在孔雀口中是鮮美多汁的口感一樣,幹辣椒在孔雀口中也別有一番風味,而且吃起來還有一種魔性,吞了一根還想再吞一根。


    敢情一直掛在牆上的東西竟然是金山啊!


    鸚鵡世界裏似乎還有“為了毛色給鳥補點辣椒麵”之類的傳聞,迴去要不要建議諾亞也到小曾這裏來薅薅羊毛,省得他老為今年該豐美起來可到現在都沒發育苗頭的尾巴而發愁呢?


    在食物的誘惑下,兩隻大孔雀一前一後陷入了埋頭苦吃狀態,小曾一方便覺得她們就這樣放棄了追逐戰很好笑,一方麵又擔心幹辣椒吃多了不好,隻得拿著圓杆來攔截。


    雌孔雀一攔就跑,跑出老遠還迴頭看。


    下次它再追著安瀾跑到土掌房附近時就不那麽認真了,態度很是三心二意,一邊追一邊觀察,偶爾還悄咪咪地偷吃。


    比起和她決一死戰,雌孔雀顯然對牆上掛著的紅辣椒和玉米更感興趣,有幾戶人家收成不錯,辣椒掛了滿牆,便迅速成了它的新寵,來的時候要薅一次,走的時候還要薅一次。


    這股風氣很快就“燒”到了其他綠孔雀身上。


    原本綠孔雀家族隻聚攏在樹林邊緣的食源地附近,白天在林子裏找太陽曬不到的地方休息,清晨和傍晚出來覓食,再下到河邊去喝水,現在就不一樣了——現在它們開始朝人類聚居的地方靠近,偶爾還會壯著膽子跑到底層的幾戶人家那裏去“撒野”。


    村寨生活忽然之間就變得很魔幻。


    阿木和英虎早上起床去樹林巡邏,本意是要保護生活在山林裏的野生綠孔雀,然而他們每天經過的路上都能看到一大群“小鳳凰”在田地邊緣鬼鬼祟祟,套著一副“假裝四處看風景”的偽裝朝民居進發,走到近處就盯著人家牆上掛著的辣椒、玉米和其他作物猛瞧,瞧著瞧著就要下手去偷。


    護林員們看樂了,小曾更是給氣樂了。


    “我是短了你們吃喝嗎?”有一次他在配飼料時衝安瀾抱怨道,“天天蹲在外麵等著吃自助,配好的用來補其他營養的飼料倒是嫌棄得厲害,給我剩下那老多。”


    抱怨歸抱怨,他還是貢獻了自己的辣椒串。


    其實也不是每隻綠孔雀都欣賞這個味道,至少安瀾家裏的蕨菜就不是很欣賞,每次看到一大堆搶食的同類,偶爾早起時在曬場上看到偷偷摸摸飛上來想薅阿古家羊毛的同類,它都會露出不解的表情,然後再跑去跟老牛雞同鴨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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