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它也的確發揮了作用。


    當時安瀾正和同樣一起在深色雲霧般高密度的磷蝦群裏穿行,每隔一段時間迴到海麵上去休息、調整唿吸,在某次下潛時聽到了一陣非常微弱的交談聲。


    微弱,但是耳熟到親切。


    她隻花幾秒鍾就確定了正在交談的是某個南極b1型虎鯨群。虎鯨家族沒有靠近冰架邊緣,而是徘徊在外圍的浮冰區,它們應該是在向亞成年傳授製造海浪的技巧,“上浮”、“下潛”、“轉向”和幾個方位詞被重複了無數次,期間還夾雜著某條雄虎鯨對能看不能吃的抱怨聲。


    浮冰型虎鯨以海豹為食。


    安瀾沒有聽到海豹的聲音,無法分辨正在被當做教學對象的是威德爾海豹,食蟹海豹,豹海豹還是羅斯海豹……不過反正在南極活動的幾種海豹難有能逃脫鯨口的,無非是被人類目擊次數多和少的區別。


    南極b1型家族的規模普遍很可觀,因此它們在浮冰區獵場活動時製造出來的動靜很大,對海獸來說就跟太陽一樣醒目,會將附近意識到它們到來的個體統統往更遠的地方驅逐。


    海獸逃竄對帝企鵝幼崽來說是危險的。


    被虎鯨追逐的海豹就像被海豹追逐的企鵝,它們心知肚明自己要確保絕對安全的方式隻有上岸,可以是海灘,可以是冰架或者大塊浮冰。


    當年安瀾和家族成員製造海浪從浮冰上擊沉的海豹不知凡幾,隻要製造浪湧的次數足夠多,中型浮冰也可以從中崩解,那種避難所對虎鯨群來說是非常不錯的消遣,對獵物來說就是飲鴆止渴、死路一條。


    原本海豹逃竄不關帝企鵝什麽事,可這會兒幼崽們活動的範圍正好擋在浮冰獵場和冰架中間,假使真有大海獸要從外麵往裏遊,此處就是上岸的必經之地,必須提高警惕。


    帝企鵝遊泳速度很快,但還不夠快,比不上豹海豹和虎鯨那麽快,要從天敵手中逃生,算好提前量就是重中之重。


    想到這裏,安瀾毫不猶豫地發出了警戒信號。


    她的信號發得非常及時。


    大約才過了幾分鍾,一隻體型龐大的豹海豹就出現在海岸線附近,悄然逼近了正在準備下一次下潛的帝企鵝家族。


    因為接收到了危險信號,此時此刻漂浮在海麵上的帝企鵝幼崽正在稍顯生疏地把空氣鎖入羽毛之間的空隙裏,好在彈射起步時加速上升,增加起跳的高度和遠度。


    豹海豹靠近時所有成員都做好了上岸的準備,險而又險地從海豹口中逃生,跑得最慢的那隻還跌跌撞撞地在浮冰邊緣絆了一跤,險些掉頭又落迴水裏。


    掠食者不太高興地在海麵上打轉。


    在它找到地方上岸之前,帝企鵝幼崽們帶著首次狩獵得到的滿腹食物朝著遠離海岸線的地方前進,走到了適合稍作休整的堅實冰麵上。


    此後好幾天,它們都重複著下水、上岸的流程。


    安瀾盡最大努力保護自己和諾亞,在有餘裕的時候還會給黑芝麻小分隊和其他幼崽提個醒,即使如此,在短短五天時間內仍然有數隻小企鵝死於豹海豹突然發動的襲擊。


    帝企鵝家族對這些失去保持沉默。


    麵對過生死,它們好像都不再是從聚居地裏出來闖蕩時的自己了,安瀾甚至發現有好幾隻小企鵝加入到了監測敵情的行列當中,時刻準備對同伴發出警告信號——當然了,警告歸警告,跑路的腳步還是不會慢的。


    安瀾越來越習慣於和同伴共同生活,不吃飯的時候就跟諾亞待在一起說海洋裏的故事,還在對方的央求下答應了對他進行一些基本的語言教學。


    帝企鵝的硬件擺在那,說大概是不可能了,稍微聽聽,能聽懂一丁點就得了。


    然而就是這個“一丁點”想做到也很難。


    首先——他們碰到的虎鯨太少了。


    學個英語還要看劇聽歌說對話創造純語言環境呢,學個鯨語每隔一陣子才能聽到幾句話可怎麽行,安瀾也沒法給他學舌,純憑記憶和悟性。


    諾亞久違地感受到了腦細胞被燒光的絕望,因為太絕望了,以至於下次虎鯨出現的時候別的小企鵝都在連滾帶爬往後跑,隻有他一陣狂喜。


    不過他不是唯一一個沒有動的。


    安瀾在十幾秒鍾前就聽到這頭虎鯨發出的“嚶嚶嚶”,並從方言類型中判斷出這是個南極c型虎鯨,吃魚的那種,完全沒必要跑。


    這頭胖虎頭上尾巴下地頂開細碎的浮冰浮出海麵,一直浮到小半個身體都露在外麵,做了一個極為標準的浮窺姿勢,估計是想看看遠處冰層裂得怎麽樣了,能不能再往裏遊一點,然後——


    就和兩隻帝企鵝對上了視線。


    虎鯨……很疑惑。


    它被慣性拉著下沉了一會兒,緊接著再次浮出海麵來窺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意料之外的觀眾,半晌,它翻身下去,尾巴激起一個漂亮的浪花,湧過冰麵,滾到兩隻企鵝的腳掌旁邊。


    年輕人是真的很沒有禮貌!


    安瀾忍不住嘎嘎嘎起來,帶著諾亞退了兩步。


    對麵這頭虎鯨看著頂多也就十歲,正是活潑好動愛玩的時候,而且它明顯時不準備自己孤孤單單地玩,腦袋栽下去還在水裏發出長串的哢噠聲,不是在搖人又是在幹嘛?


    開什麽玩笑!


    等它把整個家族都搖過來看熱鬧,萬一冰麵裂了兩隻企鵝掉進水裏就要有去無迴了,倒不是說c型虎鯨對帝企鵝能有什麽惡意,隻是虎鯨玩性大起來那可是毀滅性的大——有當年被維多利亞家族轉暈拍傻的無數隻海龜海豹為證。


    一想到騰空二十米她就有點發怵,趕忙拉著諾亞又往迴滑了點,等他們停頓下來再往後看時,從冰洞出來浮窺的虎鯨已經從一頭變成了四頭,然後變成了五頭。


    安瀾:“……”


    很難不覺得自己逃過了一劫。


    然而她沒想到這個家族好像真的沒有別的事可以做了,竟然在四天後特地走到下一個冰洞來嚇唬他們,又在八天後排隊從冰架邊緣路過,氣孔吹出漂亮的彩虹。


    時隔百多年,安瀾再次真情實感地為生活在南極的虎鯨群而酸成了檸檬,她想到當年感歎過的“直接出生在終點”這句話,又想到其實自己家族裏也不乏這種愉悅黨,深刻理解了為什麽它們可以這麽無聊,逮著一個樂子窮追不舍。


    總算還有一件好事——


    因為虎鯨遊過的頻率太高,豹海豹的蹤影已經很久沒有被看到了。


    第232章


    安瀾在第九次碰到這些虎鯨時放棄了思考。


    彼時小企鵝們已經對海洋環境有了基本的了解,各項天賦技能慢慢點亮,絨毛褪得最慢的一名成員也完全變作了“大人”模樣。


    它們準備好了。


    按照帝企鵝的習性,接下來這個小團體會在更遠的捕食區裏活動四到五年,直到進入性成熟期後才會受到本能的召喚在繁殖季節趕往出生地,開啟年複一年的來迴奔波之旅。


    遠離地陸意味著更多危險。


    遠離地陸也意味著虎鯨家族能更容易地追上它們,以每三天一次的頻率進行不受任何企鵝歡迎的“拜(搞)訪(事)”活動。


    這事第一次發生時圓圓和滾滾差點當場嚇得心髒病發作,安瀾跟黑芝麻小分隊相處有好幾個月了,還是第一次聽到它們尖叫成那個樣子,藍鯨聽了都會自愧不如。


    南極c型虎鯨家族很高興。


    這些家夥是故意並排浮起來的,而且浮得很慢,用一種震撼人心的方式展示著自己的背鰭,在下沉前張開氣孔製造出完全沒有必要的巨大的噴氣聲,幼稚程度堪比炫耀武力的大猩猩。


    安瀾真想說這都是“看爛了也玩爛了的伎倆”,可是鵝在海洋裏不得不低頭,而且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本來隻有五頭虎鯨的家族在完全集結後變成了十二頭,看著特別瘮人,因此隻要遠遠地聽到響動她就會渦輪增壓躥上最近的浮冰——


    直到所有海冰都融化殆盡。


    夏天最熱的時候,南極沿岸地區的極端高溫甚至可以達到零上二十攝氏度,比曾經正常的氣溫高出三十度不止,不僅浮冰在消融,就連看起來堅不可摧的冰架也在沉悶的響動聲中不斷崩裂,把大塊大塊的冰山推入海中,看著它們走向末路。


    沒有海冰,留給企鵝和海豹海狗等鰭足動物的騰挪空間就更小了,因為大量鯨魚從維度較低的地方遊蕩至此,口糧的競爭也十分激烈,假如這種異常高溫連年持續下去,將來某天安瀾說不定能碰到南下的鯊魚。


    那是——如果她還有將來的話。


    十二頭虎鯨的拜訪還在繼續,犬牙南極魚獵場和帝企鵝捕食區距離不遠,它們吃完飯分分鍾就能遊一個來迴,正好消食。


    其出現頻率之高,南象海豹看了會沉默,豹海豹看了會流淚,安瀾看了會每天思考自己以前當虎鯨的時候有沒有那麽無聊。


    次數多了,她甚至習慣了。


    幾個月前如果有虎鯨突然浮起來用腦袋頂企鵝肚皮玩,安瀾可能會被驚得當場起飛,幾個月後她直接躺平在海麵上擺爛,甚至還能把諾亞的叫聲和撲騰鰭翅發出的浪擊聲當背景音樂聽。


    好在企鵝都有處理海水的本領。


    有意喝也好,無意中嗆著也罷,進入身體裏的海鹽都會通過血液循環從鹽腺裏排出,留下生命所需的淡水,總不至於因為一驚一乍直接被醃入味。


    不過南極c型虎鯨自己也有害怕的時候。


    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南極a型虎鯨為了追擊小須鯨路過捕食區,這些龐然大物在進食完畢後還會在附近閑逛一段時間,迫使其他生態型的虎鯨家族主動迴避。


    它們是南極海域真正的王者。


    隻有安瀾知道這些大家夥每次經過時都在閑聊,一會兒說今天的小須鯨怎麽怎麽不好吃,一會兒說隔壁a型家族又出了什麽八卦,有年輕的還會吹吹牛說自己剛才戰鬥得多麽勇猛。


    遊客們聽不懂。


    所以他們站在觀光船上尖叫歡唿。


    因為日照充足、氣溫較高、開闊水域提供了足夠的航行空間,南極的夏季非常熱鬧。


    這裏過去可能是一片與世隔絕的土地,但在極地旅遊業發展興旺起來之後每年都有數萬乃至十數萬名遊客造訪這片所謂“最後的淨土”,再加上科考隊、探險隊、紀錄片攝製組等專業人員,海獸們再看到船都提不起興趣了。


    二月這天也不例外。


    帝企鵝們在水麵上曬太陽時看到了一艘白色的船,象征性地往岸邊動了動,就沒再管。安瀾抽空瞥了一眼,意外地發現那上麵載著的不是觀察學者,而是紀錄片攝製組,而且是奔著帝企鵝來的攝製組。


    這倒有點稀奇。


    眾所周知,帝企鵝在繁殖季節最好追蹤,大部分紀錄片也拍攝於它們活躍在冰陸上的冬季,涉及到夏季捕食區日常的寥寥無幾。


    一來是因為捕食區麵積太大,活動範圍不固定,難以追蹤,二來是因為劇情線不會有和後代的相處那麽完整動人。


    眼前這個攝製團隊似乎有些不同的想法。


    三個人類從船身邊緣小心翼翼地放下來一個黑白色的東西,其中一個伸出手臂指著前方,迴頭和另一個說著什麽話,等那東西靠近後安瀾才看清楚那是個看起來很像帝企鵝但是絕對不是帝企鵝的假道具。


    說實話,它直勾勾地遊過來還挺恐怖。


    安瀾覺得自己非常能理解恐怖穀效應是怎麽一迴事,諾亞也在往遠處遊,邊遊邊發出短促的惱火的聲音,其他小企鵝則沒那麽多想法,有的被嚇到遊開了一點,有的則好奇地撲騰上前去打量,和假道具眼睛裏嵌著的攝像頭對了個正著。


    它裝備的攝像機還不止這兩台。


    當企鵝群再次潛入水中覓食時,假道具肚皮底下還彈出來一個圓筒形狀的深海攝像機,自帶推進裝置,潛得又快又平穩,一看就造價不菲。


    安瀾為攝製組真情實感地捏了一把汗。


    估計這些野生動物攝影師再怎麽想也想不到他們選定追蹤的幼年帝企鵝小群竟然有一群固定訪客,還是特別頑皮、破壞力特別大的那種,很難說這個耗資巨大的高科技假道具可以堅持多久。


    希望他們至少能得到一些相片和視頻,要不然真就是白給,即使安瀾幾輩子沒做人了都會為燃燒掉的項目經費感覺到一絲絲的心痛。


    然而讓她沒想到也讓攝影師們沒想到的是,多組攝影機首先拍到的有價值的東西不是南極地區虎鯨和企鵝極為罕見的友好互動,而是某些異常狀況。


    狀況是在攝影機下水兩周後出現的。


    那會兒南極c型虎鯨家族有一陣子沒出現了,曾經被虎鯨嚇跑的豹海豹又開始在捕食區出沒,威脅著帝企鵝的生存。小團體及時作出調整,在狩獵時增加了彼此之間的信息交流,位置靠外的成員對掠食者的關注度也在不斷提升。


    某天下午小企鵝們剛剛結束一輪海麵小憩時光,集體潛入深水區去捕捉肥美的側紋南極魚,才一個猛子紮下水不到兩百記心跳,安瀾忽然聽到了急促的警告聲。


    警告聲來自落在最後麵的兩名成員,而且是一前一後出來的,聽起來特別可信,小企鵝們本能地向四麵八方逃竄。


    它們一直遊出老遠才意識到這是一次假警報。


    這種事緊接著發生了第二次,第三次,每次發出警報的都是固定的兩隻企鵝,讓大家又是不滿又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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