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又等了半個小時,急救人員才匆匆乘車趕到山上,老遠就能聽見鳴笛聲。


    房門的把手很重,外麵庭院裏的門更是鎖著,李老漢一邊去開門,一邊慶幸自己先趕過來,否則要是等醫護人員再爬牆,又要浪費大把時間,現在他們可以抬著擔架直接衝進房間,先是做了急救,然後把病人直接抬上車。


    老婆子總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這會兒才感覺到心裏壓著的大石頭落了地。


    原本打算迴家去好好洗洗,把渾身冷汗洗幹淨,可是正準備離開,李老漢迴頭就看見兩隻沒關在籠子裏的鸚鵡正蹲在地上,黑色的那個還半裹在毛巾裏,藍色的那個貼在它邊上哀哀地叫著,很是著急的樣子。


    他躊躇了片刻,想著眼下老劉家裏人估計都忙著去醫院探病,鳥放著不管可能真的會死掉,幹脆多待了兩小時,又給喂了點鹽水。期間他還想喂點感冒衝劑什麽的,可是每每想喂都會被那隻藍色的鳥各種不小心撞掉,隻好作罷。


    中午小陳打來電話,說老劉人救迴來了,是小中風,現在在醫院打針。


    說這話時他的嗓子很啞。


    從上午接到安安打過去的視頻電話之後他就一直在自責,覺得自己應該早點迴來幫著照看,否則不至於出意外,差點把車開得飛起來。好不容易趕到醫院,又因為劉叔叔他們在外地得動車來迴,什麽事情都要他來負責,一下子人就老了好幾歲。


    老劉人醒了之後說話非常含糊,隻能用手指比劃動作,一直朝做著翅膀的手勢。小陳有心在醫院陪著,看到這樣的情景也隻好開車迴家。老爺子擔心鳥會餓死凍死,他其實也擔心得不行,隻是更不願意把對方一個人放在醫院裏。


    不過好在他到底是迴家看了眼。


    剛推開門進去就發現發現大黑在蔫巴巴地蹲在桌麵上,整隻鳥都被裹在毛巾裏,邊上還擺著盒一看就是被安安用嘴巴咬開的“凱鴿2號”,似乎還有一灘顏色古怪的水。他來不及思考家裏的鳥是不是真的要成精了,能想到的唯一一件是就是得趕快給獸醫打電話,催促他來救大黑的命。


    醫生來了之後忙了半天,才把情況穩定住。


    小陳脫力似的坐倒在沙發上,他邊上的安瀾也沒好到哪去,直接趴在了桌麵上。


    她從清晨開始就沒再放鬆過了。


    先是老劉摔了,再是諾亞迴來時成了那個樣子……原本在給老劉家屬以及小陳打完視頻電話之後她還想再給獸醫打電話的,可是手機被急救人員一起帶走了,她完全失去了和外界聯係的渠道,隻能從藥櫃裏翻出鴿藥來讓諾亞吃。


    沒有人類在邊上搭把手、全靠鸚鵡自己肯定是不方便的,而且她也隻能喂藥,無法在更緊急的情況出現時采取急救行動製止死亡或嚴重傷害的發生,這種無力感快要把她逼瘋了。幸虧小陳及時趕到,也幸虧獸醫過來當了次定海神針,才使得她焦躁的內心稍微被撫平了一些。


    得到及時的救治之後,諾亞看著精神好些了。


    當天晚上安瀾貼著他休息,還能感覺到他身上有些發抖,唿吸時被異物阻隔,而且不停地打噴嚏。獸醫和小陳想把她從臨時製作的隔離箱裏挪走,可是這會兒她說什麽也不放心離開,一直陪到天亮,眼看諾亞雖然還有些蔫巴,但至少不是頭天剛被抱進來時那會隨時隨地都好像要閉上眼睛的樣子了,才算是在心裏鬆了口氣。


    可是這口氣好像鬆得有點早。


    老劉被送到醫院去後的第三天,家門響起鑰匙開鎖的聲音,旋即從外麵走進來一個外貌很熟悉但氣味很陌生的中年男子。


    這個男人穿著像模像樣的西裝,腦袋有一點地中海禿,挺著個啤酒肚,皮帶好像隨時都要被勒進肚子裏。等到他走進來換好拖鞋抬頭一看,看到正臉,安瀾才能百分之百地確定,這正是她給老劉兒子打電話時接起電話的那個人。


    原本坐在沙發上的小陳看到來人就站了起來,撓撓腦袋,訥訥地叫了一聲“洪亮叔”。


    這麽說這個男人叫劉洪亮,安瀾心想。


    劉洪亮當然聽不到鸚鵡的心聲,麵對後輩,他簡短地點了點頭,頗為生硬地問候了兩句,然後就打開一直拎著的手提袋,在房間裏整起東西來。他整理東西的樣子很是生疏,一看就是在家裏很少做這樣的工作,而且因為整理時不免要靠近擺放在各個角落的鸚鵡籠,氣味有點大,聲音又很吵,他的眉頭就沒鬆開過。


    不過這個男人應該是受到過良好的教育。即使對鸚鵡很不耐煩,麵對後輩小陳,他說話仍然是溫文爾雅,隻是說出來的內容就不怎麽讓人愉快了——


    “老爺子生病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好,就算好了養那麽多鳥肯定顧不過來……我想著要不轉手賣掉一點,留下幾隻平常能把玩把玩……小陳,你方便的時候要麽打個電話迴去跟陳叔說一聲,就說家裏不太方便,如果有認識的願意養鳥的朋友,隨時隨地聯係我,怎麽樣?”


    賣鳥?


    安瀾一激靈。


    她看向小陳,隻見年輕人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


    “怎麽了?”劉洪亮問道。


    “洪亮叔……”小陳硬著頭皮說,“劉爺爺可能舍不得呢,萬一病好了再因為鳥沒了生氣就不值得了,要不等爺爺病好了再說吧,這裏有我看著呢。”


    劉洪亮沒吱聲。


    安瀾的心提得更高了。


    從過去種種跡象來看,這個中年男人並不是什麽容易被說服的角色,而且對家裏養著這麽多鳥這個事實,以及老爺子喜歡玩鳥這件事本身,估計都沒有什麽太正麵的看法,隻是因為長輩喜歡他一個小輩沒什麽可說的罷了。此時此刻老爺子病了,他要處理這些鸚鵡,小陳一個小輩說的話根本不在參考範圍之內。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老劉把每一隻鸚鵡都照顧得很好。


    要把這麽多鳥養在一起,保證它們不生病,生病了也不相互傳染;要確保幼鳥性格穩定,能夠和成鳥一起生活,不相互攻擊導致嚴重的傷損;要提供陪伴,確保它們不因為壓力大或者孤單寂寞發生啄毛或者掉毛的問題……這些不僅僅是砸錢的事,還需要用心。


    如果這會兒老劉自己有精力安排瑣事的話,恐怕會告訴兒子每隻鳥都和他的孩子一樣,無論如何都要照顧到撒手人寰,又不是什麽經濟條件不好的人家,怎麽可以隨隨便便就把它們賣到別的地方去呢?


    但老劉躺在醫院裏,口齒不清,無法說這些話。


    頃刻間,她因為家人情況穩定而感覺到的喜悅就被濃重的擔憂所掩蓋了。


    一屋子鸚鵡還在嘰嘰喳喳,根本不知道飼養者出了什麽事,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可能要麵對什麽命運,最重要的是,根本無法預測哪些鸚鵡會被要求離開。


    這太糟糕了。


    實在是太糟糕了。


    第204章


    劉洪亮對家裏養鸚鵡這件事不滿已經很久了。


    吵鬧、氣味大、精貴……每個月光添置食物、零食、藥品和玩具就要花去大筆大筆的鈔票,這些錢雖然是從老爺子腰包裏掏出去的,在他看來也跟割肉一樣痛。身外之物的損失都覺得不值當,更別說照顧它們需要消耗的精力了。


    去年老爺子過生日,女兒提出要購買一隻家裏沒有的鸚鵡送迴去當賀壽禮物,頂著女兒的目光,劉洪亮沒好意思拒絕,付完錢之後心裏還不太舒坦,隻能安慰自己老爸年紀大了需要哄。


    當然咯,哄歸哄,電話還是要打的——


    “鸚鵡實在是太多了,沒個安寧的時候,要不然處理掉一些吧……您老人家年紀大了,照顧這些鳥不容易,萬一累著了呢,萬一累出病了我們做小輩的怎麽辦……”


    結果被罵了一通。


    劉洪亮為此在家裏黑了好幾天臉。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簡直枉做好人,平時工作那麽忙還要為老爸擔心這擔心那,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很難嗎?躺著享清福不好嗎?長輩如果不能健康地活著,硬要把自己搞出點毛病來,豈不是還得放下手中的活迴去照顧,否則非得被老家的人指指點點說不孝順不可。


    真是豈有此理。


    懷著這樣的憤懣之情,劉洪亮一直憋著一股勁,就等著老爺子什麽時候打電話來說自己累了照顧不動了,讓他幫忙把鳥處理掉,這麽一來,在這場“家庭戰爭”中,他就算大獲全勝了。


    等啊,等啊,等到了一通視頻電話。


    接到電話的時候他還在睡覺,前一天去爬了山,渾身上下都痛得不行,原本以為是什麽惡作劇騷擾電話,仔細一看卻發現是自駕老爸摔倒在雪地裏,把他徹徹底底地嚇清醒了。


    接到準信之前,劉洪亮整個人都處於惶惶不安的狀態裏,畢竟是親生父親,誰會盼著他不好啊。慌急慌忙地坐動車趕迴老家,在車上接到小陳的電話,說老爺子已經脫離危險了,情況暫時還算穩定,這種惶然的心情在人放鬆下來後就慢慢地變成了另一種情緒——


    你看,早就說過要出事吧,非不聽。


    劉洪亮覺得自己當時就是太慣著老爺子,養什麽鳥啊,老老實實在家裏待著嘛好了,也不會弄出這種毛病來,能不能完全康複都不確定,到時候還要請護工。


    他在踏入老房子之前心裏已經對接下來的處置有了定論,不管老爸用眼神和努動的嘴巴暗示什麽,不管後輩小陳說什麽,他來做這個“壞人”,省得天天折騰……


    所以才有了後來發生的事。


    老劉住院第五天,安瀾被轎車上鎖的提示音驚醒,她還有點精力不濟的諾亞趕迴去繼續睡覺,自己飛到了最靠近大門的橫杆上,邊梳理因為在隔離箱裏睡了好幾天導致有些磨損的尾羽,一邊居高臨下地觀察情況。


    劉明亮板著臉從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後麵還跟著個穿著黑色小西裝的手裏抱著平板的年輕女性,似乎是公司的秘書。


    等小陳下樓後,他們說明了來意。


    “錄像?”小陳整個人都驚呆了,說話都有點結結巴巴起來,“可是……直接把視頻放網上?爺爺說過養這些鸚鵡最好不要太高調啊……”


    “不是有證嗎?”劉洪亮說。


    他可還記得出事那天其中兩隻大鸚鵡一副訓練有素通人性的樣子,假如能拍幾個視頻,再把這種有賣點的故事拿去放在社交平台上炒作營銷一下,怎麽著都能給公司帶來點正麵熱度。


    這年頭熱度就是金錢。


    別管是什麽企業,隻要找到個可以吸引網民的點——特別有愛心、上班可以帶寵物、老總很有梗、員工是沙雕……然後把牌子炒得人盡皆知,在競爭中的好處是無窮無盡的。


    他想著如果真有那麽神的話,到時候其他鸚鵡可以送走,這兩隻就留著讓小陳繼續養。運營公司賬號的幾個年輕人也提議說不如拍個“因為沒法好好陪伴父親所以特別訓練了兩隻鳥送給他、最後發揮了大作用”的故事。


    講真,這話一說完,安瀾氣得頭皮發麻。


    而且她肯定不是唯一一個在為此人厚顏無恥的程度生氣的存在,因為諾亞正在隔離箱裏發出很不體麵的猛啐的聲音,而小陳則維持著一個目瞪口呆的造型,還以為自己在幻聽。


    明明家裏的鳥基本都是老劉自己聯係一些朋友去購買的,訓練什麽的也是他一個老人家自己戴著老花鏡一邊看書一邊琢磨著進行的,一年到頭來不了幾次的人,多大臉說是自己的功勞?


    安瀾真想往他的地中海腦門上來兩下。


    別說是叼毛毯叼手機了,要不是怕地板會弄髒,她現在都想把所有鸚鵡放出來,讓對方切身感受一下為什麽鳥類被稱為“直腸子”。


    這天不管劉洪亮怎麽動作,怎麽誘哄,安瀾都死死把自己焊在橫杆上,完全沒有半點配合的意思。後來他們又去隔離箱裏撥弄諾亞,差點被非常不爽的大黑鳥往手指上狠狠叨上一口。


    小陳意思意思也哄了兩聲,但安瀾能看到他眼睛裏全是笑意,隻是擺出一副“我很嚴肅我在幫忙”的樣子,哄勸的收效幾乎為零。


    劉洪亮和秘書走的時候臉黑得能刮炭。


    約莫是有惱羞成怒到,第二天下午他就來了個電話,先是很“客氣”地感謝了小陳這段時間以來在老爸家裏的工作,然後說自己已經聯係了一些渠道,可以把鸚鵡轉移走,隻留下幾隻,到時候會有專人來照顧,他可以去做一些別的工作——“年輕人不要把時間全花在閑事身上。”


    這下可把小陳徹底惹急了。


    他一開始過來工作也不是自願的,而是因為家裏蹲所以被爺爺“發配”來的,但經過半年的相處,心血花下去,汗水撒下去,家裏的每隻鸚鵡都在他手臂上站過,有幾隻更是從小在他手心裏慢慢長大的。


    養這麽長時間,就是養盆不會動不會說話的花花草草都能養出深厚的感情來,盆碎了燒死了還得大哭一場,別說是又聰明又調皮的鸚鵡了。


    小陳瞬間燃起了十二萬分的鬥誌。


    他先是給自家爺爺打了電話,熟練地把手機放到離耳朵最遠的地方,等對麵中氣十足地吼完“哭什麽哭,沒用的臭小子!”之後才把情況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老陳不愧是老劉的密友,一聽到老朋友住院了親兒子竟然想隨意處分他的財產,頓時氣得兩個肺都炸了,在視頻裏吹胡子瞪眼,要求孫子在原地待命,他馬上把相熟的律師請過去。


    於是下次劉洪亮再來時,等待他的就是小陳和一位穿著一絲不苟、頭發全部後梳、提著個公文包的女士。


    她全程都帶著微笑。


    笑眯眯地從公文包裏取出授權委托書;笑眯眯地放了錄像證明老爺子雖然因為腦梗部分喪失了語言能力,但意識清醒,完全可以用努嘴的方式進行表達;笑眯眯地要求對方注意分寸,即使是子女也無權處置她當事人的私人財產,否則就準備好迎接一些“不會讓人愉快的後果”吧。


    一通組合拳下來把劉洪亮打得措手不及、灰頭土臉,他頭一次維持不住自己溫文爾雅的所謂儒商麵具,看著小陳的眼神幾乎要噴出火來。


    安瀾和諾亞靠在一起,兩隻鳥你方唱罷我登場地發出了大反派該有的笑聲,並引起了房間裏其他鸚鵡一連串的叫喚,大寶和小寶更是不知為何應景地唱起罵罵咧咧的歌來,差點讓她笑得打跌。


    劉洪亮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他試圖說服小陳“養鸚鵡太累了才會摔的”,得到了對方麵無表情的一瞥。


    “下雪的時候所有鸚鵡都被挪到房間裏了。”小陳把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晰、很用力,“爺爺摔倒是在後院裏,當時後院根本沒有鳥籠,他是在掃雪的時候突然覺得身上沒力氣、站不住,才摔了的。”


    “不是之前累了為什麽會腦梗?就是因為一直很累所以才會腦梗的吧?”劉洪亮氣急敗壞地說,“而且這些鳥這麽吵,到時候出院迴來了要怎麽靜養?出什麽事情你能負責嗎?你能嗎?我做兒子的還沒說話,你說什麽話?”


    小陳明顯畏縮了一下。


    但他很努力地挺直腰板,在律師女士鼓勵的眼神中維護道:“洪亮叔,爺爺一直把鸚鵡當孩子養,你說鸚鵡叫聲太吵,會影響康複靜養,是,是有這個可能,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對病人來說重要的除了療養環境之外還有心情呢?你的孩子要是都被送走了,以後也迴不來,你還有心思養病嗎?”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把自以為自己很有道理的劉洪亮都震住了,麵對這樣一個已經無法幹涉的局麵,後者隻能勉力撿起僅剩的一點顏麵,氣勢洶洶地衝出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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