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隻是覺得這個叫“卡班拜”的小男孩馴鷹水平很次,不像是在馴鷹世家裏長大的,現在她知道對方不僅知識水平不夠紮實,連基本意識都不夠堅定。


    帶鷹帽是全世界馴鷹人的通識,為的是防止獵鷹通過視覺或聽覺接收太多信息而發生應激,從而對人類或對自己造成傷害,但鷹帽對鷹來說其實並不舒服。


    卡班拜的想法不像馴鷹人的想法,而像是普通人的想法,他覺得不戴帽子鷹沒出事,而且鷹表現得不想戴,那就不要戴,完全不會往馴鷹常識那裏去思考。


    聯想一下爺爺的畫風,他是真的很奇怪。


    此時此刻安瀾還不知道正在生無可戀縫著兔皮訓練套的是個有夢想的小男孩,還以為自己碰到了馴鷹這行的差生。


    因此她在訓練皮套做好之後隻是一言難盡地盯著那玩意看了會兒,就若無其事地張開翅膀朝皮套俯衝而去。


    在獵鷹能十拿九穩地抓住皮套並從特地留的開口啄出肉條來之後,卡班拜做了一個更大的狐皮肉套,鷹架距離也被調整成了五十米。


    與此同時,安瀾還接受了一項特殊訓練。


    這項訓練是爺爺過來做的,大概和有些飼主讓朋友帶貓貓看獸醫是一個道理,生怕被和痛苦聯係在一起,影響感情的培養。


    它並不是捕獵訓練,而是開食訓練。


    老頭子走到鷹架邊上時帶著一盆溫水,另一隻手裏還拿著團線繩。


    從氣味來看,這團線繩是由駱駝毛撚成的,比尋常線麻更加柔軟,也更貼近金雕常獵獵物身上會有的皮毛質地。


    他把一小塊由鹽巴和肉塊搓成的食球綁在線繩上,然後把線繩丟進溫水盆裏,吹口哨示意金雕去吃。


    說實話,安瀾當時是拒絕的。


    她知道這種捆了線的肉塊並不能真的被吞咽到胃裏,最後都會被從口中拉出來,可能是某種刮油或者控製食量的難捱招數。


    但老頭子在邊上虎視眈眈,她也沒法硬著脖子和他對著幹,所以隻好吞了下去。


    那一瞬間,異物帶來的反胃感就洶湧而來。


    偏生老頭子沒有第一時間把線軸拿出來,而是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她的狀態,直到那種不自覺的抽動到達巔峰時才在她嘴巴上滴了幾滴水。


    這幾滴水就跟女巫煮出來的靈丹妙藥一樣。


    安瀾忍了又忍,忍無可忍,當即吐得昏天暗地。


    她站在鷹架上猛吐,老頭子就在那老神在在地舉著個臉盆往上接,邊接還邊打量吐出來的東西,好像在判斷開胃到位了沒有。


    等到抽動感平息下來,安瀾才自己看清楚。


    吐出來的東西除了線軸肉塊之外沒有什麽其他固體,隻是一些黃色的粘稠液體塊,冒著一股非常難聞的氣味。


    這東西不知道是從胃裏還是從膛裏出來的。


    光從粘稠程度來看,黃液可能是被刮出來的油脂,也可能是某些不消化的食物殘渣和胃液混合在一起形成的黏塊。


    不管它的性質是什麽,安瀾都不想再看第二眼。


    還是等到捕獵訓練進入下一階段後,她才恍惚感覺到投喂線軸這一額外項目的雙重意義。


    那時訓練場上的死物已經被換成了活物。


    卡班拜每天清早起來從爺爺和爸爸那裏接過前一天的狩獵成果,通常是野兔或者狐狸,偶爾還會有旱獺和鼠兔。


    用作訓練的活物通常不處於全盛狀態。


    它們或是斷了一條後腿,有的幹脆斷了一條前腿和一條後腿,然後被拴在長繩上,投放到寬闊的訓練草場裏。


    安瀾每次看到這些動物,都會想起自己從前給小獅子小老虎做捕獵訓練時的畫麵。


    先從體型較小的動物開始,鍛煉它們的追擊意識,慢慢換成體型中等的動物,但是要咬斷這些動物的後肢,最後才是反抗能力強的大型動物。


    比起那些幼崽,這裏有著無限量供應的獵物。


    但比起那些幼崽,安瀾無法得到任何被傳授的技巧,少有的經驗也隻來自於觀察。


    基於她在飛行上表現出來的笨拙,卡班拜和爺爺下意識地以為她在捕獵上也會很笨拙,所以從一開始就喊了隔壁的胖子來幫忙。


    在安瀾麵前炫耀過羽毛的大金雕於是再次找到了展現自己的機會,這隻巨大的雌性從馴鷹人的護臂上振翅起飛,就像一架殲擊機一樣衝向獵物,還展示了數個空中技巧。


    對這時的安瀾來說,它簡直是最帥的大鳥。


    為了學會那些嫻熟的懸停、轉向和俯衝動作,她在少有的幾次觀摩訓練中都表現的格外亢奮,恨不得把每個動作都切割成無數幀來熟記。


    可惜大金雕隻來了三四次。


    到後來安瀾才知道胖子馴養的大金雕“業務繁忙”,因為它是部族裏難得脾氣好的獵鷹,而且曾經誤打誤撞地給胖子兒子馴養的小鷹做過捕獵示範,所以才打出名聲來,常常被其他馴鷹人借去參與訓練。


    難怪她不記得自己在馴鷹紀實文學上看過成年鷹做示範的橋段,看到的都是單獨訓練的內容,這要是換了其他鳥,在摘掉鷹帽的一瞬間就可能躁動不安,跟同類真刀真槍地打起來。


    但這種示範真的很有用。


    它模擬了,至少是部分模擬了野外親鳥給幼鳥做捕獵訓練的場景,讓安瀾得以近距離看到金雕捕獵時的慣用動作。


    幾周後,她就從栓繩活物這堂課上畢業,開始被卡班拜和爸爸帶去野外,進行開闊場地上的實戰訓練。


    在此之前她在所有的訓練中從未做過任何不符合指令的多餘動作,即使沒佩戴鷹帽也顯得安定,沒有任何煩躁不安或者難以控製的舉動,因此在第一次放鷹時,卡班拜就解開了腿繩。


    那次的獵物是一隻被敲斷腿放生在百米開外的野兔,它像醉酒了一樣緩慢地奔跑著,而平地起飛的安瀾不費吹灰之力就攥緊了它的背部。


    從斷腿野兔到斷腿狐狸再到完好野兔完好狐狸,她的捕獵成功率在每次獵物更換後都會直線下降,然後通過大量練習緩步上升。


    到八月時,馴鷹人已經不再放獵物了。


    每天上午卡班拜都會騎馬帶著安瀾出去晃一圈,尋找獵物的蹤跡。


    正常鷹獵時獵手需要蒙住鷹的眼睛和耳朵,避免它們在看到獵物時表現異常,然後由人類自己先行尋找獵物的大致蹤跡,在確定後才脫帽放鷹;但在小男孩這裏,他完全省掉了前麵的所有步驟。


    有時候安瀾會感到一陣不合時宜的嫉妒——


    她在護臂上累死累活地用猛禽視野瘋狂搜索獵物,而她的“馴鷹人”在幹什麽?在騎著馬發呆想心事加摸魚。


    人家是人鷹合一。


    她這裏是全自動捕獵模式。


    卡班拜要做的全部工作就是在她抓踩護臂時朝獵鷹身體傾斜的方向擺手,提供一個更易起飛的初始動力,然後就是等待。


    安瀾的第一次成功狩獵發生在夏天尾巴。


    當時在離山坡半公裏開外處奔跑的是一隻毛色暗淡得快和荒漠融為一體的赤狐,如果沒有猛禽高達3公裏的動態鷹眼視距,可能真的會把它漏過去。


    可安瀾並沒有漏掉這個目標。


    從某種程度上這也宣告了赤狐的終結。


    她從卡班拜的護臂上蹬爪起飛,羽翼在空中有力地上下拍打,尾巴和腿也隨著羽翼的活動而不停起落。


    風在耳邊瘋狂唿嘯,但在瞬膜的保護下,安瀾死死盯住獵物,不給它任何逃出視線焦點的機會,如同一枚精確製導導彈一樣,朝目的地俯衝而去。


    四百米,三百米,兩百米……


    當距離近無可近時,她正對上赤狐驚駭欲絕的眼神,看著它徒勞地嚐試扭身奔逃,兩條粗壯有力的腿朝前抓送,腿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同樣在發光的還有人類半個拳頭那麽大的尖利指爪,一共八根鉤爪像八把彎刀一樣,尤其是那根最粗壯也最猙獰的後爪,在抓住獵物時直直地刺進了它的身體。


    第一次自由捕獵,安瀾抓握的位置並不妥當。


    但她仍然感覺到一股讓人牙酸的摩擦感從爪子底下傳來,好像有什麽堅硬的東西正在鉤爪之下破碎。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體驗。


    即使對安瀾來說,也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她曾經變身為獅虎,用尖銳的犬齒鎖住敵人的咽喉,感受最後一縷唿吸從晶須邊劃過;她也曾經化身為虎鯨,用牙齒和不可匹敵的力量將敵人壓入水下,賜予其慘痛的溺亡。


    但這次抓握不一樣——這次抓握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層級,是一種連她都會膽寒的層級。


    那是一種純粹的暴力美學,是一種壓倒性的最殘酷的生命毀滅,而它隻屬於一台翱翔在天空的精妙而無解的殺戮機器。


    她的利爪帶著萬鈞之力抓出收攏,像刺破泡沫紙箱一樣輕易地擊穿了狐狸的頭骨。


    一擊斃命。


    第112章


    卡班拜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當初他從鷹巢裏把奄奄一息的小金雕抱出來,騎著馬心不在焉地跟長輩迴家,一路上都在下決心要去承擔一條生命的重量,哪怕要去學自己不想學的東西也在所不惜。


    接下來幾個月,他將想法付諸行動。


    每天早上起來去給鷹做身體檢查,然後用電機連吹風把上了露的羽毛吹幹,特別要注意不能選購有塗層的吹風,否則容易讓鳥暴斃。


    羽毛全部烘幹後就是聊天陪養感情的時間,每隔幾天給吞一次線軸,然後在上午或者中午或者下午被爺爺罵一頓——取決於他在哪個時間段馴鷹——晚上睡覺前用溫水給鳥泡泡腳爪,然後再用柔軟的布擦幹,完成一天的勞作。


    一開始他做什麽都會出錯,到後來慢慢地入了門,那本畫著宇宙奧秘的圖畫書也在主人有意無意的忽視之下落滿了灰。


    他的想法是哪怕鷹沒有獨立生活能力,既然養了,也要負起責任,好好養它一輩子。


    所以在鷹遲遲學不會飛行時,卡班拜一方麵想著這肯定是因為他在訓練上出了問題,一方麵想著完了人不能烏鴉嘴這一下不就給嘴中了麽。


    抱著點隱秘的擔憂,他每天早上出門上馬前都臉色慘白,生怕這隻小鷹一輩子都飛不起來。


    好在事態扭轉,鷹不僅學會了飛行,在接下來的訓練課上也進展迅速,哪怕是最嚴厲的爺爺也沒法說它的撲獵動作有問題。


    事實上,進展是好像太迅速了一點。


    不知從那天開始,卡班拜陡然意識到他從來沒有在任何口令或手勢指令的訓練中重複三遍以上,在野外實戰訓練中更是直接把鷹往外一放,然後等著騎馬下山去撿獵物就行。


    如果沒有把鷹帽挪開,讓小家夥自由發揮,他自己來的話從太陽升起等到落山都追蹤不到一隻狐狸,頂多是盯著狐狸腳印當神棍,對著狐狸粑粑苦大仇深,能不能碰到真狐狸全靠緣分。


    他曾經擔心鷹不能行。


    事實證明,鷹可太行了,是他不行。


    十幾歲大的卡班拜經曆了這個年紀不應該經曆的自閉,並且還對那些喜歡在聚會時相互吹牛炫耀自己曾經鷹獵過什麽大塊頭獵物的老人們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如果安瀾知道小男孩正從一個擔心她不行的極端走向另一個覺得她什麽都行的極端,一定會無語望天。


    此時此刻她就有件做不到的事:


    負重飛行。


    許多猛禽都可以帶起超過自己體重的獵物,眼前這隻赤狐並不大,提起來應該不難。


    安瀾抽出一隻腳爪抓緊赤狐的脊背,翅膀用力向下一振,平地拔高了半米,然後重重地落迴了地麵上。赤狐掛在她腳底下,就好像一根軟綿綿的狐皮圍脖。


    帶著個重物,她腿不知道該怎麽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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