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動物死去時,禿鷲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從遙遠處成群結隊趕來。對捕食者來說,禿鷲就是風向標,哪塊天空中要是盤旋著大量禿鷲,那麽地麵上就一定有東西可以吃。


    這一迴找上門來的是一群斑鬣狗。


    鬣狗是獅群的老對手,被人類戲稱為非洲“二哥”。


    它們生活在一種母係社會中,族群首領往往是一隻最強大的雌性。這個首領會決定鬣狗群每天的獵殺計劃,決定是否要與其他捕食者展開對峙,在得到食物後,也由這個首領來享用肉質最鮮美的一部分。


    等級森嚴確保鬣狗群總是像一支軍隊一樣戰鬥力強大,但也正是因為這種森嚴的等級,使得首領總是像黑夜中的燈泡那麽醒目。當和鬣狗群發生衝突時,許多雄獅都會有選擇地直奔首領而去,知道隻要把它殺死,剩下的成員就會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況。


    西岸雄獅也是這麽做的。


    在鬣狗群又一次圍上來騷擾的時候,這頭原本還在進食的大獅子突然動了起來。它咆哮著,爆發出恐怖的速度,朝站在一角的首領撲了過去。最前排的幾隻鬣狗迅速退讓,不敢跟壯年雄獅爭鋒,見勢不妙,雌性鬣狗發出一陣長長的像尖笑一樣的叫聲,敦促群體撤退。


    安瀾自始至終把雄獅的戰略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在衝突落幕後,她加快了進食的速度,知道這種撤退對鬣狗來說總是暫時的。


    在和亞成年與其他幼崽的爭奪中,原本體型最小的安瀾是最不占便宜的,但她總是伺機行動,抓住一切機會狼吞虎咽。有時她甚至會在獵物剛倒下時就加入其中,一旦成年獅子露出不滿的跡象就抓緊時間溜走。這樣一來,到最後她反而吃得最多,發育得也最好。


    等待幼崽們被允許觀摩捕獵時,安瀾已經和兩個兄弟長得差不多大了。


    她親眼看著獅群通過團體戰術殺死了一頭又一頭角馬、斑馬、黑斑羚和水羚,有時它們會獵殺更大的動物,比如水牛、長頸鹿、甚至非洲象。大多數時候,獅群通過迂迴包抄的策略驅趕獵物,把目標從群體中隔離出來,然後它們分工明確,有鎖喉的,有封口的,有壓製的,隻要每一隻獅子都在出力,鮮少有失手的時候。


    看到的狩獵越多,安瀾越感到一股灼熱在她的血液裏燃燒。


    有時候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全速奔跑、追逐獵物時的景象,她會在心裏模擬,分析自己的長處和短處,揣測母獅首領會把她安排去做什麽工作。這種灼熱驅使著她一次又一次蹲坐在草場上注視著獵場,也驅使著她一次又一次在進食時試圖把牙齒咬合在獵物的喉嚨上。


    這是獅子的本能。


    機會很快就來了。


    在旱季快結束時的某天,獅群堵住了一窩疣豬。


    疣豬肉是好吃的,但疣豬是不好殺的。成年個體長著兩對鋒利的獠牙,加之底盤低,可以輕鬆切開大貓的皮肉。要是遇到一頭或兩頭母獅,可能還真得被它走脫,可惜那天是整整六頭母獅集體出動,這個陣容獵殺水牛都綽綽有餘。


    安瀾慣例坐在灌木叢裏,看著母親和阿姨們像貓玩弄老鼠一樣把它晃得暈頭轉向。眼見保護者倒下,小豬們開始四下奔逃,其中三隻都被追上殺死,最後兩隻巧合地朝小獅子們蹲著的地方跑來。


    它們的牙……好像還沒到那麽尖利的時候。


    耳朵抖了抖,安瀾下意識地壓低身體,眼睛死死盯著獵物。


    可還沒等她模仿著撲上去、開啟自己的第一次狩獵,一隻巨大的腳掌就拍在了小豬背上,破耳母獅低下頭,上下兩排尖牙咬合,然後一切都結束了。


    她噴了噴鼻息,多少有點失落。


    再抬頭時,就對上了母親若有所思的目光。


    那天晚上母親把她摟在前臂中撥弄來撥弄去,好像在疑惑怎麽就把崽崽養那麽大了,獅群也沒有說過得很辛苦,需要七八個月大的小獅子去學習捕獵啊,這都還沒到一歲呢。但像天底下所有的母親一樣,她對幼崽想做的事還是上了心。


    等第一場雨降臨的時候,母親從獵場活捉迴來一隻跳兔。


    說是跳兔,其實這家夥長得更像小型袋鼠。母親把它叼在嘴裏一路帶迴獅群,破耳母獅敦促大獅子們在外側鎮住了場,小獅子們則都興奮地圍了上來。


    對這個年紀的獅子來說,玩耍才是學習捕獵的主要途徑,當它們追在跳兔背後時,更多的仍是像在玩耍。但安瀾跑得比它們都快,跑得比它們都急切,那股灼熱催促著她,使她在急轉彎摔倒了無數次後還是從原地爬起,繼續奔跑。


    在黑耳朵一次不太成功的驅趕下,跳兔逃竄的方向偏了偏。


    機會!


    安瀾後腿發力,高高躍起,張開前臂抱住了跳到空中的獵物。落地時她翻滾了幾圈,把牙齒深深埋在跳兔的喉嚨上,嗚嗚地叫著。


    不消多時,小獅子們都圍了上來。


    因為犬齒才剛剛開始發育,安瀾最終隻能在皮毛上留下深深的印記,沒能完成這次殺戮,但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第4章


    跳兔遊戲仿佛在獅群中打開了一個開關。


    母獅們開始接二連三地把小型獵物活捉到獅群附近,有時候獨獅撲獵,有時候群獅圍獵,不斷向小獅子們展示著狩獵技巧。


    從角馬到瞪羚,再到水牛,有一次獅群甚至捉到了一頭小長頸鹿,因為它脖子太長,那天成了幼崽們的狂歡日。


    破耳母獅展示了幾次撲抓技巧,就把小長頸鹿拖倒在地。幼崽們跑上去,有嚐試抓在鹿身上的,有嚐試按在鹿背上的,還有並排咬在它喉嚨上的。


    小長頸鹿狂亂地掙紮著,踢蹬著。怕它傷到孩子,黃眼母獅第二次、第三次、第無數次把它壓製在地上,任由小獅子們胡亂撲抓著、撕咬著,直到最後它停止唿吸。


    攝影師們在拍到這段視頻後無不倒吸涼氣。


    大自然的魅力就在於此,在壯闊之餘又格外殘酷。


    不僅他們明白弱肉強食的道理,安瀾也明白。在訓練時她總是全力以赴,並且從不避諱去看獵物的眼睛。從那些漸漸被死亡陰影籠罩的玻璃珠裏,她總會得到關於適者生存的啟迪。


    日複一日地玩耍著、訓練著,六隻幼崽都長到了一歲,這對大貓迷來說算是個小奇跡。


    當初西岸和東岸獅群發生衝突時他們都痛心了很久。不說兩隻才幾個月大的小獅子和亞雄沒了,光那頭壯年母獅就是難以承受的損失。母獅是獅群的基石,如果失去它們,一整個群落可能就會從此消失。


    人人都有自己最喜歡的獅子,或許有人喜歡壞男孩聯盟、有人喜歡保衛者聯盟,但大獅子不可能永遠活著,倘若能看到它們的血脈在延續,也是一種慰藉。


    因此等保護區官方把視頻一發,大貓迷們都歡欣鼓舞。在遙遠的東方,也有一批獅迷在搬運新聞、議論紛紛。


    【西岸真的好狠,明明母獅都很會做飯,結果一歲就開始鐵血教育……不過也是因為會做飯,六隻都養大了,真不錯。】


    【希望都能好好長,馬赫蒂太好看了,基因傳一點給兒子們。黑鬃永遠的神。】


    【西妹妹這麽點大就撲得有模有樣了,上次還想撲疣豬,被阿姨們當場阻止,笑死我了……但是好像沒看到兩個禿子,禿子們不會被驅逐了吧?】


    【迴複你,驅了。馬赫蒂雄獅上個月驅了兩次,馬二馬三有一陣子都快跑到下遊巴沙的領地裏了。馬一太可惜了,要是當初打東岸的時候不浪,現在就是三獅軍團。】


    【兩代都是兩隻,要是黑耳朵和另一隻崽大了也是兩兄弟,不管怎麽說兩隻總比一隻單打獨鬥強。】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安瀾在心裏喊黑耳朵的次數太多了,長到一歲,黑耳朵耳背上的色塊不僅沒收縮,反而看著更大了,和其他獅子耳朵尖的一點黑色形成了鮮明對比。


    基於這個顯著的特點,世界各地的腦電波對上了,連官方都管它叫黑耳朵。短尾現在已經不能算是短尾巴了,但也因為沒什麽特征,經常被列成“另一隻雄性”,屬實非常委屈。


    至於愛好者們討論的驅雄事件其實才剛發生沒多久。


    第一次驅逐發生時是個雨天,當時安瀾正在吃飯,獅爸爸一改先前的和善,毫無征兆地對兩隻靠近飯桌的亞雄咆哮起來,甚至它露出了鋒利的牙刀。


    眼見情況不對,她奮力撕下一大塊肉,悄悄挪到母親背後,生怕等會兒起衝突時會被不小心剮蹭到。


    戰鬥很快就打響了。


    而戰鬥的結果也毫無懸念,純粹是單方麵的吊打。


    這兩頭亞雄才剛長出頸毛沒多久,頭頂還是光禿禿的一片,體型也趕不上老父親,被打得毛發亂飛、嗷嗷叫喚。母獅們雖然嚐試勸架,但也隻停留在嚐試的層麵。安瀾從歸群之日就沒嗅到過這兩個哥哥的所屬關係,大概率它們自己的母親已經不在了,阿姨們也隻是盡人事。


    被驅逐到遠處的兄弟兩個可憐巴巴地盯著角馬的屍體,但它們沒能蹲多久。這一迴地主雄獅把它們趕出了快一兩百米遠,甚至在驅趕的過程中咬了其中一頭亞雄的屁股。


    在朦朧的雨色中,兩個哥哥的身影很快就看不到了。


    吃飽喝足,安瀾轉移到大樹底下躲雨。


    老父親的頭毛被雨水打濕了,軟趴趴的貼在頭上,好像一圈劉海,它在暴雨中歸來的樣子也顯得十分形單影隻。少了兩個成員,雖然知道這是必經之路,其他獅子也有點沉寂。


    動物沒有那麽笨拙,它們也是有感情的。


    有的獅群會一直喂養受傷的成員,直到它們完全康複或徹底死去。哪怕野外獅子也有老死的記錄,它們通常會被照料到跟不上獅群為止。論深厚,動物的感情並不比人類低級;但論複雜,動物的感情和人心比起來可能隻有一茶匙。


    獅子們沒過多久就振作了起來。


    一周後,兩頭被驅逐的亞成年又在獅群附近出現過一次,不出意外地再次遭到驅趕。它們的氣味漸漸南下,遠到再也嗅不到了。


    安瀾知道這一次可能就是永別。


    雄獅的一生都在戰鬥,除了被圈養起來的個體,很少有雄獅能壽終正寢。它們在四伏的危機中長大,隨時麵對著可能被入侵者殺死的命運,在兩三歲時被趕出去流浪,去戰鬥,去保護自己的獅群,去書寫自己的故事,然後在戰鬥中死去,或者成為偷獵者的勳章。這幾乎是每一頭雄獅一生的縮影,是它們的宿命。


    傷感或如何,現階段對安瀾來說最大的影響就是——她吃得更多了。


    這一批幼崽一共剩六隻,其中兩隻雄性,四隻雌性,兄弟們從小就挨她的揍,姐妹們更是搶不過她,亞成年裏少了兩張能吃的嘴,母獅們不會下重手,老父親在吃飽後趨向於忍耐,她徹底成了獅群裏的小霸王。隻要捕捉到大型獵物,每頓都能吃得肚子滾圓。


    安瀾吃飽意味著有些小獅子就要餓肚子,但獅群本來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地方,沒有謙讓可言。


    人類記錄中常有因為吃不飽而個頭瘦小的獅子,有的雄獅直到三歲還不如母獅長得大,在最該發育的階段發育不良,基本就宣告了它們的終結。


    安瀾不想終結。


    她一歲了,比大多數野生幼崽幸運,但也不是高枕無憂。


    僅僅離生日隻過了不到兩個月,大河沿岸保護區的平靜就被打破了。


    異常是在某天夜裏發生的,幾乎同一時間,所有獅子都從睡眠狀態翻坐起來,抽動鼻子,豎起了耳朵。它們都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吼叫聲,這些可以傳遞八公裏那麽遠的獅吼聲裏充滿了某種宣告。


    這是奇異的三重奏,象征著由三頭雄獅組成的流浪者聯盟。


    受到挑釁,西岸雄獅馬赫蒂怒不可遏,它壓低身體,對著遠方咆哮起來。數分鍾後,從更遠的地方傳來了東岸雄獅的聲音。在雄獅此起彼伏的、長長的吼聲中,獅群不安地騷動著。


    馬赫蒂同樣坐立不安。


    這位溫柔的獅爸爸感到一股迫切的保護領土和子女的需要,它在原地蹭了蹭後腿,做了一次加強標記,然後站直身體,決定起來巡邏。破耳母獅幾乎是立刻也站了起來,她也感到了一股強烈的不安。


    一片領土的真正主人往往是從出生開始就生活在這裏的母獅群體,雄獅對它們來說就是一茬又一茬的過客,但對幼崽來說卻是滅頂之災。


    獅群中的雌性通常兩到三年才會生育一次,隻要還在撫養幼崽,它們就不會發情。出於繁殖本能,流浪雄獅在占領獅群後通常會殺死前任獅王的後代,強迫母獅進入發情期。


    西岸獅群裏現在還有六隻幼崽和兩頭亞雌,而年輕的流浪雄獅通常脾氣不定、難以捉摸,如果讓它們靠得太近,不僅幼崽可能會被殺死,連亞雌的安全都難以保證。


    破耳母獅已經在東岸衝突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作為母獅首領,絕不能再讓其他小獅子出事。


    等它們出發去巡視領地後,剩下的成員縮緊了彼此之間的距離。黃眼母獅低沉地唿喚著她的三隻幼崽,而安瀾和兩個兄弟則都擠在母親身邊。母親時不時舔舔它們的腦袋,希望給孩子們一些慰藉。


    天快亮時,地主雄獅和母獅首領從巡邏中迴來了。它們身上都帶著流浪獅子的氣味,肉眼看不到什麽嚴重的傷痕。


    種種跡象表明它們做出了一次成功的驅逐,但這種驅逐不會維持多久。


    三頭對一頭,流浪獅子不會輕易放棄占領這個獅群的機會。


    安瀾舔著嘴角,眺望遠方。


    暴風雨要來了。


    第5章


    山姆、加加羅和薩曼莎一大早就出發了。


    距離製片人們在保護區建立營地已經過去了五個月,在這五個月裏,他們親眼見證了獅群下一代的成長,也拍到了不少珍貴的影像。


    但有一個問題始終困擾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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