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城門關閉,你們怎麽出城?”


    郭二道:“東便門的守門校尉是郭六,是我們兄弟,我們也是挑他當值的時候,從小門出城。”


    京城守衛說是森嚴,但製度是人定的,執行的也是人。尤其是這些守門城衛,半夜之時,偷偷放些人出入城,來賺點外快,也是他們的收入來源之一。楊青他們,也是徐九爺通過這種方法,混入京城的。


    “你們幹這個,多久了?”


    “一年多了。平均下來,一月一次,有時候一月兩次,每次都是一具屍體,最近幾個月,次數稍微多了一些。屍體數量,也變得多了起來。大部分都是焚燒處理過的,也有個沒處理的,運到亂葬崗時,忽然活了過來,嚇了我們一跳。”


    “什麽時候?”


    “兩個月前,當初好像是一隻貓臉怪物,不過,它當時就跑了。”


    範、趙二人對視一眼,如果沒有猜錯,這正是在昌平府遇到的那一隻貓妖,也正是鼓樓瘋婆娘的失蹤六年多的女兒。


    趙行又問,“像他們這樣子的,還有多少,是幹嘛的?”


    郭四道:“我也好奇打聽過,結果被那道長罵了一頓,不過,去運送屍體時,聽他跟別人聊天時,提到過什麽煉什麽丹藥,這些人都是試丹的副產品,對了,是什麽長生不老藥!”


    煉丹一途,百難成一。


    但是用活人來試丹,害死這麽多人,讓範小刀、趙行也覺得十分心寒。


    太平道觀,是國師府,本來是萬人敬仰的宗門,可是暗地裏卻在做這種齷齪的事!


    “你可知道這些人是哪裏來的?”


    郭二道:“這個我清楚,有些是從人販子那邊買來的,後來有些人專門在京城招募流浪漢,把他們騙到道觀,說是包吃住還不累,有些人被騙到這裏,被迫試丹……”


    趙行道:“這隻是你們的一麵之詞!”


    郭二道:“也是肺腑之言啊!說實話,我兄弟接了這個活兒之後,雖然手頭有錢了,但是看到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還要親手處理他們,每次都擔心受怕,生怕受到天譴,天天做噩夢,根本不敢睡覺,後來想要收手,可是那道長卻威逼我們,要是不做,下場會很慘。這次兩位大人找到我們,對我們來說也是一個上岸的機會。”


    郭四也道:“對,那什麽,我們所說的話,句句屬實!”


    範小刀問,“若將來對簿公堂,敢不敢上堂作證?”


    郭二道:“敢!”


    郭四卻支支吾吾,跟著說了句,“敢!”


    範小刀道:“既然如此,跟我們迴六扇門,先在牢中委屈幾日,用不了多久,我們便給你討個公道!”


    “還要坐牢?”


    範小刀道:“我會安排人關照你們的,你們今夜說了這麽多,以太平道觀的勢力,你們掂量一下,能在城內活幾天?”


    兩人雖不甘心,但也知道範小刀說地是事實,隻得答應下來。


    迴到城內,範、趙將二人帶迴了六扇門,又錄了一份口供,讓二人簽字畫押,走了簡易羈押手續,在地牢中找了個雙人牢舍,把他們安頓下來。


    雖然有了口供,便可以對太平道觀進行調查。


    但是六扇門,並無管轄權。


    想要調查,一是找東廠,二是找錦衣衛。


    東廠的陸公公,權力雖大,但根基薄弱,根本沒有跟太平道觀叫板的實力,經過小湯觀一事,陸天碩在太平道觀那邊碰了一鼻子灰,應該不會再去找他們的麻煩,更何況,他們與東廠之間,也有些恩怨。


    至於錦衣衛,他們與太平道觀關係一般,也有監督太平道觀之責,但是最近被東廠打壓的厲害,薛應雄也一直稱病不出,找他們估計也是白搭。


    如此下來,還有唯一的途徑,就是太子朱延。


    當然,朱延也沒有查案權,但卻可以向皇帝申請特事權,相當於奉命查案。


    趙行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說,查來查去,最後查到陛下頭上呢?”


    兩人陷入沉默。


    這件事,不是沒有可能,而且可能極大。


    畢竟,太平道觀聽命於皇帝,負責給皇帝煉丹,對於一國之君,九五之尊來說,用幾個流浪漢,替他試驗長生不老丹藥,又算什麽事兒呢?


    但是,人命關天啊!


    第400章 楊得水的小算盤


    小時候,範小刀調皮搗蛋,不小心燒了一個兄弟的房子,雖然沒有造成傷亡,但是被宋金剛狠狠教訓了一頓,讓他在後山的茅草屋中麵壁思過三個月,後來,宋金剛找到他,告訴他,若是一直這樣渾渾噩噩下去,這輩子就毀掉了。


    “男子漢,大丈夫,行之於天下,立之於江湖,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範小刀問,“什麽是當為?”


    宋金剛道:“做對的事。”


    這些年來,這句話一直縈繞在他的心中,深入他的意念深處,所以無論當山寨主,還是當捕快,他一直以這句話作為道德準繩,來約束自己,來規範自己的行為,尤其是當看到當年他在六扇門口立下的那三句話時,更是對宋金剛敬佩的無以複加。


    他嫉惡如仇,卻又不會盲目衝動。


    他玩世不恭,卻又熱愛生活。


    懲惡揚善,匡扶正義,是他一生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可是如今,現實又擺在了他的麵前。


    做對的事,那麽,什麽才是對的事?


    如果真如趙行所說,太平道觀的事,最終查到了陛下頭上,那麽他們會如何處置?範小刀道:“我們是捕快,查明真相,是我們的職責,若真如你所說,也也要給天下一個交代,給受害的百姓一個交代。”


    趙行道:“咱們人微言輕,你覺得他們會聽?”


    範小刀道:“會的。我敢保證。”


    看著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趙行反而說不出什麽來,苦笑一聲,“越來越感覺,我上了你的賊船。”


    範小刀嘿嘿一笑,“咱們現在是一條繩的上螞蚱,誰也跑不掉了。人生不平事太多,我們無法做到絕對公平,但遇到不平事,我們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哪怕是天大的事。”


    範小刀道:“但求問心無愧。”


    ……


    太子府。


    範、趙二人再次找到太子朱延,把這兩日跟蹤太平道觀的發現,跟他一一匯報。


    朱延聽到這些話,也是被震驚地無以複加,“此事當真?”


    範小刀道:“我們親眼所見!”


    朱延站起身,在書房中踱來踱去。他不是範、趙,他是當今大明朝的儲君,未來大明朝的天子,絕不會跟範、趙二人那般的江湖氣,有更多要考慮的因素,所以沒有輕易表態。


    這個消息,對他來說,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時間來消化。


    許久,朱延才緩緩道:“陛下讓太平道觀的人替他煉丹,但也沒有讓他們做如此傷天害理的事,若他們真有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身為太子,我絕不姑息!”


    這也算是一個表態。


    範小刀道:“如今除了錦衣衛和東廠,也隻有殿下能向陛下諫言了。隻要陛下首肯,我們便可進入太平道觀搜查!以我們掌握的線索,有八九成把握,能將他們的不法之事,公諸於眾!”


    朱延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這就是身為皇室中人的無奈之處。


    太平道觀是誰欽點的?是陛下!除非陛下主動發話,沒有哪個勢力,會傻到去調查太平道觀。查不出來,那是罔顧君命,欺君犯上之罪,查出來,那是打陛下的臉麵,費力不討好。


    大家都那麽忙,誰會吃飽了撐的去找這種不利索?


    所以,就算錦衣衛、東廠有調查權,就算他們知道太平道觀的齷齪勾當,他們也隻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是,範、趙二人不同,他們有衝勁,有闖勁,而且又極富正義感。


    若是運用好了,那必然是兩把插向敵人胸口的鋒利的寶劍。但若一個不當,很容易惹火燒身,弄得自己苦不堪言。


    這種人,行走江湖,那是一代大俠,但若在公門中混,必然會被“體製”二字,吃得皮肉不剩。


    這些年來,能將兩者完美結合的,唯有宋金剛一人。有勇有謀,又懂人情世故,有底線有原則,又會變通行事,饒是如此,也終於因為棲鳳閣案,而落得個悲劇收場。


    朱延道:“這個案子,要查,但不是現在。”


    兩人沉默。


    朱延也隻有歎息。


    不用問為什麽,問就是不懂規矩。


    現在是什麽時期?還有不到十日,就是陛下六十大壽,舉國歡慶。就連朝廷中平日裏鬥得最兇最恨的幾個派係,此刻也都放下刀戈,在殺人不見血的政`治鬥爭中按下了暫停鍵,悶頭在家中寫祝賀陛下壽誕的奏表,京城官場之中,也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和氣局麵。


    這時候去查太平道觀,那不是給陛下上眼藥嗎?


    朱延道:“等時機成熟,會給你們機會的。”


    趙行道:“我們等得起,可是那些無辜的百姓,他們等不起。”


    朱延道:“機會不到,貿然行動,隻會害更多的人。”


    ……


    兩人從太子府離開,滿懷心事。


    他們明白,太子的話,說的極對,沒有任何反駁的理由,可是明明知道“惡”就在那裏,他們偏偏又無可奈何,這讓他們覺得十分憋屈。


    迴到六扇門,看到兩個捕快,正從楊得水的公署中往外搬東西。


    範小刀問道,“這是要做什麽?”


    一捕快道:“六扇門又要來新總捕頭了!”


    兩人聽到這個消息,微微一愣。


    一群人正在議論紛紛。


    “可憐的楊大人,奮鬥了大半輩子,也沒能把‘代理’二字去掉,到頭來又迴到了起點。”


    有些嘲諷、有些幸災樂禍,也有些惋惜。


    “也不知新來的總捕頭是什麽樣子。”


    “管他什麽樣子,該做的事,一件兒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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