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能搖了搖頭,“沒有。我們這些人,大多都是從滁州馬廟村來的,村裏家家戶戶都是鐵匠,這裏麵的人,我大多都認識,至於你說的獨眼嘛,小人並沒有見過。”


    “昨日上午,你在哪裏?”


    劉能道:“在甲六號爐看守爐火。”


    鑄幣局有甲乙丙三個熔爐場,共三十口熔爐,昨日他去看的是丙號熔爐場,並沒有去甲場去查看,於是又問,“那昨天,丙字場可有什麽陌生人?”


    劉能答道:“大人,我們這個活吧,從早上進場到晚上出來,吃喝拉撒都不能離開,這個我真不知道。不過,你可以問問料場的人。”


    趙行負責詢問料場之人。


    “小人王大波,王是王八的王,波是大波浪的大,我是料場的主管,大人,你要問什麽,小人必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讓您盡興而歸!”


    這個王大波,是個碎嘴子,問一句,能嘮叨十來句,可往往說話又不著調,答非所問,讓趙行有些頭疼。


    趙行道:“嚴肅點!”


    王大波道:“大人問話,我必須嚴肅啊。不過,我這人就是這樣子,就算是天王老子來,我也是這麽說話。”


    “好好說話。”


    “怎麽大人,我的話不是人話嗎,你要是聽不懂,我可以找個人來幫你翻譯一下。”


    羅成沉聲道,“問你話,知道就說,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別整些有的沒的。”


    王大波啐了一口,“言論自由,是每個大明子民的權利,一個人連說話的權力,都沒有了,那豈不成了沉默的大多數?”


    羅成道:“開口說話並不意味著可以口無遮攔。”


    王大波道:“怎麽,審訊犯人呢?我可知道,我隻是配合你們調查的,不是被審訊的對象。差爺,做事之前,得先搞清楚,誰是階級對象,誰是可以團結的人,你要用這種口氣問話,我可有權力不說話。”


    趙行見他如此,從地上撿起一塊銅錠,暗用內力,將這塊銅錠搓成了長長的細條,然後以手指當剪,將銅條剪成了四五截。


    這一手,讓王大波看得目瞪口呆。


    趙行道:“我現在心情不好,想找人發泄一下,你說我這一掌,拍在你身上,會是什麽後果?”


    王大波咽了下口水,變得無比老實,廢話也不敢亂說,道:“大人請問。”


    “這段時間,料場內可進過鐵料?”


    王大波道:“有,但是不多。”


    羅成問,“不多是多少?”


    “幾千斤吧。”


    “幾千斤還不多?”


    王大波道:“我們料場內的料,動輒便是上萬斤、十幾萬斤的進貨,幾千斤沒多大點東西,當然不算多。”


    “做什麽用?”


    王大波搖了搖頭,“具體不清楚,是牛大人安排的,我們鑄幣局內,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進一批鐵料,據說是要打造一些農具。”


    “農具?”


    “你也知道,鑄幣局雖然負責造錢,但也不知他天天都有活幹,反正東西和人都是現成的,閑暇之時,造些農具,拿到外麵販賣,也算是做點私活貼補一下了。”


    “那些鐵料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問牛大人。”


    趙行問,“那你可知,鑄幣局內可有人以生鐵造假錢?”


    王大波道,“造假錢?市麵上,一斤銅四十文,可鑄兩吊錢,一斤鐵三十文,可鑄一吊半,我們這裏可是鑄幣局,若真想造錢,用鐵不用銅,豈不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更何況,我們用銅鑄錢,都是真錢,隻是不經官方流通出去,誰能認出是假的來?”


    這句話,如醍醐灌頂,一語驚醒話中人。


    對啊,這裏可是鑄幣局,就算鑄假錢,又何必舍近求遠,舍本逐末,棄銅用鐵?


    趙行將此事與範小刀說了,範小刀也有些發懵。


    可是事實確實是鑄幣局造鐵錫錢,這是他親眼所見,這是為什麽?


    趙行分析道:“若是造銅錢,他們可以克扣,報損耗,一年下來也有不少錢,完全沒有必要鋌而走險,除非是……”


    範小刀道:“除非是故意如此。”


    但這麽大一個鑄幣局,主管也是從四品,完全沒有必要引火燒身。


    這個邏輯,說不通。


    範小刀道,“無論如何,先找到證據再說,不然,咱倆的前途,算是交代在這裏了。”


    趙行也苦笑道:“你們山寨,還缺副寨主不?實在不行,我卷起鋪蓋,跟你去青州得了。”


    賬目已經核對完畢,也沒有問題。


    ……


    鑄幣局公署內。


    牛恭親自給謝芝華泡茶,“大人,今年新出的明前龍井,特意給您留的。”


    謝芝華心煩氣躁,沒有心思飲茶,“還不是你們惹出來的簍子,讓本官來給你擦屁股?”


    牛恭道:“大人,我早上如廁,帶紙了。”


    噗!


    一杯茶潑在牛恭臉上,牛恭絲毫不動怒,近乎諂媚道:“多謝大人賜茶!”


    見他如此模樣,謝芝華竟氣急而笑,“牛恭啊牛恭,本官懷疑,你這從四品的官,到底是怎麽當上的?”


    牛恭低聲道,“大人,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當初孝敬了您十萬兩銀子,這官是我買來的!”


    謝芝華臉色鐵青,他有些後悔,當初就不該收這筆銀子。不過,也怪不得他,牛恭托人找上門時,隨銀子一並奉上的,還有一封錢駙馬的推薦信,就算他不想要,但看在駙馬爺的份上,也隻得如此安排。


    見牛恭如此模樣,他轉而問馮群,“馮少監,那批貨都處理完了嗎?”


    馮少監道,“我們今天上午才接到您的飛鴿傳書,本想著用瞿先生的樓船運出去,可是一來時間太緊,二來徐亭那廝太狡猾,竟派人封鎖了水陸兩運,我們隻得找了個隱秘的地方,把那批貨藏了起來。”


    藏起來是對的,否則若真被他們搜出假的鐵錫錢,有徐亭這個對手在旁,就算想賴賬也沒有法子。“運貨的人呢,可靠不?外麵那兩個人,如今像瘋狗一樣到處找人問話,若真被他找到端倪,我們三個人,誰也別想活。”


    馮少監尖聲笑道:“大人,事關重大,為防落人口實,我用得都是貼己的人兒,跟了我好多年了,決計不會吐露半個字。”


    謝芝華這才鬆了口氣。


    不過,他依舊有些不放心,“那些人呢?”


    馮少監指了指外麵,“都沉江了。”


    謝芝華心中咯噔一聲,沒想到,這個說話柔聲細語,麵色陰柔的太監,行事竟如此狠辣,不過,此時是非常時期,容不得半點仁慈。


    他點頭道,“非常時期,得用非常手段,這事兒你辦得不錯。牛大人,凡事多跟馮少監學著點。”又問道,“馮少監,那批貨,到底藏在哪裏了?”


    馮少監湊到他耳前,低聲說了一個地方,謝芝華聞言,不由豎起了大拇指,“臨危不亂,有大將之風!馬上就正午了,咱們出去吧,看看徐總督到底還有什麽話可說。”


    三人走出公署。


    看到範、趙等人正在向徐亭稟事,看他們神情也知道,今天上午一無所獲,於是長笑一聲,大步來到徐亭身前,“徐大人,上午歇息的可還好?”


    第284章 天空下起金錢雨


    範、趙二人愁眉緊鎖,徐亭心情也不好,不過,終究在官場待了大半輩子,他早已做到喜怒不形於色,看到謝芝華到來,哈哈一笑,“有勞謝大人關心,此地山清水秀、景色優美、遠離城邦,不失為修養的好地方,就是銅臭味稍微大了一些。”


    謝芝華笑道:“大人真會說笑,若鑄幣局沒有銅臭味,那普天之下,哪裏還有銅臭味?”他又對範趙道,“時間已到,不知二位搜查得如何了?”


    兩人臉色鐵青,沒有說話。


    謝芝華道,“不說話,那就是沒有了?”他臉色忽變,厲聲質問,“趙捕頭、範捕頭,當差辦案,要講究證據,沒有證據,捕風捉影,就對江南鑄幣局進行越權搜查,可是得了誰的指使?我想,徐總督應該沒有指使你們,對吧,總督大人?”


    這句話極為厲害。


    徐亭迴答也不是,不迴答也不是。


    若是說徐亭指使,那麽這件事朝廷追究起來,徐亭脫不了幹係,若說不是,也足以讓範、趙二人寒心。


    範小刀搶先一步道:“公道職責使然,無人指使。”


    謝芝華哦了一聲,“既然此事與徐總督無關,你們擅自出兵,搜查鑄幣局,已是大禍臨頭。來人,將他二人拿下!”


    徐亭道:“謝大人,已是中午,老夫有些餓了,不如先吃點東西,之後再從長計議?”


    謝芝華當然明白,徐亭這是要準備跟他妥協,順勢道,“也罷,我命人捉了錢運池中的青鰱,輔以十八種佐料,做成了一道青鰱湯。”又對二人道,“你們要不要一起來?”


    範小刀:“不必了。”


    謝芝華道,“也對,換做是我,我也吃不下。我也不讓你們了,剛好我與總督大人有些公事要談!”


    他並不著急將範、趙二人擒獲,更不著急撤掉守備軍、六扇門的人,如今情況下,查無實證,這裏被控製的越久,局勢對謝芝華越有利,甚至在上午之時,他已經命師爺將奏折寫好了,至於要不要交上去,就看徐亭的表現了。


    ……


    “偌大的東西,怎麽在眼皮子底下憑空消失了呢?”


    那些假錢,到底藏在了哪裏?


    兩人百思不得其解。


    範小刀望著不遠處的錢運池,陛下親筆提寫的“國之錢脈”四個字,顯得格外眨眼。朝廷將鑄幣權交給了江南鑄幣局,沒想到,他們卻為非作歹,炮製了如此巨額的假錢流通於市,如此地諷刺。


    羅成帶人過來,“大人,我們又從頭到尾搜了一遍,連茅廁都沒有放過,沒有任何發現。”


    眾人來到丙字場。


    管事的介紹,最近業務量不大,丙字房許久沒有開爐,正處於檢修狀態。


    範小刀俯身觀察熔爐,裏麵有些鐵屑,但卻也說明不了問題。為了增加銅錢的硬度,在鑄幣過程中,或多或少都加入一些鐵錫料,但占比極少,與市麵上流通的假錢相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地麵石板上,常年運送重物,壓出了兩道約寸許的痕跡。


    趙行也察覺到了,“車痕!”


    這本是極尋常之事,不但在丙字場,在整個鑄幣局,這種青石板上壓出的車痕,幾乎隨處可見,可正因如此,他們反而覺得理所當然,忽略了這個線索。要想處理那些鐵料、假錢,必然也會留下痕跡,也不會與之前的痕跡重合。


    這是一條線索。


    兩人俯身觀瞧,在出了丙字場後,有幾條新的車痕,轉向了其他的地方。鑄幣局內,並非所有的路都是青石板路,果然,在一處岔口處,潮濕的地麵上,多出了數條深深的車痕。


    兩人察覺線索,順著車痕,一路下來,竟又迴到了錢運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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