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遮蔽了月光,一股徹骨的夜風吹過,撕咬著牢房中無盡的黑暗。


    林德雙手抱膝坐在一堆充滿了腐臭與尿騷氣味的陰濕稻草上,如有所思地望著對麵高牆上的小窗。


    夜依舊漫長,但這個夜晚所經曆的事情讓他覺得似乎度過了數不清個寒暑一般。


    睡吧!少年告訴自己。


    經曆了這樣大半個夜晚早已讓他感到筋疲力盡,腦中的思緒也漸漸變得混亂,但無數碎片般的場景卻一副副地在他的眼前不斷地拚湊著,讓他越發的無法入眠。


    他似乎看到了無盡荒漠中的獨行客,看到了看守長多勒密那肥胖醜惡的嘴臉,看到了格拉提斯爵士那躲在頭盔下的蒼白麵容,還看到了大法師安傑諾那超乎年齡的絕美麵容,除此之外薩德魯克、溫伯特伯爵、黑甲騎士奧蘭格裏、魔女萊婭、蒙德恩伯爵乃至那位赫林格公爵,這些臉譜化的麵容也一一在他眼前閃過。


    這讓他突然之間產生了一種莫名地心煩意亂,於是他便將雙臂置於腦後躺倒在了稻草堆上,嘴裏卻連連發出陣陣歎息。


    不知過了多久,林德漸漸感到困意來襲,意識開始越發的模糊起來。


    睡夢中他似乎聽到了空洞的腳步聲漸漸向他走來,但那沉重的眼皮卻絲毫無法抬起。


    他似乎聽到了一個空靈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語,那是一種他似乎從沒聽到過卻又再熟悉不過的古老語言,一個溫濕的唇在他額頭留下了深深的一吻。


    你......是誰?為什麽......能走進我的心裏......


    ......


    當林德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一縷刺眼的陽光透過高牆上的鐵窗剛好照在了他的臉上,暖洋洋的。


    少年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嗬欠便一下子坐了起來。


    他稍微定了定神,卻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他的麵前,並一臉不懷好意地望著他。


    “韋德!你怎麽會在這兒?”


    林德驚訝地喊了一聲,也許是兩人距離太近,少年的身子下意識地望身後的稻草裏退了退。


    韋德嘿嘿一下,他將身子往前探了探:“林德,你的睡相還真是難看。又是打唿嚕又是說夢話,竟然還磨牙……真不知道那仙女般的蕾麗安娜小姐到底是看上了你什麽,居然都能容忍得下。”


    “是嘛……有那麽差勁嗎?”林德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隨即他又開始感到大腦昏昏沉沉的了。


    “當然有那麽差勁了,要知道本爵爺已經在這裏等了你兩個小時,而你卻在這裏張著大嘴肆無忌憚地打著唿嚕,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是這樣嗎?”


    “那是自然!”


    林德低頭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又把頭抬了起來,這時兩個人的視線恰好交織到了一起。


    “韋德,你還沒告訴我你來幹什麽?”林德問。


    “明知故問,當然是來看你的了。”韋德的臉上帶著調侃。


    “來看我……”林德說到這裏轉念一想便苦笑一聲,“那是自然的了,我應該早就想到你會來看我的了。”


    “林德,還記得幾天前我也是被關進了地牢,那時候我都有被你們殺掉的心理準備了,但最終你卻把我給放了出來。而現在,我跟你的角色發生了調換,你變成了我們的階下囚,而我可以說擁有你的生殺大權,這難道說這不是特別有趣嗎?”


    “一點也不好玩,韋德,告訴我,你這次來找我是打算放我出去嗎?”


    “哎……”韋德輕歎一聲,他將探著的身子收了迴去,便在林德的身前轉來轉去。


    少年則一臉費解地望著他:“韋德,你來迴走來走去都把我給轉暈了,如果你不是來放我出去的,那你有什麽事就盡管說吧!”


    韋德聽到這些就突然停了下來,他望向少年的臉上帶著一種耐人尋味的神氣。


    “林德,你確實讓我大吃一驚!昨晚喝多了,我都沒能親自見證你那衝破敵營的颯爽身姿,我也就是一早起來聽仆人們說的。”


    “那又怎麽了?你想幹什麽”林德謹慎地問道。他開始審視這位奧拉斯坦家的少主不同尋常的思維,他似乎有些地方確實跟羅塔爾有些類似。


    “林德,我很高興,你終於願意為我們奧拉斯坦家族衝鋒陷陣了,還是帶著三千車馬勞頓的銀色槍騎兵,就那麽容易的把號稱瓦蘭利亞第一宿將的赫林格公爵統帥的三家貴族聯軍打得大敗。”韋德神采飛揚地說著。


    “你認為我是立功了,對嗎?”


    “那是自然,三千鐵騎衝破五萬大軍的營寨,僅僅損失了少數一些人,這在瓦蘭利亞戰史上也該算個奇跡,我想你那位自稱吟遊詩人的朋友一定會很心急地為你的事跡譜寫一曲好聽的詩歌,就叫林德大破三家聯軍什麽的?”說到這裏,韋德掩嘴嗬嗬笑了起來,但很快他便不笑了,而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掩住了口鼻。


    那也難怪,這陰濕監牢裏的味道確實讓人作嘔,尤其是對於那些出身名門望族的貴族子弟而言。


    “韋德,玩笑也該開夠了。蒙德恩伯爵可能不會如你這麽想,他比你老練穩重多了,告訴我他要怎麽處置我?”林德淡淡地問道,“我認為你的讚美並不代表著伯爵大人的意誌。”


    “那倒也是,在沒有得到命令的情況下自行貿然出擊,那肯定是違背了軍令。而你又選擇承擔主要後果,一般情況下應該會被吊死在城樓上。似乎我那位刻板的叔叔對昨晚上的事很是惱火,他一晚上都呆在城樓上沒有合眼。”韋德說。


    “蒙德恩伯爵沒有錯,昨晚是我們魯莽了,所以當他要把我關起來的時候我沒有反抗也沒有辯解……但是如果真的是絞刑的話……”越往下說去,林德越是感到心虛。


    “哈哈,你害怕啦,但似乎絞刑架都準備好了!”


    林德瞪大了眼睛抬頭看向了韋德。


    “但是……但是林德,你要知道你不是我們軍隊裏的人,所以你不必接受我們的懲罰,這也算是網開一麵,還你個人情。”韋德說到這兒便大笑起來。


    “我不喜歡這個玩笑。”林德說。


    “所以你是個無趣的人,難道美麗的少女都喜歡無趣的人嗎?”蒙德恩說到這裏端著下巴思索著,但很快他的思維又跳躍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噢,林德,或許你不會得到懲罰的了!”


    林德原本睜大的眼睛又再次睜大:“你想說什麽?”


    “今天早上有斥候迴報,你也許對報告的內容會有興趣的。”


    “那肯定是對麵的三家貴族已經撤兵了。”林德一臉平靜地說道。


    “你是怎麽知道的?”韋德吃驚地問,他的眼神中綻放著異樣的光。


    “並且是赫林格公爵先決定撤軍的,然後其他兩家貴族在無奈的情況下才選擇了撤出戰場。”


    “居然全被你猜對了,林德。你是怎麽知道的,難道你早就有所預料?”


    少年望著韋德爵士那誇張的表情無奈地笑了。


    “是不是我也可以不用再在這個黑暗陰濕的地方繼續呆了?蒙德恩伯爵讓你做使者放我出去。”林德問。


    “這個你也猜到了!”韋德爵士的臉色越發的誇張滑稽起來,“林德,說真的這裏沒有人敢為難你,你的那個那位漂亮的女朋友發起怒來,陰雲滾滾電閃雷鳴,我真怕他會把整個荒塚廳都給拆了。還有那些銀色槍騎兵,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了,連我這個奧拉斯坦家的少主都不肯放在眼裏,為了救你出去,他們一直在外麵和蒙德恩叔叔的屬下對峙著,差點兒就要火並,看來昨晚一戰,你在他們心中已經豎起了威信……恐怕除了父親大人,格拉提斯爵士、羅塔爾之外,他們最信服你了。”


    “真的是這樣嗎?”林德說著便把胳膊伸向了韋德。


    “就是這樣。”貴族少爺一用力便把少年給拉了起來,“哎!林德,出去看看吧!也許你能讓那兩頭互掐的公牛停下來。”


    “我?互掐的公牛?”林德一臉疑惑地重複道。


    ……


    平日裏熱熱鬧鬧的荒塚廳的街市上此時卻變得冷冷清清,隻有偶爾經過的秋風發出陣陣哀嚎。


    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房子裏的住戶都小心翼翼地躲在了門窗後麵偷偷地向外張望。


    數百名五大三粗的漢子分立在街道兩旁,他們中的許多人脫掉了束身的鎧甲,露出了高聳結實的肌肉。


    他們久久地對峙著,恨意滿滿地盯著對方,突然間不住是誰大吼一聲:


    “殺他娘的!”


    兩群紅了眼的“公牛”便像得到了口令一般,怒吼著衝向了路對麵的對方。一場混亂而難看的肢體衝突在所難免。


    沙塵震蕩在空中,互不相識的漢子們互相之間掄起了重拳,也許這場打鬥到底是為了什麽,恐怕他們中的一些人自己也說不出來,隻因為一句“他們抓走了咱們的人。”


    大打出手的人自己糊塗,而在屋裏往外觀望的人更是糊塗。


    望著場麵的混亂難看,望著不停有人挨了重拳癱倒在地,望著各種雞飛狗跳匪夷所思的事情,躲在屋門後麵的居民都驚呆了。


    他們不禁要問,這是怎麽了?敵人都撤退了,為什麽我們自己卻打起來了?


    而蕾麗安娜此時也是一臉無奈望著這場說不出道不明的鬧劇。


    此時的她正坐在一處矮牆頭屈曲著雙腿托著下巴,看到眼前那些胡亂掄拳的壯漢們,不禁發出一聲感歎:“哎,真是好無聊啊……”


    她的歎語剛一說完,就看到眼前那一對胸肌發達的壯漢因為同時擊中了對方的要害而雙雙倒在地上。


    “一群笨蛋……”她不禁又搖頭發出另一聲的感歎。


    突然之間,她的眼眸閃過一抹亮光,隻見兩個騎馬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寬敞大道的兩端,這讓少女突然提起了興趣,因為那是甜酒拉菲斯和蒙恩德伯爵。


    他們到底會擦出什麽樣的火花?蕾麗安娜心中的小魔鬼突然調皮了起來,她決定呆在這裏拭目以待。


    但兩個擁有高尚騎士榮譽感的男人隻是立在那裏紋絲不動,靜靜地等待著衝突的結束。


    終於,因火並而出現的各種混亂慢慢平息了下來,隻見寬闊的街道上數百條漢子橫七豎八地交叉躺在了一起,他們扭曲著身子嘴裏發出輕微的呻吟。


    而一陣冷風卷著沙塵吹過了這條死寂一般的大街上,發出了“颼颼”的哀嚎。


    “咯噔……咯噔……”


    兩側的高尚騎士同時催動了胯下的愛駒,他們繞開了倒地的鬥毆者來到了彼此的身前。


    “伯爵大人。”拉菲斯稍稍彎身行禮。


    “拉菲斯先生。”蒙德恩伯爵也禮貌的迴禮。


    “如此的景象真是難看?不是嗎?大人。”


    “的確如此……”


    “為了避免這種事態的繼續發生,還請伯爵大人將林德放了吧!”拉菲斯說道。


    蒙德恩抬起頭來,審視著眼前一臉隨和的騎士,片刻之後他便說道:“我想知道那位小朋友和閣下是否有什麽關聯,讓閣下那麽大費周章地要救他出來。”


    拉菲斯隻是微微一笑:“每一個與銀色輕騎兵並肩作戰過地人都是我們的兄弟。你認為我們會放任自己的兄弟下獄而不管不顧嗎?”


    “兄弟?我想請閣下告訴我,你是如何和那位兄弟一起出城偷襲的。如果你們隻是今晚才認識,這個過程就是我所好奇的了。”


    “哈哈……說到底那要源於昨晚的一場比試,隻是昨晚被閣下的部下數落,我就心情沉悶,在住所附近散步的時候剛好遇到了那位少年。我們相談甚歡並比試了劍術。想起了昨晚被貴部下奚落的事情,我就約定那位少年前去襲營,就是想讓大人手下的那些爵士老爺們知道知道銀色輕騎兵的威力,結果就像您看到的那樣,我們大獲全勝,凱旋而歸。而那位立功的少年卻落入了伯爵大人的囹圄之中。”


    蒙德恩聽完之後長舒了一口氣:“真的像閣下說的這樣簡單嗎?”


    “伯爵大人,您沒看到圍困城池的三家貴族聯軍已經相繼撤退了嗎?”


    兩人相視而笑,但各自似乎都在按地裏打著自己的主意。


    而坐在一旁的蕾麗安娜眼神中不覺間又閃過了一絲的迷茫:“那些人真是複雜,讓人越大看不明白了。”


    就在這時,少女聽到了一聲熟悉的聲音:“蕾麗,你怎麽坐在那上麵?似乎你越來越像希莉絲了。”


    少女扭頭望去,隻見林德就站在矮牆下抬頭望著自己,她好奇地問:“你怎麽出來了?林德。”


    “是韋德把我放出來的,他說外麵正在鬥牛呢?”林德說著便往眼前望去。


    “沒錯?兩頭沒腦子的公牛,恐怕已經兩敗俱傷了吧!”少女說著便攤了攤手,嘴裏又發出一陣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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