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便隻有卓清潭這般打趣他時,他才會難得老實的任她欺負。


    謝予辭繼續道:“第二,此行出門,若是涉及秘境公事,諸事我都依你之令行事;但是,若涉及你的生活起居,你需得聽我的。”


    他見卓清潭蹙眉,便淡淡補充道:


    “你放心,我不會過分限製你什麽,隻是你這人,素來對自己的身體不太經心。”


    他們兩人此時一坐一站,卓清潭卻端坐高台之上,而謝予辭則站在層層遞進的台階之上。


    因此,居然反而是卓清潭這個坐著的人,更加居高臨下一些。


    她微微一頓,靜靜垂眸俯視了他一瞬,忽而展顏一笑。


    “好,此事由你。”


    卓清潭說完這句話,似乎是有感而發。


    她輕輕歎了口氣,單手輕按自己脹痛的額頭,淡笑著道:“你與之前相比,倒是不好糊弄了許多。”


    謝予辭聞言當即嗤笑了一聲。


    他緩緩走上高台,在卓清潭的玉座後方站定,輕輕拿開她的手,替她輕按額角。


    “怎麽?你居然還想著怎麽糊弄我不成?”


    卓清潭微微一怔,旋即輕笑著搖頭道:“沒有,我隻是隨口一說。”


    謝予辭卻一本正經的道:“隨口一說也不行,你本就有前科,今後更要格外留意!”


    卓清潭闔目含笑。


    “謝公子教訓的是。”


    他們這樣一坐一站。


    一個靜靜闔目、仰首全心信賴;另一個則站在她的身後、周到細致的為她輕按疼痛的頭頂......仿佛時光亦節節倒退,再度迴了萬年前的光景。


    好多好多年前,在他們之間不曾發生那許多猝不及防的變故時,他們亦曾經是這般的親密無間。


    那時的仙山岱輿,潮濕溫潤,海風拂麵,輕觸臉龐時,好似最純潔的女兒家的指尖。


    齡竺花的氣息雅致高潔,香溢彌漫整座仙山。


    仙鶴展翅,無數仙獸漫山遍野肆意奔跑。有時路過人的身邊,還會親昵的停下來,認真的去嗅一嗅他們,或是用毛茸茸的頭頂去蹭他們的掌心。


    而夕陽時分,海浪聲層層疊疊,拍擊在仙山山體崖畔上,像是天地景觀送與蒼生的最最古老的搖籃曲。


    伴隨著西去的落日餘暉,整座仙山籠罩在一片淡粉色的極光中。


    而他則在那一片淡粉色的光圈下,靜靜看過無數次她沉靜的睡顏。


    再到後來,她要在凡間吸納天地兇煞之氣和無邊戾氣,他便將整個岱輿仙山上海岸崖畔景致最美的一處樓台屋舍贈予她居住。


    其實那鹿歸涯,最初便是他為她所建。


    ——不論她來,或是不來。


    鹿歸涯永遠虛位以待,空曠著等待自己宿命般的主人。


    那兩百年的時光,是謝予辭一生中最美好的畫卷。哪怕是在他最恨卓清潭的那一年,他依舊無法忘卻。


    他無法忘卻那山,那風,那海,那花,那落日,那滿目繚繞的仙氣海霧......


    ——和那見了一麵,便誤了終生的人。


    兜兜轉轉,他們好像又迴到了最初。


    屏蔽掉了中間一切痛苦難熬的、不堪迴首的過往,他們好像找迴到了最初那分安寧。


    謝予辭忽然輕聲喃喃。


    “......這會不會隻是一場夢?”


    他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但是他卻輕輕蹙著眉梢,微微出神。


    卓清潭唇畔的笑意,忽而微微一頓。


    她沉默一瞬,語調不高,但是語氣卻十分堅定。


    “不會。”


    “......是嗎?”謝予辭卻輕輕歎了口氣:“可是方才有那麽一瞬間,我怕了。”


    卓清潭靜了片刻,輕聲問他。


    “謝予辭,你在怕什麽?”


    謝予辭輕笑一聲,他低垂的眸光中似有悲傷,又似有一絲不甚確定的歡喜。


    “此時此刻,我目光所及之處,所有的所有,都美好的仿佛假象一般,我自然是怕這一切,其實都是虛假的幻象。”


    “我怕,或許我的神識現在依舊被困在四大秘境中封印著,不曾複醒;


    我怕,或許這一切隻是我自己在沉睡中,編織給自己的一場的經年迷夢;


    我怕,其實是因為我太過想念於你,所以懦夫一般自己欺騙自己,讓自己確信眼前之事都是真實存在的;我更怕......”


    ——他更怕,其實聖神帝尊太陽燭照已救迴她、以及這種種凡間之事,不過隻是他被囚禁封印太久,思念成疾發瘋後的無端臆斷。


    他怕而她早已......作古隕落多年。


    忽然,一隻幹燥而微涼的纖長手心,輕輕罩在謝予辭按摩動作的手背之上。


    謝予辭微怔。


    他緩緩低下頭去,隻見卓清潭瑩白如玉、卻靜脈分明的手,此時正輕輕按住了他的手背。


    “謝予辭,我們此時在崇阿山端虛宮紫薇殿。我是真實存在著的,不是幻象。”


    她的眉目,仿佛三界中最最無暇又恢弘的水墨山水,讓人一見如故,難以相忘。


    “我真的迴來了。”


    卓清潭輕輕握了握他溫熱的掌心,含笑望著他道:


    “——謝予辭,我再也不會走了。”


    第211章 千秋盛會


    “爹爹,方才那少年到底是何人啊?為何他身上毫無仙門弟子的靈力,卻可以施展那麽強大的術法?”


    李絡薇挽著李長風的手臂,絲毫沒有控製音調音量的意思,引得旁邊路過的端虛宮弟子們紛紛側目。


    端虛宮的心法重在修心養性,弟子們平日裏的性情大多安靜沉靜,少見如此吵鬧之人。


    李長風覷了覷在他們父女前方半步遠,目不斜視替他們引路的安羅浮,難得對李絡薇冷下了臉色。


    “你可小聲些吧,祖宗!不該你問的事情,不要多問。”


    他過去真的是將李絡薇給慣壞了,她仗著自己是無妄海掌門的獨女,無法無天,實在不知天高地厚。


    李絡薇卻忽然停下腳步,她皺起眉頭十分不解的道:


    “爹爹,您到底是怎麽了?女兒最近就時常覺得您變了許多!方才麵對卓師姐時,您的態度就好生奇怪,您可是堂堂四大仙門之中無妄海的一派掌門啊,亦是卓師姐的長輩。


    還有,您自己最近奇奇怪怪也就罷了,怎麽現在還要讓女兒受委屈?我是堂堂李家大小姐,連問一個來曆不明的少年是何人,這都不可以嗎?”


    李長風聞言登時麵色鐵青。


    安羅浮聽到李絡薇居然討論他師姐,當即蹙起眉頭。


    但因她並未說什麽過分的話,於是,他還是依禮避開兩步,避嫌不願聽他們父女私下交談。


    李長風重重唿了兩口氣,他沉默半晌,忽然長長歎了口氣道:


    “薇兒,你口無遮攔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一改?幸虧剛剛跟在我們旁邊的是羅浮這種老實本分的孩子、不會嚼舌頭傳閑話,若是旁人......你已經不小了......”


    李絡薇當即噘嘴道:


    “我怎麽不小了?我才十五歲呢,我還小著呢!”


    李長風抬目看了一眼已經避開十幾米外,走到前方連廊處的安羅浮,喟歎道:


    “都是爹爹的錯,往日裏太過溺愛於你,這才將你養廢了。


    你羅浮哥哥今年也是十五歲,他也才隻比你大兩個月而已。卻早已能獨自出門除妖遊曆,在門派中亦能獨當一麵。


    是我過去太過想不開,若是當初像安師兄一般灑脫,也將你也托付到別家仙門學藝,興許你也不會長成如今的模樣。”


    李絡薇聽到自己爹爹這番話,當即不樂意了。


    “爹爹!您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如今的模樣怎麽了?沒錯,羅浮哥哥是少年英雄,難道女兒便不好了嗎?”


    李長風看著女兒委屈的模樣,長歎了一口氣道:


    “薇兒,你也很好。但是你就像那溫室法陣中被蘊養的嬌花......若是有人施法防護、照料得當,你便會永遠盛開,燦爛嬌豔。


    可是薇兒啊,爹爹老了,爹爹不知還能護著你多久。


    而你的師兄師弟們中,也並無如同端虛宮卓掌宮一般,能撐得起一派興衰的天之驕子。你可知,無妄海的未來,你的未來,爹爹不得不早做打算。”


    說來可悲,無妄海的下一代弟子們,大多天賦一般。


    修仙之術,若無天分,即便是再刻苦也終究是下乘。


    現在無妄海的年輕一代弟子們,別說是與卓清潭這般天資超群的天才比較,即便是楌桪宮主收入清越峰的其他幾名弟子,他門下弟子都無一人可以與之比肩。


    前兩年,李長風新收入門下的關門小弟子林覺倒是也算有幾分天分。


    可惜入門太晚,起步比旁人晚了許多年,終究是被出身給耽誤了。


    李絡薇聞言忽然沉默了。


    她雖然驕縱,但其實十分聰慧。她遺傳了父親的天賦,於修仙一術上的天資也算不錯。


    隻是,她被慈父嬌慣長大,懶散慣了,又疏於修煉,隻愛享樂凡塵浮華,少女思動,難以靜心。


    片刻後,她忽然道:“爹爹......這不是你的錯,都是女兒自己不爭氣。”


    李絡薇咬著嘴唇,正色道:“我以後會好好修煉的,就算師兄師弟們不爭氣,女兒以後也一定會給爹爹爭氣!


    ——對了,還有林覺林師弟,他雖然入門的晚了些,但也十分刻苦努力。您相信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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