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為何當年太陰幽熒詔命他去九重天任職曆練,他便不得不從,不敢違逆?


    因為在那時的自己心中,哪怕是失去了之前的記憶,但是卻依然始終沒有任何人或物,能越過往聖帝君太陰幽熒在他心中的分量。


    即便是虞闌......也不行。


    往聖帝君隻需要淡淡說上一句:“若是本君非要你去呢?你可要違本君之命。”


    ——他便隻能彎下雙膝,跪在冰冷的白玉地磚上,依禮麵朝玉階之上,重重叩首稱臣!


    祂甚至不需要說一句重話,隻要一個眼神,便可以讓那時的鈞別焦灼忐忑。


    少年鈞別愛的卑微,愛的膽怯,愛的低入塵埃。


    更可悲的是,直到他拿迴“窮奇珠”恢複記憶,直到屬於“鈞別”的一生徹底完結的那一日......


    ——少年鈞別都不曾真正正視過自己對往聖帝君太陰幽熒究竟是何種感情,也不曾意識到往聖帝君太陰幽熒於他而言到底算是什麽人。


    鈞別曾經以為他對往聖帝君的感情,不過是經年的孺慕,是深深的崇拜,是崇高的敬愛。


    但其實,都不是。


    那是謝予辭數千年獨自仰望九重天時,希翼而又絕望的情動。


    那亦是謝予辭對太陰幽熒,那份刻在骨子裏的情難自控。


    他是鈞別,鈞別亦是他。


    可他又不是鈞別,鈞別亦不完全算是他。


    但是同樣的一個人,哪怕被打迴原形神胎、重頭再來,曾經屬於謝予辭的感情依然影響到了當年的鈞別,讓那個尚且不知情為何物的少年隻想仰望她,隻想靠近她。


    就如同一個多年在一片漆黑寂靜中獨自摸索爬行的人,忽然發現了一道皎潔清冷的月光,而他無法克製自己,不去追逐那束月光。


    所以哪怕重曆一世,更名喚醒為鈞別,哪怕失去記憶,前塵盡忘。


    此番心悸,亦不能忘。


    少年鈞別,曾經是真真切切的欽慕過虞闌的,這不可否認。


    但是同樣不可否認的是,凡人女子虞闌的很多性格和習慣,確實與往聖帝君太陰幽熒十分相似。


    前事不知的鈞別不懂,但是謝予辭卻清楚知道,當初“鈞別”對凡人虞闌的一腔傾慕,何嚐不是一種對於往聖帝君錯位般的移情?


    因為不敢奢望抓住高懸於九天的那一覽明月,遇到了湖水中投映的相似的月之倒影,便忍不住湊近、探身去撈取。


    ......這對虞闌,又是何其的不公。


    謝予辭此時倒是微微悵然的鬆了口氣,他居然有點慶幸了。


    慶幸當初的虞闌,並未答應少年鈞別的一腔情動如火。


    也許,虞闌亦是一位冰雪聰慧的女子。她擔心少年心性未定,尚且無法分辨自己的真心,所以沒有草率應承他的這份情。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切好像各有安排。


    若是當年的虞闌不曾不辭而別,而是應承了鈞別的心意,或許鈞別當真會與她在一起相守一生。


    那麽之後,他便必然不會丟下凡人愛侶,獨自去九重天墮神汀神殿任職為一名神官。


    而他若是不做墮神殿的神官,便沒有機會認識靈蓉與晚青。


    如此這般,他亦不再有機緣拿迴那顆屬於自己的“窮奇珠”,更不會恢複記憶。


    但是若當真如此,前事不知的“鈞別”,便永遠不會變迴兇神“謝予辭”,從此另覓別愛,一生一世做一個所謂正道的仙獸仙官;


    而太陰幽熒亦從此端坐仙宮,無情無愛,永遠都是那位三界敬仰、蒼生朝拜的往聖帝君。


    祂將與天地同壽,千萬年一成不變。神途流轉,歲月不息。


    若他們之間最終是這樣的結局,那麽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


    謝予辭沉默的看著腳下那澄碧的洛神湖湖水。


    他忽而全麵推翻了自己前麵的所有推論!


    ......不!


    他憑什麽就要按著她安排的路去走,去演完她安排給他人生的這一場大戲?


    她若直言坦白厭惡他的相伴糾纏、厭煩了與他相交一場,他謝予辭也並非不懂自尊、強行叨擾不休的人。


    但是她卻萬萬不該強行抹除他的記憶,將他當成一枚無足輕重的棋子,妄圖擺布他的一生!


    第144章 約酒


    謝予辭險些就有些控製不住自己油然膨脹的怨氣。


    太陰幽熒祂憑什麽?


    憑什麽欺瞞他數千年?


    憑什麽剝奪屬於他的過往?


    又是憑什麽,兩次將他傾附一片、赤誠以待的真心玩弄於鼓掌之間?


    祂欠了他那麽多,他們之間的萬般糾葛祂休想一筆勾銷。


    即便是如今祂已經輪迴轉世,前塵盡忘,他亦不會放下!


    謝予辭神色幽暗,他悲喜莫測的看向靜坐於不遠處小舟船頭蒲團上,那抹纖瘦單薄的背影。


    ......所以,莫非這才是混沌初開上古上神真正的神通嗎?


    可以讓人一次又一次的對她心軟,一次又一次心生軟弱、因她沉溺?


    其實,在卓清潭這一世為凡人,他在與她相遇之初,原本確實打算利用手中那幾名被他扣下的端虛宮弟子行蹤,誘她與他共同進入宿風穀秘境。


    他想看看此生淪為一介凡人的太陰幽熒,究竟變成了什麽模樣。再順便名正言順的拿迴宿風穀秘境中封存著的他的那一部分神力。


    而當初在宿風穀秘境中,他也確實使計施法、瞞住她的法器探視,並偽裝成被拉進幻境中其他小結界中的假象,依計劃先行離去提前取走了宿風穀秘境陣王中的那部分神力。


    他也確實原本打算以宿風穀秘境被破之事,令她陷入於兩難之境。


    謝予辭猜到了她會因此被牽累,被仙門百家唾棄詰問。他什麽都知道,但是他就是偏偏要她也來嚐嚐他當年身為兇神被三界仙神甚至妖魔避之不及、敬而遠之、鄙夷孤立的感受!


    ......但是,當他在憑津閣的湖底鎖芯牢中看到被縛於刑架上,單薄纖瘦卻恬淡無畏的卓清潭時,他卻忽然什麽都忘了。


    卓清潭確實如他所料,被仙門百家質疑防備,跌落泥潭,身陷囹圄,處境不堪。


    但是,她卻依然冷靜沉著,沒有一絲怨懟,還放下芥蒂將諸事與那個憑津閣目中無人的小弟子一一交代清楚。


    謝予辭這才發現,原來見她受難,自己的心底卻並沒有之前臆想中的那班快意,更沒有大仇得報的暢然開懷。


    他反而很憤怒,替她感覺不值。


    他甚至打亂了自己之前的全部計劃,直接從鎖芯牢中直接擄走了她。


    又甚至將她帶去兗州府,帶到了這座破月小築。


    ——這個此時此刻唯一還勉強可以被他稱之為“家”的落腳點。


    他是不是中了她的毒太深了,才會如此無法自拔、每每變得不像自己?


    他該怎麽辦?


    他又能怎麽辦?


    他當真能做到嗎?


    麵對這個前事不知的卓清潭,他能予自己一個公道嗎?


    “——碰!”


    一聲輕響驚動了謝予辭的萬般思緒,他一怔,皺眉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在距他幾步開外的小舟船頭,卓清潭微微蹙著眉,正在低頭輕輕擦拭著自己的裙擺。


    而船頭上那張小小的茶案上此時水漬一片,似乎是茶盞被碰翻了。


    他走到船頭,垂頭看向她:。


    “怎麽了?”


    卓清潭手上的動作沒有停,隻是笑笑道:“沒什麽。”


    謝予辭蹙眉,視線在她身上逡巡片刻,最終緩緩定格在她擦拭裙擺的手上,目光微凝。


    她那雙較之尋常女子來說更加纖長的雙手白得如同冷玉一般,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青筋畢露。


    盡管她已在極力控製,但那雙手掌上肉眼可見,在不可控般輕輕顫抖。


    謝予辭皺眉,他本被方才的思緒攪擾,就覺得心中煩悶,此時聲音不自覺帶了一絲冷硬。


    “你的手怎麽了?”


    卓清潭已擦拭差不多了,她將雙手掩蓋在寬大的飄飄欲仙的幽藍色雲袖袖擺下,仰起頭來,看著他笑的雲淡風輕。


    “茶盞有些燙,一時便沒有拿穩。”


    謝予辭定定的看了她一瞬。


    一個忍耐力極強、身負八顆鎮骨釘尚且能談笑自若,讓人看不出絲毫異樣的人,會因為茶盞杯壁溫熱而打翻茶盞?


    這可能嗎?


    他的視線十分強勢,牢牢鎖定卓清潭的雙眼,沒有一絲一毫退縮,顯然不接受這種敷衍應付。


    他皺著眉冷冷再次發問:“到底怎麽了?”


    卓清潭與他沉默著對視了一瞬。


    遠處遙遙傳來附近船隻上的少女們嬉戲玩耍的笑鬧聲,她看著他神色便知道這次糊弄不過去,於是眸色溫潤的看著他,坦白道:


    “許是心疾犯了,眩暈了一瞬,沒有拿穩茶盞。”


    謝予辭眉心蹙的更緊了幾分:“你何時有的心疾?”


    他對上卓清潭水墨分明的眉眼,忽而恍然,喃喃道:“是上次在兗州府受傷那次......”


    卓清潭無甚所謂的笑笑,不太在意的道:


    “我的傷勢已快大好,今日隻是起得早了些,有些疲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仙骨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顧九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顧九洲並收藏仙骨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