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予辭想了想,又囑咐了一句。


    “對了,還有靈蓉。她不知卓清潭的身份,更不知當年太陰幽熒與我之間諸多糾葛。不過她心無城府,向來臉上是藏不住什麽事情的。我們的事你不必告訴她,免得她在卓清潭麵前漏出馬腳。”


    晚青正色道:“是,主上放心。此間做客之人,便是主上的‘救命恩人’,端虛宮弟子卓清潭,再非旁的什麽人。我亦不會多言,讓靈蓉壞主上的大事。”


    “嗯,你辦事,我是放心的。”


    謝予辭淡淡道:“你且去吧,既然是招待貴客,晚上的接風宴便好好準備。”


    晚青頷首一禮:“是。”


    *


    卓清潭醒來時還有幾分意外和怔忪。


    自從她於斷戒峰受戒身負八顆鎮骨釘之後,便已許久不曾休息得如此好了。


    先前她便是在睡夢中,亦時常因為身體隱痛而驚醒,少眠多夢,有時睡醒後反而更加難受不適,少見能如此安眠之時。


    不成想如今與謝予辭共處一座院落,前路未卜,萬般風險於側,她居然能睡得著,且還睡得這般沉,連一個夢都不曾做,想必也是當真累得狠了。


    卓清潭蹙眉看了看自己身上壓住背角蓋得十分嚴實的被子,又看了看距離床榻幾米開外的那張沉香木椅,微微挑了挑眉,沉默了一瞬。


    是他。


    她用手掌撐起身體緩緩坐起身來,但是剛剛撐起身體,頭頂的床帳上便響起了一陣清泠悅耳的鈴鐺響聲。


    卓清潭微微怔忪,循聲抬頭,原來床帳上居然用法器鑲嵌了特製的鈴鐺。


    果然,下一刻,門外響起了三聲極有規律的敲門聲。


    許是已經知曉她此時耳目多有不便,外麵的人敲門時聲音極大。


    然後,晚青施過法術後被放大了許多的聲音,隨後傳入房間內。


    “仙長,晚青可以進來嗎?”


    卓清潭微微蹙眉,散亂的神思漸漸迴籠,這才定神緩緩看向四周。


    先前她眼力不濟,未曾細細觀察這個房間。


    原來這個房間之中,居然布下了層層防護法陣,即便連床榻上方的床帳上都有隱秘的陣法和講究。


    想來待在這個房間中的人,但凡是有什麽輕舉妄動,都會被謝予辭這個陣法的主人知曉。


    卓清潭在沉默中輕輕觸摸左手上的“潮沁”,試探裏麵儲存著的上次洛岩池他們三人注入的靈力。


    果不其然,“潮沁”中可貯存的靈力本就有限,而在宿風穀秘境中又已經被她用的差不多了,雖然還剩了一些,但也已經不多了。


    這點靈力莫說是拿來對抗已取迴四分之一神力的謝予辭,便是此時門外的晚青,甚至是昨日那個對她頗有敵意的那黃衫小妖,隻怕她都未必能討得到幾分便宜去。


    “仙長?”


    門外晚青再次疑惑發問。


    卓清潭迴過神來,旋即抬眸看向門外的方向,淡淡應答道:


    “晚青姑娘,請進。”


    第89章 舊時裝扮


    晚青應聲推開房門,進入房間。


    她在自己喉間施了法術,因此哪怕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卻又好像是響徹在卓清潭耳邊一般清晰。


    “仙長,你醒了?休息的可好?”


    卓清潭眼底本是黑白分明,猶如水墨山水畫般雅致的。隻是她如今目力不好,於是認真看人或看物時,便會習慣性的輕輕眯起雙眼。


    也正是因為這個動作,使得先前她瞳孔中那份清冽和冷峻消失不見,便如兩汪清澈的溫泉。


    卓清潭聞言輕聲應道:“睡得極好,想來是因屋中的火盆很足,是晚青姑娘生的火盆吧?多謝你了。”


    晚青沉默一瞬,淡淡道:“是我家主上交代的,晚青隻是奉命行事,當不得仙長道謝。”


    晚青見卓清潭低頭整理自己微微有些淩亂的衣襟,並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於是仗著卓清潭如今眼力不濟,不動聲色、正大光明的偷偷打量著她如今的模樣。


    說起來,她對卓清潭的感情亦是十分複雜的。


    當年她隻是一條剛破殼小小螣蛇,是往聖帝君太陰幽熒將她記在九重天西極濯祗仙宮名下,給了她一個天界帝君座下有名有姓的仙獸的體麵身份。


    遙想當年,興許是主上那會兒也還年輕,平日裏一向沒什麽耐心,跟她玩耍時手裏也時常沒輕沒重。


    ——甚至主上偶爾還會不小心弄傷了她。


    每每那個時候,都是往聖帝君責罵主上,再細心耐心的為她治傷。


    再後來,主上跟往聖帝君相處久了,變得越來越溫柔,越來越細心,待她也是一天比一天更好。


    那兩百年間,仙山岱輿上無憂無慮的歲月裏,是她此生最美好的迴憶。


    晚青後來也時常迴想......這天道環環相扣,命運當真弄人。


    如果可以,她多麽希望昔年的時光就停留在那時,不再往下推移。


    若是沒有當年那次蒼穹破裂、忘川水倒灌人間,往聖帝君便不會奔赴九重天拚死補天;


    若是她沒有因補天而被鴻蒙紫氣所傷,主上便不會剜去自己的神目為她修複元神;


    若主上沒有遺失天生第三目“窮奇珠”,便不會因為無法平衡體內鴻蒙紫氣,而被聖神帝尊和往聖帝君聯手鎮壓封印;


    而若沒有那次主上被生生剝離全部記憶、打迴原形欺瞞了數百年,主上便不會恨意難消摧毀了仙山岱輿。


    甚至......最後累及往聖帝君身死。


    然後,又被往聖帝君以自身神骨,封印了九千餘年。


    這般看來,一切的開端,居然都是源自於那場蒼穹破裂。


    若非因那次補天,引發了一係列的後事,也許往聖帝君當真能瞞住主上一輩子,讓主上甘之若飴、心甘情願的在海外仙山岱輿——從此固步自封,終此一生不赴凡塵。


    晚青心底不禁微微一歎。


    雖說往聖帝君對主上欺騙利用之舉是當年聖神帝尊親口所言,而往聖帝君業已默認。


    但是若說往聖帝君當真道貌岸然,昔年對他們的萬般好具是虛情假意,她其實心中也不盡相信。


    隻是,往聖帝君待他們的好,終究抵不上蒼生安危罷了。


    其實晚青心裏明白,萬年前九重天南天門外,主上之所以那般恨往聖帝君,是因為她狠心抹去了他全部的記憶,奪走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希翼和念想;


    而九千多年前,主上恢複記憶後之所以那般憤怒,並不是因為震怒於往聖帝君欺騙了他......而是恨,往聖帝君既然騙了他,為什麽不能騙住他一輩子。


    至於九千多年後的而今,主上的怨恨似乎又再多上了一層。


    他恨往聖帝君居然散盡神格元神,舍棄一身神骨,最後落了個神隕道消的下場,讓他的一腔恨意和......情意,從此無處依托。


    而如今......


    晚青神色複雜的打量著麵前身上再無半分神格、神骨、神力的凡人女子,頗有幾分時過境遷,一言難盡之感慨。


    卓清潭此時依舊是那一身端虛宮尋常的雲白色道服,頭上隻別著一根樣式極其簡單的烏木發簪。


    她裸露在外的纖瘦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十分清晰,病容滿麵。


    許是因為她方醒來不久,頭發並非如平日裏那般一絲不苟,幾縷散亂的發絲垂落在耳畔,倒是給她平添了幾絲溫柔。


    晚青靜默一瞬,想起此行目的,旋即輕聲說道:“仙長,府中已備下晚宴,不過北地嚴寒,晚青按家主吩咐為仙長準備了一些北地服飾,請仙長甄選。”


    她話畢輕輕揮手,略施法術下,十幾套做工考究的北地女子服飾,便出現在了床畔的衣架上。


    瞬間將衣架置辦的滿滿當當,琳琅滿目。


    卓清潭看到衣架上的眾多華貴不凡的綾羅錦繡,不禁微微一怔。


    衣架距離床榻很近,如此距離她能看的分明。


    她看得出,這上麵的每一件衣物都做工考究精致,價格不菲,更配有成套的華貴的發簪發飾。


    卓清潭目光落在一旁的發飾發簪上,旋即蹙起了眉頭。


    這些首飾發飾雖都為凡間鍛造之物,但是居然是按照昔年九重天上往聖帝君的發飾樣式仿造打製。


    雖然樣式不是一模一樣,但大體類似相當。


    卓清潭不動聲色的收迴目光,臉上沒有一絲情緒外泄,隻是輕聲道:


    “晚青姑娘,謝過您的衣物。隻是這些發簪首飾太過貴重,我清修慣了,素來戴不住這般貴重的物件。多謝您的好意,還請姑娘收迴吧。”


    晚青聞言卻輕輕笑了笑,她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緩緩道:


    “仙長,您過謙了。您可是出身於當世第一仙門的端虛宮,何等貴重的物品不曾見過?


    這些不過是些凡間的飾品罷了,不過也算是我家主上的一點心意,還請仙長莫要推辭。”


    這是謝予辭準備的?


    卓清潭靜靜偏過頭看向那些樣式既熟悉又陌生的發飾發簪,半晌沒有說話。


    他讓自己穿戴成這般模樣,到底是想做什麽?


    她沉默幾瞬,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罷了,也不過是身外之物。便是按他的意思來也無甚所謂,何必因此讓他們心生懷疑?


    於是,她亦不再扭捏,起身行至衣架旁,坦坦蕩蕩的褪下身上那件雲白色的道袍外裳。


    她穿著同樣素白的中衣,然後隨手挑了一件瑩白色的狐裘錦服披在身上,又係上了衣架上懸掛著的一條玉帶。


    晚青默默觀察著她此番挑選的衣裳配色,隨後十分妥帖的拿起一套與之相配的白玉為底、鑲嵌了玲琅滿玉的發冠,然後淡笑著建議:


    “仙長,您穿白色極美,這白玉發冠與您此時的衣衫最是相配。”


    卓清潭側首看了看那發冠,旋即微微挑了挑眉。


    除了用材不同外,這白玉為底、碧玉瑩藍玉石為點綴,後方綴上幾道長長玉鏈的發冠,當真與往聖帝君昔年經常佩戴的發冠樣式極其相似。


    她淡淡一笑,沒再說話,隻是安靜的坐在一旁梳妝銅鏡前,任憑晚青擺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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