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蘭宮裏,孟萱玉用勺子輕輕的攪著一碗藥,那藥黑乎乎的還冒著熱氣,而孟萱玉的臉上的表情,就跟這碗藥一樣,烏沉沉的。


    這些日子,她這一碗一碗湯藥的灌下去,但是肚子裏的孩子卻並沒有好轉,反而讓她越覺得越來越差,越來越感覺不到氣息。


    孟萱玉看著跪在地上的陳太醫,手裏的那碗藥並沒有急著喝,輕輕的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在安靜的殿內發出碗底與桌麵相觸的“哐當”聲。


    她盯著陳太醫問道:“陳太醫,本宮問你,你究竟有沒有把握保下本宮肚子裏的孩子?”


    陳太醫不敢抬頭,甚至越發的低垂下去,道:“臣一定竭盡全力。”


    孟萱玉“嗬”了一聲,臉上有些灰敗,竭盡全力?這就表示他根本就沒有把握保住這個孩子。


    孟萱玉再問:“本宮肚子裏的孩子現在還是活的嗎?”


    陳太醫連忙道:“是,皇嗣還活著。”但大約,也就隻能活這半個月了。這句話他不敢說出來。


    孟萱玉又問:“要本宮失去這個孩子,本宮還有機會再生下孩子嗎?”


    陳太醫沒有迴答,隻是臉越發的貼到了地板上去。


    孟淑妃本就有宮寒之症,沉屙多年,是極難受孕的體製。


    這一個孩子已經是強用藥物勉力懷上,失去這個孩子,淑妃再想有孩子,除非華佗在世,否則幾乎無可能。


    但是這些話陳太醫不敢說給孟萱玉聽。


    孟萱玉本就是心靈剔透之輩,陳太醫這種態度又怎麽會看不明白。


    不能生孩子,這對女人來說幾乎是致命的打擊,更何況還是宮裏的女人,皇上的女人。


    她的眼眶有些濕潤,但卻忍住不讓眼淚流出來。


    她想起了許多年前,在國公府的花園裏,她是怎麽得的宮寒之症。


    那是很冷很冷的冬天,她的弟弟孟騂被她姨娘嬌慣壞了,小小年紀膽子卻比天大,仗著是父親唯一的兒子從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


    他在花園跟孟蘅玉起了爭執,然後伸手將孟蘅玉推進了荷花池裏。


    偏巧被她碰到了,也幸好被她碰到,然後她不得不跳進荷花池裏去將孟蘅玉救起來。


    這麽多年了,她一直都清楚記得那時候的水真的好冷好冷啊,冰寒刺骨,她在荷花池裏用力的遊啊遊,都能感覺到池水結成的堅冰從她手臂的皮膚上劃過,就像是刀劍劃在手一樣讓人覺得刺疼。池水又髒,她不得不被灌了幾口髒水。


    可她那時候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將孟蘅玉救上來,孟蘅玉絕對不能死。


    她天生不是聖母,孟蘅玉不管是生是死都妨礙不到她,所以她並不在乎孟蘅玉的生死,但是她知道,如果孟蘅玉就這樣死了,他們庶出一房會失去一切。


    她的弟弟是父親唯一的兒子,或許能保下一命,但以後卻別肖想世子之位了,而她的生母夏姨娘會因為教導弟弟不力而被杖死,她這個一直享受著嫡女待遇的庶小姐也會因夏姨娘和孟騂背上汙名,然後失去一切……庶房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會化為虛有。


    這麽多的下人都看見了孟騂失手將孟蘅玉推進了荷花池裏,想掩蓋都掩蓋不了。


    那時候先帝還在世,小陳氏的外祖父高陽王還是皇室最德高望重的宗親,小陳氏的生母壽陵郡主也還是在先帝麵前說得上話的堂姑,小陳氏就隻有孟蘅玉這一個女兒。


    便是他們的父親趙國公想保下他們,也未必能保得了。


    所以孟蘅玉不能死,隻能活。


    而就算這樣,孟蘅玉被救上來之後也發了一場高燒,燒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在小陳氏的精心照顧下好轉過來。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一向清冷不理世事的小陳氏發這麽大的脾氣,越過他們的父親直接讓人將孟騂重打了五十大板,並下命要將夏姨娘發賣了。


    若不是父親和祖母及時趕到,若不是祖母親自以長輩之尊跪下來為姨娘求情,求她看在她和孟騂的份上饒過姨娘,姨娘是真的有可能被發賣了。


    而她呢,下水救孟蘅玉的時候她正來初潮,在寒冷的冰水裏泡了那麽久,後來便被診斷為寒氣入宮,以後或難以受孕。


    那時候大夫建議,以後或好給她找個家中殷實的小戶人家,仰仗國公府的權勢令夫家不敢以無子而為難,然後再為丈夫納兩房妾室,等妾侍生下孩子抱養一個。


    但是她不甘心。


    她怎麽甘心!


    自小到大,她事事嚴格要求自己,才情樣貌、聰慧通達、理家管事,除了出身她沒有一樣比嫡女差的,她甚至比嫡女做得更好。


    她知道自己的心氣在哪裏,她的驕傲在哪裏,她怎麽甘心嫁到一個普通的人家跟一個平凡的男人就這樣平淡的過一輩子。


    她這輩子應該是像星辰日月一樣活得光芒耀眼的人


    所以當她第一次見到宇文烺的時候,她就抓住了機會。她讓宇文烺誤以為小時候救他的人是自己,讓他愛上了她,讓他納她進宮為妃。


    這世上,也就隻有這個男人能配得上她孟萱玉。她也相信,終有一天他會許她鳳位,讓她和他攜手江山,讓她活成這世上最高貴的女人。


    她這一生走的順遂,但卻沒有想到最大坎會在子嗣上麵。


    沒有機會生下孩子了嗎……不,她不甘心……


    孟萱玉的目光陰狠起來,接著又很快隱去。


    她斂起臉上的情緒,然後對跪在下麵的陳太醫道:“本宮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幫本宮保住這孩子一個月,這一個月孩子必須好好活在本宮的肚子裏。陳太醫,你要保證幫本宮做到,否則本宮生氣的時候,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事來。”


    陳太醫連忙道:“是,是,臣一定做到。”


    孟萱玉點了點頭,道:“你下去吧,以後有事本宮會讓人去叫你的。”


    陳太醫恭敬的磕了一個頭,然後膝蓋顫抖的從地上站起來,對孟萱玉拱了拱手,彎著腰退出去了。


    孟萱玉重新端起桌上的藥碗,眼睛不眨像是帶著狠意一般一飲而盡,然後重新把藥碗重重放在桌子上。


    既然她的宮寒之症是因為孟蘅玉而得,那麽也該讓她來償還。


    有些事情,或許她要從現在開始準備了。


    她已經越來越看不清皇上對她和對孟蘅玉的態度了,就算她依舊可以相信皇上愛的是她,但她很清楚當年救皇上的人是孟蘅玉而不是她。


    孟蘅玉或許會因為傲氣而不主動說,但她卻不能保證皇上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孟蘅玉是一個威脅,她不能讓她擋住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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