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陳洵說了許久,可林沐允的心裏卻並沒有多好受。


    相反,還沉甸甸的。


    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人丟進了深海裏,胸口還被壓上了一顆大石頭,令人難以喘息。


    或許是察覺到了林沐允的情緒有些低落,陳洵適時住口,「好了,今天就和你聊到這吧,很晚了,我送你迴去。」


    「今天?」她覺得字眼兒很特別。


    他的意思是,之後還會再聯繫她是嗎?


    想到這種可能,林沐允卻緩緩搖頭,「謝謝,但我想不用了。」


    事到如今,她已經看得分明。


    林總和他妻子之間的感情,容不得任何人插足,無論時間過了多久,唯愛不變。


    不過,在失落之餘,她也很慶幸。


    慶幸……


    自己喜歡上的是這樣深情的男人。


    這足以證明,她的眼光很不錯。


    見林沐允的眸光從初時的黯淡漸漸恢復了正常,陳洵安心的收迴了目光。


    「走吧。」


    淡淡丟出了這麽一句話,他就率先起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林沐允微微蹙眉。


    怎麽覺得陳秘書今天怪怪的?


    認命的跟在他身後往外走,她心裏不禁在想,他叫她出來的目的倒是很明確,可她不懂,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僅僅是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


    可是根據她在林氏工作這麽久的經驗來看,他不想是這麽閑的人。


    剛剛她已經詢問過一遍這個問題了,但他並沒有正麵迴答。


    現在再問一次的話,或許不太好……


    林沐允有個很好的優點,那就是她「有分寸」。


    多年的職場經驗將她歷練成為了一個八麵玲瓏的人,什麽時候該說什麽樣的話,她很清楚。


    所以,這一刻她選擇了沉默。


    直到陳洵的車子停在了她家樓下,她才溫聲道謝,「路上小心。」


    「請等一下。」


    「有什麽事嗎?」林沐允疑惑。


    「離開林氏,你有什麽打算?」


    「嗯……」她沉吟了一下,「暫時還沒想好,可能會先給自己放個假,出去玩一趟,迴來之後再考慮工作的事。」


    雖然林沐允並不是一個自戀的人,但對於工作,她從來都不擔心。


    這還得有賴於她喜歡林司南這件事。


    因為喜歡他,所以想讓自己變的更優秀。


    於是,在別的女孩子都畫著美美的妝出去逛街約會的時候,她卻奔波遊走於各種培訓班,學習外語和交誼舞。


    盡管辛苦,但收穫頗豐。


    以至於——


    她還在林氏任職的時候,就有很多企業花高價挖角她。


    之前她一直不為所動,可是現在,她卻應該好好考慮一下了。


    「如果你不確定去哪工作的話,或許我可以幫忙。」陳洵忽然開口。


    「你……」


    「有需要的話,打電話給我。」


    「謝謝。」


    陳洵朝她笑笑,「不客氣。」


    下車之後,林沐允甚至還能察覺到對方落到她身上的視線,專注的目光讓她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


    到了這個份兒上,她要是還察覺不出什麽,那就真的是空長個腦子了。


    隻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陳洵居然會對她……


    他藏得也太好了吧,她一點都沒有發現。


    還是說,因為之前她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林總的身上,所以並沒有察覺到他的感情?


    仔細迴憶一下,在和陳洵公式化的接觸中,他的確是對她滿照顧的。


    遺憾的是,她發現的太晚了。


    而現在,她暫時無法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一切,都留給時間吧……


    *


    早上7:00,林司南的生理鬧鍾準時響起。


    睜開眼睛之後,他翻身從床上坐起,沒有絲毫猶豫。


    從前,他不是這樣的。


    晨起之後他往往習慣在床上賴一會兒,抱著寧心在床上滾兩圈,徹底實踐他當初說過的話,做她一個人的熊。


    可自從她離開之後,他就戒掉了這個習慣。


    躺在床上越久,他就覺得越孤寂。


    昨晚——


    他夢到了她。


    一支舞的時間,她就不見了。


    然後,他心急的大聲唿喊,連名帶姓地喊。


    吶喊聲落在曠野裏,好像被吞吃了似的,沒留下一點聲響,徹底的寂靜,給沉沉的夜色增添了分量,也加深了他的孤淒。


    這類的夢他做過很多次,即便夢境不同但情味卻總相似。


    往往是他們兩個人從一個地方出來,她一晃眼便消失了,他到處問詢,卻沒人理他。


    於是,他或是來迴尋找,走入一連串的死胡同,或時獨自在昏暗的車站等車,等末班車,可是車卻一直不來。


    夢中淒悽惶惶,似乎隻要能找到她,就能一起迴家。


    但是最終,他什麽也沒有等到。


    一時著急,他猛然驚醒。


    之後便一個人在寂靜的夜裏,伏在枕上,讓過去的事情一幕一幕地、斷斷續續地在他眼前重演一遍,而自己仿佛成了一個旁觀者,沉默的看著。


    開心著他們的幸福,悲傷著他們的難過……


    寧心。


    昨天夜裏,他喚著她的名字醒來。


    恍惚間,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她從前對他說過的話。


    他說,他喜歡「寧心」這兩個字。


    而她卻說……


    我的名字對你有什麽意義呢?


    它會死去,


    像大海拍擊海堤,


    發出的憂鬱的汩汩濤聲,


    像密林中幽幽的夜聲。


    它會在紀念冊的黃頁上,


    留下暗淡的印痕,


    就像用無人能懂的語言,


    在墓碑上刻下的花紋。


    它有什麽意義呢?


    或許,


    它該被忘記,


    在新的、激烈的風浪裏;


    或許,


    它不會給你的心靈,


    帶來甜蜜、溫柔的迴憶。


    但是在你孤獨、悲傷的日子,


    請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並且說:


    有人在思念我,


    在世間,我活在一個人的心裏……


    *


    剃鬚刀細微的「嗡嗡」聲響起,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楚。


    鏡中的男人容貌很英俊,特別是那雙眼睛,很多情。


    林司南接的,朝輝曾經說,他這張臉長得就是一副「風流」像。


    卻沒想到……


    比任何人都深情。


    當時他微微笑著沒說什麽話,因為在遇見寧心之前,他自己也沒想到,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會來的那樣洶湧。


    洗幹淨臉上的泡沫,林司南注目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他的樣貌好像沒怎麽變化,又好像,變了很多。


    既盼望著老去,又不希望老去。


    人易老,事多妨,夢難長。


    一點深情,三分淺土,半壁斜陽……


    如果可以,他很希望寧心留下,他離開。


    自私也好、任性也罷,不過是不想獨自留在這個世上,做她的「未亡人」。


    其實,他還挺喜歡這三個字的。


    纏綿悱惻,滿含著無盡的情意,讓人不禁好奇,那會是一段怎樣的故事……


    收拾好自己之後,林司南脫下睡衣,換上了一套淺藍色的休閑西裝。


    前階段他剛剛忙完了一筆生意,所以就提前開始了今年的假期。


    寧心離開以後,他戒掉了很多和她在一起時養成的習慣,但與其同時,也養成了一些新的習慣。


    比如——


    他每年都會固定休息十幾天,出去旅遊。


    有時是在國內,有時是在國外。


    那些地方,有的是曾經寧心去過的,有的是他們一起去過的。


    還有的……


    是他們想去但是卻沒來得及去的地方。


    旅行,是一條很漫長的道路。


    在這條路上,他走過陽關大道,也走過獨木小橋。


    路旁有深山大澤,也有平坡宜人;有杏花春雨,也有塞北秋風;有山重水複,也有柳暗花明;有迷途知返,也有絕處逢生。


    每到一處風景、嚐到一道美食、看到一件趣事,他都會想,要是她在就好了。


    可是,路太長了,時間也太長了,影子太多,迴憶太重……


    林司南到現在都記得,寧心離開後,朝輝曾經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別那麽垂頭喪氣的,心心說過,即使失去一切,明天仍在我們的手裏。」


    他點頭,沒說什麽。


    但心裏卻在想,他失去的,就是他的「明天」。


    「木木,爹要出門了,把你送你二叔家去吧。」摸了摸「木木」的頭,林司南抱著「他」出了門,放進了車裏。


    「汪——」


    雪白的薩摩耶朝他叫喚了一聲,像是在迴答。


    他以前從來沒有養狗的習慣,不過後來卻變了。


    平時他都是自己照顧這隻狗狗,但最近幾天他都不在,隻能把它送到林染那裏去了。


    反正他們家「狗吵兔子鬧」的,也不差多他家木木一個。


    將狗狗交給了施萌,林司南就直接去了機場。


    這次,他的目的地是四川。


    品嚐一下那邊地道的火鍋,這是他和寧心之前沒有完成的願望清單。


    他所認為最深沉的愛,莫過於分開以後,他將自己活成她的樣子……


    願變成一塊石頭,守望著他已經看不見的小船。


    飛機起飛之後,林司南從手提包裏拿出了一本書,是一些民國詩人的愛情故事,他剛剛看到楊絳先生那一篇。


    【我第一次和鍾書見麵是在1932年3月,他身著青布大褂,腳踏毛底布鞋,戴一副老式眼鏡,眉宇間蔚然而深秀。見麵後老錢開始給我寫信,約我到工字廳相會。見麵時,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訂婚。」而我則緊張的迴答:「我也沒有男朋友。」於是便開始鴻雁往來,越寫越勤,一天一封,以至於他放假就迴家了,我難受了好多時。冷靜下來,覺得不好,這是fall—in—love了。】


    讀到這兒,林司南微微彎唇。


    初見……


    真的是一件太美好的事情。


    他和寧心的初遇,於他而言,也美好朦朧。


    那一天,她穿著米色的風衣,黑色的高跟鞋,過肩的發隨意散著,背影纖細。


    後來,機緣巧合下,他們認識了。


    隨著一次次的接觸,他被她吸引,並且越陷越深。


    在她出國迴家前的那天夜裏,他們是在醫院裏度過的。


    他接著酒勁兒向她表白,她答應了。


    然後,他們接了吻。


    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卻令他心動至今。


    此後無數次迴憶那一幕,林司南都覺得,之所以那個吻讓他那麽念念不忘,其實是因為他期待已久,他早就fall—in—love了……


    遺憾的是,他當時沒有對她說一句「我愛你」。


    應該,早點告訴她的。


    寧心……


    我愛你。


    「寧心……」他輕喚出聲。


    「嗯?」


    「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寧心奇怪。


    搖了搖頭,林司南卻並沒有迴答。


    事實上,是因為愛她,所以想要跟她道歉。


    他的愛沉重又汙濁,裏麵帶有許多令人不快的東西,比如自私、糾結、憂愁,他的心又那樣脆弱不堪,自己總被家人影響而產生一些負麵情緒,好像在一個沼澤裏越掙紮越下沉。


    而他愛她,想把她也拖進來陪著他,期待她的救贖。


    *


    他們就這樣在一起了,順利的讓林司南簡直不敢相信。


    在這之前,他預想過無數種可能,而寧心會接受他的感情,是他最期待卻又最不敢抱有幻想的一種。


    偏偏,幻想成真了。


    生怕這是個夢,他在心裏無數次的問自己。


    這是真的嗎?


    此刻在他麵前的她,真的就是寧心嗎?


    會不會是他被人下藥了,腦子裏出現的幻覺?!


    想到最後一種可能,林司南忽然伸手「啪」地一聲,不重不輕的拍在了寧心的臉上。


    掌中真實的觸感讓他眸光越變越亮,卻沒有注意到,剛剛升級為他未婚妻的姑娘,臉色卻隱隱變的有些難看。


    打她一巴掌?


    什麽意思……


    等到林司南迴過神來,對視上寧心似笑非笑的眼神,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啪——


    握著她的手毫不猶豫的扇了自己一下,他笑的十分諂媚,「這下公平了?」


    「你為什麽打我?」她比較在意這一點。


    「那不是打……」林司南迴答的有點心虛。


    「別告訴我,那是愛撫?」


    「……」


    後路都被堵死了。


    尷尬的笑了笑,強烈的求生欲讓林司南從實道來,「我以為是夢,所以想確定一下。」


    「確定你怎麽不打你自己呢?」


    「剛才不是打了嘛。」


    「……」


    一時間,兩人沒再說話,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卻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好幼稚!


    「明天……」她還走嗎?


    看著林司南欲言又止的小眼神兒,寧心心下瞭然。


    不過,她卻依舊選擇了搖頭拒絕。


    「為什麽?!」他哀嚎。


    「我出來時間不短了,再不迴去我爸媽會很想我的。」她也不能談了戀愛就不要父母了呀,「我迴去陪陪他們再迴來找你,或者,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


    「見父母?」


    寧心搖頭,「想多了。」


    「……」


    要不要這麽實在。


    「哪有剛確定關係就把未婚夫一個人丟在國內的,我會很孤單的。」雖然剛確定關係不到十分鍾,但林司南卻已經很適應這個身份了。


    「我也是一個人在國外啊,陪你一起孤單。」


    「寧心……」


    「給了你選擇了,是你自己猶豫不決。」


    「誰說我猶豫不決了?」林司南被激的梗起了脖子,「我跟你一起走!」


    望著他的眼中充滿了笑意,寧心見他這麽說卻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因為,她覺得他會改注意。


    瞥見她眸中的笑意,林司南也不禁跟著勾起了唇。


    而且,笑容越來越大。


    被他笑的有些發毛,寧心微微抿唇,「你笑什麽呀?」


    傻裏傻氣的……


    「開心。」


    「為什麽開心啊?」


    「覺得自己太幸福了。」他的話和他的笑,都是發自內心的。


    「這樣就幸福啦?」


    「嗯。」


    說起來她可能不會信,但事實上,他對幸福的要求很簡單。


    「有多簡單?」寧心好奇。


    「就是……」林司南朝她神秘的一笑,「晴天的時候可以曬曬被子聊聊天,陰天窩在屋子裏,沒事的時候吵吵架,打打孩子。」


    「……」


    寧心想,他想要的這個「幸福」變不變態她先不說。


    更重要的是,他們得先有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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